第二百三十九章倒焦(上)


    皇城北,司禮監太監直房。


    “老王啊,以後你做事還是謹慎些,別再鬧出這樣的笑話了。要不是葉廣這人向來厚道,這迴東廠的臉就要丟盡了。你這老一輩的人還不如東宮那幾個小猴兒,傳揚出去你還有什麽臉麵?這一迴一口氣把那些不中用的擼下來幾個,我也是為了你好。”


    司禮監七八個太監當中,戴義最年輕,也是除卻蕭敬之外書卷氣最濃的,不但寫的一手被人稱之為足可媲美沈度那金版玉書的好書法,而且撫琴更是一絕。一次,弘治皇帝曾讓其與蕭敬合奏一曲,末了擊節讚賞不已,兩人各得賜禦書一幅,因而兩人最是相得。但相得歸相得,在別人看來兩人平素卻是君子之交不朋不黨,於是這迴整頓東廠的事便是戴義領了。


    此時悄悄對王嶽說過這話,等到眾太監都到齊了,於左右兩邊各自按照位子一一坐下,戴義就衝著上首的蕭敬拱了拱手道:“蕭公公,司禮監向來都是各司其職,李公公這突然一病,他那一攤子就缺了個掌總的,還是該盡早綢繆的好。”


    “說的是,那就請陳公公和王公公兩位多費心。”蕭敬看著陳寬和王嶽,見兩人一愣之下連忙起身應了,他沉吟片刻就又笑道,“最近皇上常常在齋宮打坐建醮,一來是因為從去年開始就災異不斷,此番北直隸安慶等府又是沒什麽收成,免錢糧是鐵板釘釘的,二來則因為這天氣漸熱,齋宮比乾清宮通風涼爽。李公公說是病了在家休養,照咱家看來,還不如去齋宮陪伴皇上,這誦誦經,打打坐,再加上朝夕得見天顏,沾沾龍氣,身體和精神也能好些。”


    盡管蕭敬和李榮的齟齬並不是擺在麵上,可司禮監的人都是人精,誰會不知道這一茬?因而,蕭敬竟是給號稱病了的李榮尋了個這樣的去處,這不但說不上發落,反而是一種成全,畢竟誰不知道李榮的病是心病?一時其他幾個太監都吃了一驚。而和李榮素來還算交好的王嶽陳寬,在對視一眼之後,便齊齊點了點頭。


    “還是蕭公公想得周到!”


    把雜務處置過後,太監們便把幾個隨堂文書等都叫了進來,一如既往按照平日的規製以輕重緩急分揀了奏折,又把重要的節略一一羅列。這鴉雀無聲一忙活就是一個多時辰,等奏折整理完了,眾人都已經出了通身大汗。蕭敬接過一旁瑞生遞來的軟巾擦過了臉,旋即就看著戴義說道:“老戴,今兒個就你領銜去齋宮吧,待會兒咱家去瞧瞧李公公。”


    蕭敬既這麽說,眾人一時無話,當即去乾清宮送奏折的送奏折,往內閣收票擬的收票擬,須臾就散得幹幹淨淨。蕭敬帶著幾個小宦官先去看了李榮,三言兩語就輕輕巧巧說得老頭兒老淚縱橫,甚至沒太多細想就答應了去齋宮伴駕。


    等迴了自己的小宅子,一進屋子,蕭敬就遣開了其他從人,獨獨留下瑞生,斟酌片刻說道:“你去見徐勳,就說李榮調開的這事已經妥當了。齋宮那邊禁人隨意出入,況且他又是待罪之身,通風報信沒那麽容易。至於馬文升那邊,他忙於京察自然顧不上館選,不用咱家設法,肯定是焦芳出麵去和禮部尚書張升一塊主持。剩下的事情,咱家可是袖手不管了。”


    王守仁和李夢陽那一番交鋒如何,徐勳是沒親眼看到,可是會試放榜之後禮部恩榮宴那天,王守仁卻罕有地沒來兵營報到,直到第三天才姍姍來遲。站在操場邊眼看著一大堆將士摸爬滾打的徐勳遠遠瞅見人過來,立時快步迎了上去,一照麵先上上下下打量了人一番。


    還好還好,沒少塊肉!看來李夢陽總算是沒像當初打張鶴齡那樣對人動粗!


    對於徐勳的做派,王守仁現如今已經是知之甚深,一見人的目光就反應了過來,不禁輕咳一聲道:“李空同那人不好說服,我也是竭盡全力才總算讓人相信,你是一心一意並不藏奸的。我答應了他每月去講學三次,他暫時作罷甘休。不過他也說的沒錯,這些時日一心一意投在兵事上,我其他東西撂下太久了,接下來一段時日,我休沐日隻怕是不能泡在這了。”


    “王兄原本就是文武兼修,你要勞逸結合,我自然沒意見。隻不過……”


    徐勳這話還沒說完,王守仁就仿佛提前預知似的歎氣道:“你有什麽安排,說吧。”


    “想不到王兄這老實人如今也精明了。”徐勳微微一笑,見王守仁有些慍怒地看著他,他這才笑吟吟地說道,“先頭徐昌穀的事,我對你不是提過一迴嗎?他當街被人毆打至胳膊折了,若不是我經過,人就跑了。可那些人隻供述說是受人所雇,查不出主使,也隻能就這麽算了。所幸皇後千秋節,太子讓我找人寫幾首清新些的樂府,我就靈機一動想到了他。若非如此,他今科殿試的成績必定是慘不忍睹。”


    徐禎卿的事情王守仁是聽徐勳提起,隻那時候不過輕描淡寫,此時聽到這番波折,又得知徐勳竟是平白送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這般機緣,再想想自己亦是在他的刻意隱瞞之下成為了當今太子的半個箭術先生,他不禁歎道:“徐老弟,我都被你說得想起我自個了。我實在是不得不說,你這人真是……真是太仗義了!”


    徐勳之前還拿義氣兩個字奉承過劉瑾,這會兒聽王守仁讚他仗義,他雖然臉皮極厚,可還是忍不住臉上一紅――他可不是隨地四處管閑事的人,要不是自個占著未卜先知的光,哪裏會有什麽仗義徐?隻這股子尷尬須臾就過去了,他旋即就笑嗬嗬地說道:“王兄真是太過獎了,這舉手之勞的忙當然得幫。徐禎卿那人王兄你也看到過,以貌取人者難以看得上他。哪怕他高中傳臚,館選能否通過也是保不準的事。你既然要去講學文會詩社,捎帶上他吧?”


    王守仁才說徐勳仗義,這會兒聽到這話,他忍不住又笑了。點了點頭算是答應過後,他就說道:“怪不得太子殿下和你在一塊常覺得輕鬆高興,你這人乍一看機靈精明,離經叛道,可真正相處下來卻覺得你雖不拘成法,可對人卻是真用心的。徐禎卿的事包在我身上,要說其貌不揚,想當初赫赫有名的無鹽君呢?”


    盡管徐勳知道自己對人是用了機心,可真正相處的時候,他那算計相比他成全別人的心思,那就算不得什麽了,因而他大喇喇地接受了王守仁的稱讚。兩人又言語了一陣子,王守仁去準備晚上的兵法布陣,徐勳則是趁著操練間隙,把錢寧叫了過來。


    “張宗說他們幾個這幾天可還有不服?要是他們還拿著自家權威挑唆底下幼軍和你過不去,盡管告訴我,我狠狠整治他們!”


    “多謝大人,這些天他們幾個還安分!”盡管太子殿下這些天根本沒來,自己也沒有展現左右開弓那手絕學的機會,可徐勳讓他暫時署理千戶,這仍然讓他有一種被重視的感覺。即便知道下頭那幾個貴公子刺頭恐怕就是自己被重用的代價,可他還是咬咬牙忍了下來。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錢寧,我知道要把他們幾個操練出來難如登天,但要不是他們幾個身份一個頂一個高,這千戶之位上誰都不行,我也很難把你簡拔上來。太子殿下是愛勇武之士,但你一個人勇武了,沒個人脈,沒個部屬,就算真的位居高位,那時候趨奉上來的都是趨炎附勢之輩,就遠不如現在這樣看人真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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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勳對錢寧一番推心置腹之後,這一晚歸家之後見到了在家等著的瑞生,得了蕭敬捎帶出來的話,知道李榮接下來這些天會一直呆在齋宮,他自然心中大定。等送走瑞生,照例等到了李慶娘來當紅娘傳書,他接過小丫頭的信,卻留下了這位藝業不凡的昔日西廠精英之後。


    “李媽媽,煩勞你去板橋胡同給和尚送個信,就說他過幾日可以去靈濟胡同那西廠露一露頭了。隻要他露出身份,那邊廂是一定會用他的。”


    見李慶娘聽到西廠兩個字,臉色一下子就變得異常複雜,他仿佛沒發現似的,又自顧自地說:“另外,你告訴和尚,讓他想點辦法在禮部尚書張升耳邊傳傳風聲,就說是吏部侍郎焦芳不滿兒子未登科,有意奏請裁減這一科的翰林庶吉士數量,更打算上書在選館之事上把禮部排出去,全都歸於吏部和翰林院。然後對馬文升透兩句,意思是今次焦黃中落第,焦芳疑心是他的主使。具體怎麽做,他內行,他去辦。”


    李慶娘雖說不懂什麽朝廷大事,但徐勳這等**裸的造謠生事意圖,卻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有心不答應,可想想大小姐一身都係在他身上,她隻得點了點頭。然而,看著徐勳展開信箋看著看著時而莞爾,時而搖頭,時而撫額的樣子,她心頭的不安方才減輕了些。


    “對了,你迴去對悅兒說,那繡莊的事經營得再好,終究是有限的。她要是有意,宣武門外還有大片荒地,不妨吃些下來蓋房子。那裏的地日後我一定會設法抬高的,到那時一轉手何止十倍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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