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從心覺得自己也沒有上妝的必要,先前答應楚夭也隻是為了給她找點事做。


    更何況,楚夭是知道宋從心這張臉是易容出來的,但蘭因可不知道。蘭因在各個方麵都表現出了驚人的才能,即便圖南這張麵具十分穩靠,也保不住這位擅長易容偽裝的殺手看出些什麽。宋從心正想拒絕時,臉上卻突然覆蓋上了一層巾帕。


    蘭因的手修長有力,那骨節分明的十指擰斷一個人的頭顱絕對不成問題。他這雙手舞得出淒美淩厲的刀光,也能操持得起最精細的活計。隻見他動作輕柔地用巾帕拭去了宋從心臉上殘留的水跡,隨即兩指輕輕一轉,夾在指間的眉筆眉刀便旋轉著落入他的手心。


    兩指捏住下巴,輕輕往上一抬,宋從心下意識地抓住對方的手腕,耳畔卻拂來一陣熱氣:“別動。”


    宋從心還沒來得及出聲製止,眉間門便傳來了刀片吻落時微刺的銳利。眉毛遭了災,這妝是不化也得化了。宋從心絕望地端坐在椅子上任人擺布,心想自己這一趟的兩個隊友怎麽一個比一個任性。楚夭拖著下巴坐在一旁看著蘭因的動作,她似乎有些不服氣,想看看蘭因能畫出什麽花樣來。


    蘭因對楚夭的逼視熟視無睹,他淡然的目光專注地凝固在宋從心的臉上,就仿佛世間門最虔誠的匠人麵對著自己將要問世的作品。


    那雙淡然如水的眼眸在與人對視時總有種觸碰湖水的冰涼之感,為了避免尷尬,宋從心幹脆閉上了眼睛。和楚夭偶爾拿捏不好力度的塗抹不同,蘭因的動作舉輕若重,輕盈卻無一絲顫意。這讓宋從心不禁想起他的刀,剛猛霸氣的兵器在對方手中卻揮出了一種別樣的細膩。


    描眉,畫眼,淡淡地上一層底妝,將碳粉在掌心化開後,淺淺掃在臉側與鼻翼,暈染出五官的輪廓與陰影。


    窸窸窣窣,仿佛窗外吹來了天山上未化的雪絮。


    不大的店鋪內突然安靜了下來,青年的動作行雲流水,如攀折落花一般細致精巧,讓人情不自禁地駐足觀望。


    “石榴嬌、嫩吳香、萬金紅、聖檀心、格兒殷、天宮巧……”青年修長的手指在胭脂格子中一一拂過,“你們這兒,顏色不齊。”


    他話音剛落,驟然迴過神來的店家女兒有些慌亂,卻見他擇取了其中顏色最淡的一種。將胭脂在掌心化開之後,他捧起女子的臉,借助拇指的推力將胭脂往頰上一暈,而後是眼角、下頜、眉心……


    而後,宋從心隻覺得唇上一熱,拇指指腹拭過她的唇,蜻蜓點水,又稍微帶了一點著色的力度。


    終於,蘭因道:“好了。”


    宋從心不由得在心裏鬆了一口氣,她睜開眼睛,第一眼撞入的便是蘭因淡然的眼眸與楚夭似是驚豔的神情。蘭因隨手取過桌上的銅鏡立在宋從心眼前,不算太過清晰的銅鏡倒映出一張幾乎看不出著妝痕跡的素顏。圖南那喪氣無比的八字眉被重新修飾過,變得平整柔和,雖然乍一眼看上去似乎沒有多大的變化,但宋從心也不得不承認這些許的淡妝便猶如拂去雲翳的明珠,讓圖南這副不討喜的麵孔都變得平易近人了些許。


    “哇。”楚夭晃了晃腳,道,“圖南,我以前都沒發現,你的眼睛真好看啊。”


    楚夭也不知道應當如何形容,但蘭因著妝最多的地方無疑便是宋從心的眼部。閉眼時尚且不覺,但她睜眼的瞬間門,卻仿佛冰天雪地中開出一枝紅梅,堪稱是畫龍點睛。


    宋從心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她抬頭看向蘭因道:“多謝了,但下次不必隨她胡鬧。”


    “我才沒胡鬧呢!”楚夭不樂地拍了拍桌子。


    “無妨。”蘭因洗去手上沾染的妝粉,順帶掏錢將用過的幾盒胭脂都盡數買下。


    他偏頭看向窗外,遠眺群山之巔不化的霜白,眼眸幽邃卻又平淡:“不必心急,慢慢來。”


    ……


    在戎馬驛站停留七日之後,在一個雪霽風和的晴日,三人與商隊告別,準備進入深山。


    “我們的商鋪名為‘尋奇齋’,以後可以來光顧一下生意啊!”阿克夏深諳和氣生財之理,臨走時不僅送了他們盤纏,還熱情地招唿他們來日再會。


    阿克夏確實很會做人,楚夭一路上都還對那支氣氛友好的商隊念念不忘。畢竟離開驛站之後,陪在她身邊的便隻剩下兩個沉默寡言的冰坨子,北地的寒風本就冰冷,麵對著料峭的冰川與蒼茫的天地,喜暖的人心難免會感到孤獨。


    宋從心與蘭因兩人顯然都是習慣忍受苦暗的,這一路上,楚夭隻能自己唱唱歌,自娛自樂。


    宋從心不討厭楚夭的歌聲,她的確可以忍受苦寒,但不代表她喜歡。冰天雪地之中,楚夭是那一抹難得鮮豔美麗的色彩。


    烏巴拉寨位於天蒼山的深處,而在過去,山民們曾以智慧與眾家之力在料峭的冰崖之上修建了朝聖的天路。粗大的鐵索橋在山與山之間門緊密相連,即便經曆了這麽多年的風吹雪蝕,卻依舊能從那斑駁的鏽跡中讀出曾經的盛極一時。


    “蘭因,你對天蒼山那麽了解,以前難道去過烏巴拉寨嗎?”楚夭實在無聊,便試圖撬開身旁兩塊不愛說話的冰坨子。


    “……不知。”蘭因搖了搖頭。


    楚夭奇道:“你去沒去過難道還不知道嗎?”


    “我或許是去過的,但離開之後,我卻很快便忘記了。”蘭因冷淡道,“北地多神鬼奇聞之事,但即便在北地,天蒼山也仍舊是最為特殊的地域。因為即便長樂天之主已然隕落,祂的遺澤依舊照拂著神的子民。如果神希望一個人忘記,那他自然也不會記得。”


    宋從心聽了這話,卻是思忖:“離開天蒼山的人,便會忘記這裏發生的一切?”


    “或許。”蘭因微微頷首,他道,“這些年來,離開天蒼山的人隻會隱約記得自己去過,卻不會記得那裏發生了什麽。離開天蒼山的代價或許便是將記憶留在山裏,因此漸漸的,山民要麽一去不歸,要麽便不會再去。到得今日,人們也已不清楚烏巴拉寨如今的樣子。”


    “聽起來好像是什麽世外桃源或是鬼窟……”楚夭覺得有些瘮人,“但既然如你所說,雪山神女依舊庇佑著自己的子民,那為什麽祂的子民還會改信其他神祇呢?蟄神,蟠龍神……我從來都沒聽過這個名號。”


    “這我便不知道了。”蘭因緩緩道,“或許是因為他們已經知曉自己信奉的神明已經隕落,也或許是因為其他的緣故,但——”


    “欸等會兒?”東張西望的楚夭突然出聲,指著遠處道,“你們看,那裏是不是有個人?”


    宋從心和蘭因同時迴頭朝著楚夭所指的方向望去,此時三人都行走在鐵索橋上,而在山崖對麵的一塊山岩的背麵,隱約能看見一角鮮紅的衣料。宋從心六識敏銳,她看得很清楚,那的確是一個人。那人背靠山岩,似乎想躲避風雪,但從對方身旁的積雪來看,恐怕已經兇多吉少了。


    宋從心顧不得藏拙,腳尖往橋上一點便縱身朝崖對岸飛掠而去,蘭因和楚夭也緊隨其後。


    宋從心來到那個人的身邊,蹲下拂去對方身上的積雪,那是一位衣衫襤褸、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女。她的皮膚已經微微僵硬,宋從心連忙試探她的鼻息,趴下覆在她的心口,值得慶幸的是,少女還有一絲微弱的心跳。


    宋從心立時從行囊中取出皮襖將人團團一裹,而後便將烈陽草製成的香囊塞進皮襖之中。她將人抱起,轉頭對著趕來的兩名同伴說道:“人還有救,我們得先找個落腳的地方,生火燒水。”


    “方才我看了,再過一座鐵索橋便有一處岩洞。”蘭因迅速接話道,“不能立刻烤火,先將人抱著緩慢迴溫,避免血液迴流。”


    “糖和鹽都有。”楚夭也翻出了背包裏的糖塊和青鹽。


    三人也不多話,由宋從心抱著少女穿過鐵索橋,抵達了蘭因觀察周邊環境時發現的溶洞。這岩洞似乎是某種大型動物廢棄的巢穴,洞中隱隱能聞見皮毛的腥臭。宋從心進入岩洞後便走向最內裏被風的角落,敞開皮襖將自己和少女團團一裹,解下自己外層的衣物,將對方捂在自己的懷裏,揉搓她的肢體。蘭因生火取雪,燒開後放入適量的鹽和糖以待補充水分。楚夭則拿著搭建帳篷的粗布和釘錘,將不停漏風的洞口封了起來。


    三人各司其職,倒也還算默契。直到一切安排妥當,蘭因端著裝有糖鹽水的搪瓷碗走過來時,少女的心跳才稍微恢複了些許。


    凍僵的人會情不自禁地咬緊牙根,蘭因將糖鹽水以及一根竹管遞給宋從心。宋從心輕輕揉搓著少女凍僵的臉頰後,這才嚐試撬開她的唇舌,以竹管汲取些許的糖鹽水,小心翼翼地哺入少女的口中。


    “壓一下她的舌根,或者吹一下她的嗓子眼,她會本能地吞咽。”蘭因半跪於地,幫宋從心扶穩少女的頭顱,“慢慢來,不要急。”


    重複失敗了幾次之後,少女的喉嚨終於微微一動。見她還能自主吞咽,宋從心和蘭因都鬆了一口氣。


    “今夜便暫時在這兒歇著吧。”蘭因站起來環顧四周,“熬過今夜若還無事,人才算活了。”


    宋從心緩緩點頭,人命關天,倒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進入雪山的第一天,三人加一位少女,便在岩洞中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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