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卉遲來到南坪山的那天,是氣溫最炎熱的時候。


    孩子們成群結隊地站在那兒。


    在那片昏黃的餘暉下,他們就像一群流浪的小貓,緊密地擠在一起。


    他們的身形瘦弱得仿佛能被一陣輕風吹倒。


    這裏的孩子總是懂事得令人心疼,他們大多緘默不語,也比常人敏感。


    鍾卉遲想,他們也不是生來就不愛說話。


    大概是在最鬧騰的年紀,失去了陪伴與關愛。


    或許,這才是他們安靜的原因。


    攝影機的鏡頭下,不僅記錄了孩子與老人們艱苦的生活現狀。


    也在許多無人的角落裏,拍下了他們孤寂的身影。


    鍾卉遲想,他們需要的不僅僅是物質條件的改善,也需要心理健康上的關注。


    山上信號不好,梁恬打了好幾個電話給她,到第三個時她才接到。


    周圍聲音有些嘈雜,手機那頭還夾雜著“滋滋”的電流聲。


    梁恬問:“遲遲,你在忙嗎?”


    鍾卉遲找了個相對安靜的地方,“還行,怎麽啦恬恬?”


    “啊沒事。”梁恬支支吾吾的,“就是看你今天沒來畢業典禮,有點想你。”


    “所以想著給你打個電話。”


    鍾卉遲輕聲哂笑,隨手摘了一株旁邊的狗尾巴草,隨意把玩著。


    “行啦,等我忙完這邊的工作,就迴帝都看你們,請你們吃飯。”


    梁恬那頭像是在組織語言,又像是有些難以啟齒。


    總之一直沉默著,沒了下文。


    鍾卉遲察覺到她今日的反常,又接著問,“怎麽啦恬恬,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風格呀,你直接說就行。”


    梁恬心一橫,決定直接講:“遲遲,我今天吧,還看見高湛學長了。”


    “他也來學校了。”


    鍾卉遲麵色一頓,但隨即又故作輕鬆地說,“這很正常啊,估計是作為往屆優秀畢業生被喊迴來的。”


    下一瞬,隻聽見梁恬又說,“可是,他平時這麽忙,卻願意抽出時間來學校,你說這是為什麽。”


    沒給鍾卉遲反應的機會,她又接著說,“遲遲,我看見他手上還帶著你送他的手表。”


    鍾卉遲指節無意識地收緊,神情有一絲悵然,但又轉瞬即逝。


    “恬恬,手表送他了就是他的,他怎麽處理都跟我沒關係了。”


    梁恬下意識地想解釋幾句,“我就是覺得吧,他對你...肯定還是喜歡的,你們...真的不可能了嗎?”


    她垂眸看著地麵,輕聲說:“都過去了。”


    恰好此時,遠處傳來了同事們唿喚鍾卉遲的聲音,她急匆匆掛斷了電話。


    梁恬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她話裏的意思,從此再也沒在她的麵前提過高湛的名字。


    當事人有心忘記這些,她們這些旁觀者自然不會多說什麽。


    夜幕低垂,群山環繞間,一片深邃的夜空展現在眼前。


    繁星點點,猶如無數顆閃亮的鑽石鑲嵌在夜幕之上,散發出閃耀而堅定的光芒。


    夜色如墨,蟬鳴如織。鍾卉遲靜靜地站在香樟樹下,仰望那片綴滿星辰的夜空。


    她的目光穿越了樹葉的縫隙,仿佛能觸及到遙遠的星辰。


    思緒也飄得有些遠。


    其實剛到南城,入職南城電視台那天,她就收到過一大束厄瓜多爾玫瑰。


    送花的人沒有留下任何信息,隻有一張祝福的賀卡。


    但她知道,是高湛送的。


    當初剛在一起時,高湛送的是“星河”。


    而這次,分手後,他送的品種是“紅豆沙”。


    鍾卉遲知道,“紅豆沙”的寓意是相思。


    花中有一張卡片,上麵赫然寫著:


    ——【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她並不確定高湛這麽做的用意,但她知道,那份祝福是發自內心的。


    隻可惜現在的她已經無法給予他任何迴應了。


    *


    賽車場。


    夜色籠罩著,郊區風大,跑道上隻剩下高湛一輛車。


    他開得很兇,車輪碾過石子路時,連賀思卿都忍不住替他捏一把汗。


    “我靠,他瘋了吧?”


    “這麽開不要命了?”


    吳尚安和他一起坐在看台上,麵露擔憂之色。


    “他最近除了忙公司的事,其餘時間都泡在這兒了,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


    話音落,不遠處的跑道上傳來劇烈的聲響。


    伴隨著“砰”的一聲,隨之而來的是刺耳的刹車聲。


    緊接著,輪胎用力摩擦過地麵的聲音接踵而來。


    賀思卿與吳尚安猛地站起身,“靠,跑道上隻剩下阿湛的車了。”


    二人以最快的速度往出事的方向趕。


    等他們趕到時,高湛臉上染著血跡,已經從車上爬起來了。


    饒是平時最沒個正形的賀思卿,這迴也是沒忍住。


    他猛地抓起高湛的衣領,質問道:“有必要嗎?你瘋了是嗎?”


    “連命都不要了?”


    高湛扯出一抹苦笑,無所謂地說,“死不了。”


    額頭的鮮血還在往外流,但高湛似乎是感覺不到痛,就這樣頹然地站在那兒,像是一個失去靈魂的提線木偶。


    吳尚安上來拉開賀思卿,“先去醫院吧,其他的事到時候再說。”


    風越來越大,伴隨著凜冽的風聲,他們聽見高湛低喃一句:


    “她連畢業典禮都沒來。”


    吳尚安與賀思卿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多說什麽,隻是一聲相對無言的歎息。


    好在傷得不重,從醫院包紮完出來時,高湛說:“喝酒去?”


    賀思卿冷哼一聲,“我看你是真的不要命。”


    “大哥,你剛從醫院出來,愛惜點身體吧。”


    吳尚安與賀思卿點煙之際,那頭的高湛又說:“給我一支煙。”


    二人幾乎是同一時間,脫口而出一句:“你不是戒了嗎?”


    高湛情緒不高,直接從賀思卿手裏拿走了煙。


    因為,要讓他戒煙的人,已經離開了他。


    抬手間,男人黑色襯衫的袖口下,是鍾卉遲送的那塊銀色的腕表。


    賀思卿有些愣住,但沒多說什麽。


    車內,後座車窗降下了幾分,男人夾煙的手搭出來,指尖一點猩紅閃爍明滅。


    吳尚安終究是沒忍住,勸了一句,“阿湛,好好生活,相逢的人會再相逢的。”


    有風透進車裏,將人都吹清醒了幾分。


    這句話,高湛終究是沒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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