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過了一夜,榮府夜裏扛出一屍體往已經破落的馬府送去的消息便幾乎傳遍了林丹縣的各個角落。


    作為話題的中心,榮府卻表現出了另一種別樣的平靜。


    “主子,屍體過了一夜,果然有人過去查看了,今晚要將屍體移到亂葬崗嗎?”


    榮府如今的掌權人榮尹至坐在桌後,雙腿架在了書桌上,正百無聊賴地看著窗邊鳥籠裏的鳥雀,狀似思考地沉吟了片刻,這才開口說道。


    “給它換糧吧,這兩日好像瘦了不少。”


    等著榮尹至迴應的下屬範智成看了一眼那幾乎胖成圓球的鳥雀,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這才聽到榮尹至迴應道。


    “帶到亂葬崗,把胖子也帶上。”


    胖子是後院裏養的狼狗之一,站起來近人高,隻是太過瘦削,每日生肉喂養,還是不見長肉。


    範智成對榮尹至的命名能力不置可否,隻點頭應下了。


    “馬丫頭現在到哪了?”


    “已經到方城驛站了。”


    榮尹至所說的馬丫頭正是如今林丹鎮上正如火如荼議論著的新婦屍體原本應該代表的主人——馬文玲。


    “一路上並未見到什麽可疑人物,這招狸貓換太子看來並沒有惹陛下猜疑。”


    聽完範智成的點評,榮尹至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門外的聲響吸引了注意。


    來人直接推開了門扇,大步走了進來,那雙同榮尹至相似的眉眼裏有著不符合她身份的煞氣,一見到她,範智成便自覺地挪到了旁邊,給這榮府的大夫人郭氏讓位。


    “娘,你怎麽來了?”


    榮尹至將腿放了下來,端正了坐姿,隻是郭氏早就看到他那副沒正行的模樣,她不客氣翻了白眼,開門見山地問道。


    “屍體哪裏來的?”


    榮尹至看了看她身後,見隻是兩個丫鬟,又把目光放在了他那氣勢洶洶的母親身上。


    “爹不是說了,不讓你管這事。”


    “怎麽?”郭氏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現在這府裏倒是成了你爹當家了?”


    榮尹至咧嘴一笑,一瞬間倒是讓這場對峙消散於無形了。


    “我在牢裏找的,得了肺癆,本來前陣子也是要上那亂葬崗的,我提前把人調了出來,讓她多活了兩天好日子,算是付賬了。”


    “人處理幹淨了?”


    郭氏在那桌前坐下,榮尹至往側邊瞧上一眼,那本低著頭的範智成就自覺站了出來。


    “是,照著馬小姐畫的臉。現在鎮上這麽多雙眼睛盯著,那些眼線不過是匆匆一瞥,等過了今夜,屍體自然會在亂葬崗那兒變得麵目全非,事情自然也就無從查證了。”


    榮尹至在這林丹鎮也算是一刺頭,他們明目張膽地將屍身送到馬府,明眼人自會對號入座,又有誰會為了一曾被定死罪的女子申冤,更何況,馬大小姐已經嫁入榮府,名義上已經算是榮府的人,就連縣令都會避其鋒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聽了範智成的話,郭氏沉吟了片刻,同榮尹至剛剛的假正經模樣有幾分相似。


    “娘,你不單單是為這事來的吧?”


    榮尹至撐著臉狡黠一笑,已經看破了郭氏撐起來的排場。


    郭氏瞥了他一眼,將懷裏的信拿了出來。


    “你哥的信到了。他倒是把時間掐得挺準的。”


    榮尹至的哥哥榮尹澤在都城擔任太子少師,這兩日的計謀統統是在他那裏過了明目才實行的。


    榮尹至長手一伸,將那信拿到手中,便隨意地打開查看。


    他一目數行地將信看完,那玩味的笑容早已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他緊皺的眉頭。


    “娘,你不會來真的吧?”


    榮尹至抬眼看向郭氏,隨著他的笑容收斂,房間裏站著的人都自覺低頭肅立,唯獨郭氏不怕他。


    “難道你哥說得沒道理?這問題我們兩年前就聊過了,你的婚事越早定下來越安全。如今太子處境堪憂,我們這群底下的小嘍囉自然也沒有好日子過。你這門親事算是告吹了,要是皇上金口一開,給你安插一個眼線在你床上,你的日子不是更難熬?”


    郭氏見他將信隨手一扔,靠著椅背不說話,又繼續說了下去。


    “你可是榮府的鎮遠大將軍,要是你沒有軍功倒也罷了。如今邊境越發混亂,朝廷遲早要將你派出去,皇上不拿捏你拿捏誰?”


    郭氏搖了搖頭,歎息道。


    “在家還得謹言慎行的滋味,我可不想再嚐一次。”


    兩人同時想到了榮府長子被皇上指婚的妻子,房間裏一時靜了靜。


    在他們剛成婚那段時間,的確是曾迴到了這棟名義上的老宅裏居住,讓府裏的人都帶了一段時間的麵具,而恐怕就算是現在,他哥都還在那張虛假麵具的籠罩之下。


    “出了這檔事,你還想讓我娶誰?”


    榮尹至從決定將馬文玲救出這場冤案開始,就已經不對自己的婚事抱有念頭了。怪也隻怪他太過貪心,不僅想將馬文玲救出來,還想要給她自由。


    如今他的名聲恐怕在林丹鎮調了個個,不是虐待狂至少也是個殺妻犯了。


    “隻要你想娶,我自然會給你找個安分守己的。”


    對於這方麵的能力,郭氏還是很有信心的。


    事實上,早在幾年前她就已經開始物色人選,對於這鎮上的待嫁女郎,恐怕不會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榮尹至閑散地靠坐在那裏,指尖輕輕地敲擊著桌麵,深深淺淺的疤痕在他那隻骨節分明的手上浮現出其猙獰的一麵,不知怎的,腦海忽然閃過昨日在門前抬頭看他的那張茫然又怯弱的臉。


    他的手指停下了動作,終於開口道。


    “行,你安排吧。”


    此時的郭氏興高采烈地收下了任務,卻不曾想幾日的光景,她就開始懷疑人生了。


    “夫人,拒了,聽說是早就定下親事了……”


    這是第三個在見過她派去的媒人後就突然得知早已定下親事的人家。


    在郭氏耐著性子按順序去看她名單上的待嫁女郎時,皇上突然派來請榮尹至上京麵見聖上的大臣讓她不得不將目光放在了單子的尾端。


    那是整張單子上唯一一個庶女——


    房府五小姐,房昕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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