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因帶來的線索為宋從心拚湊上了謎題的最後一塊拚圖。


    “據經史記載,蟄並非神州本土物種,其真身乃域外天魔。最後一任雪山神女希瓦欽姆,便是為了對抗蟄而逝世。”蘭因將自己在驚覺寺中的調查所得如實相告,“蟄並非神明,而是一種源自天外的魔物,除了強大的創生能力之外本身一無是處。蟄愚昧,狂躁,沒有理智,隻知道一昧地繁衍與擴張族群。祂介於妖族與魔族之間,並擁有兩個種族的劫濁。”


    “劫濁?”宋從心擰了擰眉,“這是何意?”


    “劫濁準確來說,應當是遠古外來之神對神州萬靈的一種詛咒。”蘭因低低道,“我是在一本古籍之上翻閱到這種說法的,那本古籍表述神州生靈利用言語之靈僭越神權,解離神秘,最終引火自焚。自那之後,人族,妖族與魔族的血脈中被摻雜了咒穢,帶來類似詛咒一樣的劫難。但因其飄忽不定,世人難以為其定義,認為其無有別體,是長時亦是刹那,故稱其為‘劫濁’。”


    “人族之劫在魂,妖族之劫在骨,魔族之劫在肉,其性質為垢染、喰噬以及消弭。”蘭因閉了閉眼睛,“依照那位佛門老祭司的記載,這大抵是指三族之間因為血脈咒穢而必然經曆的磨損。人族擁有強大的靈性,妖族擁有強大的肉-體,魔族擁有漫長的壽命,與之相對的,人族需要對抗靈性崩解時的孤獨與空虛,集群為生的妖族要抵抗嗜血暴戾的本能,魔族則要忍受自己的肉-體走向畸形與消弭。”


    宋從心的意識一時間有些遊離,三族之間的天賦她有過了解,“血脈詛咒”之說她也曾在姬既望那裏得到過一些情報。


    但後來,隨著姬重瀾的死,這些過去都被埋藏在深海的巨壑裏。宋從心沒想到,距離東海無比遙遠的雪山,居然能得到與之相關的消息。


    “不過那位老祭司也寫了,這並無確切的實例,一切隻源自他對明覺之神的隻言片語的解析。明覺之神在很久以前便將此作為訓誡傳授給自己的子民。”蘭因壓抑著嗓子翻湧而起的血氣,輕咳道,“破無明殼,竭煩惱河,解脫一切生老病死、憂悲苦惱……便是為了抵抗人族的劫濁之苦。”


    “我不明白。”宋從心有些不解,“孤獨與空虛,難道不是有情者皆會經曆的嗎?”


    “是,但劫之所以是劫,正在於它是不可控製的。”蘭因微微頷首,認可了宋從心的說法,“仙家修行,除肉-體的長生之外亦要錘磨心智,抵抗邪見劫濁,如此方可保有神誌清明。否則稍有不慎,便可能行差踏錯走火入魔。蟄嗜血且擁有強大的再生能力,但它的肉-體依舊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消弭,為此,它需要侵吞更強大的血脈,擁有肉-體,以及……靈。”


    “所以它才會渴求被神女賜福過的血脈……”宋從心沉思,“蟄之所以沒有暴動,並不是因為得到了饜足的餌料因此被馴服,而是因為活女神強大的靈鎮壓了祂的劫濁,令祂擁有了靈性。難怪長樂神殿中的九環壁畫不以瞬時排序,而是以圓環作為隱喻。”


    由始而終,由終而始,從結尾逆轉向前,是前緣與因;以第一環作為結尾,則是惡業與果。


    “我們確實錯了,從一開始便錯了。”宋從心緩緩坐起身,仰頭。


    “真正詛咒世人的不是明覺之神,也不是隻知繁衍的蟄,而是那被蟄吞噬之後與蟄同化為一體的萬千活女神。”


    這才是他們破除詛咒所要解開的“結”。


    “祂已經擁有妖族、魔族與人的血脈,若是再擁有足夠強大的靈,祂便能溝通天地,成為真正的神。”宋從心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終於將雪山中挖掘出來的線索與天書上的故事鏈結成環,“拉則是祂登上神位的最後一件祭品。”


    但為什麽祂沒有直接吞噬掉拉則,反而還將拉則養大,慈母一樣地關照她呢?


    拉則與祂萬分相似的容貌,其中又有什麽因緣呢?


    “神子江央曾有言,曆代的活女神都會渴望朝著大山走去。”蘭因推測道,“我猜想,這是因為活女神本身的靈性極高,從而感知到了祂的存在。而人若是與其對話,命途便會相係,從而催生出更強烈的劫濁。受其垢染,活女神們會近乎執著地彌補自己靈魂的空洞。但在烏巴拉寨的祭司看來,這卻是‘蒙神感召’。”


    因此,活女神淪為了不詳的存在,再加上本身便是生祭的祭品,最終她們被帶離了村寨,在遠離世俗的“神國”中長大。


    這可悲可憎的烏巴拉寨。


    “不能讓拉則被祂帶走。”宋從心搖搖頭,甩掉那些複雜的前緣與恩怨,隻專注於眼下最重要的事,“無論是否有法門化解烏巴拉寨的詛咒,眼下當務之急的便是不能讓拉則成為生祭。”


    “嗯,我們可以規劃下一步。”蘭因似乎已經從那莫大的痛苦中緩過了神來,他衣襟已經濕透,鬢發黏膩在臉上。


    “不,是‘我’,不是‘我們’。這是我應為之事。”宋從心迴頭看向蘭因,神情平靜道,“此事與你無關,你來此有何目的,我還未曾知曉。”


    “……”蘭因似乎沒料到她居然在這等關頭提出拆夥,鮮少有表情的俊臉都不禁愣怔了一瞬,“我絕無害你之意。”


    “我知。”宋從心微微點頭,神情卻越發認真,“你助我良多,可我卻不知你此行所求為何。我再問一遍,蘭因,我能為你做什麽?”


    蘭因確實是宋從心從沙漠中撿迴來的,但從蘭因那特殊的體質便能看出,宋從心當時救人的行為完全是多餘之舉。事實上,即便她不對蘭因伸出援手,蘭因應當也無性命之危,甚至根本不必因為一袋水的恩情而摻和進烏巴拉寨的重重危機之中。這一路上,蘭因不僅勤勤懇懇地充當向導、翻譯、探子、打手等多重職業,甚至還不惜自損己身救了宋從心一次。若說這一切都隻是報恩,那未免有些太過了。


    蘭因是聰明人,宋從心自認也不是什麽令人一見傾心、套人半生的絕代佳人,他完全沒必要做到這一步。


    宋從心坦坦蕩蕩,她知道蘭因另有所求,也知道她與蘭因之間是在互相利用。但蘭因為她提供了這麽多的情報與幫助,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報答他,替他完成心願才是。


    “……”宋從心沒有料到的是,這麽簡單的一個問題,竟好像是把眼前這處變不驚的青年給問倒了一般。


    隻見他手指抵著嘴沉吟半晌,卻是突然抬頭,用一種不確定的語氣字斟句酌地道:“因為我……善良?”


    宋從心:“……”


    蘭因:“……你人不錯,交個朋友?”


    宋從心:“……”


    宋從心十指交握麵無表情,心想自己莫不是長了一張很好糊弄的臉?這人找借口敷衍她居然用的還是疑問句。


    兄弟,你自己都不信!


    被這麽一打岔,宋從心原本石頭般壓在心口上的鬱氣都盡皆散去。她歎了一口氣,從懷中摸出藥瓶倒出幾顆養氣迴血的丹藥遞給蘭因,青年沉默無言地接過,連警惕懷疑都沒有便將丹藥吞了下去。宋從心又默默地遞出水囊,蘭因禮貌地道謝。


    等蘭因就著水將丹藥咽下之後,宋從心才淡然道:“我在水裏下了讓人說真話的迷藥。”


    蘭因拔水囊的動作微微一頓,半晌,他卻是垂眸:“你不會這麽做。”


    “嗯,所以你最好自己說。”宋從心主打就是一個君子坦蕩蕩,“你便當你喝了。”


    蘭因靠在牆上,再次露出了思索的神情:“我們萍水相逢,我甚至不知道你真正的模樣。”


    這人果然借著化妝的契機檢查她是否易容了。但是眼下的一切決定都可能攸關生死,她不能讓眼前這人將事情糊弄過去:“容貌皮相俱是白骨,真心相交何必在乎外物?我的長相不會改變我所行之事。”


    無論在哪裏,真誠都是最好的武器。


    兩人僵持良久,蘭因終於在宋從心清冽的眼神中敗下陣來,徒留一聲歎息。


    “我來此,是為了覷見明覺之神。”破罐破摔的妥協之後,蘭因反而恢複了冷靜從容的模樣,“有一事,我走遍大江南北,尋遍往來古今,卻依舊受困局中,不得解脫。長樂之主是智慧與明覺之神,我想,若凡人不得其解,那這世間或許隻有神明才能給我一個答案。”


    宋從心沒有打斷他,反而聽得很認真。


    “我知你並非凡俗中人。”蘭因微微抬頭,平靜的麵容自有一番對宿命隨遇而安的淡然,“而此事或許也已並非凡俗之事。”


    “我的故事很簡單,有一天,我從夢中醒來,我的故土與家人皆已不在。我試圖去尋找,卻發現我銘刻在記憶中的一切都如同一縷青煙,消弭於天地,讓我無處尋找。”


    “我試圖向他人證明自己的過往曾經存在,但所有人都告訴我,那不過是血脈帶來的瘋執,是我無明執著的妄想。他們說,我是個瘋子。”


    蘭因很冷靜,無論從何種角度去看,他都與“瘋子”無關。他擁有傳說中能洞悉生死的佛性慧目,卻看不穿這世間的真實與虛假。


    來雪山,既是為了自救,也是為了尋求一個答案。


    “我沒有歸宿,亦沒有來處。”


    所以,初見之時,他才會對她說,我名蘭因,孤虛無宿之人。:,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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