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臨青雲始知天地浩大,但唯有真正踩在這片大地之上,才能真正明白己身之渺小。


    支著帷帳的駱駝緩緩地踱過沙丘,在細膩的砂礫間踩出一串蜿蜒顯眼的蹄引。與想象中的酷烈熔爐有所不同,臨近北地的蓮台沙海靜謐蒼茫,如同一顆鑲砌在地表的銀色珍珠,有種別樣莊嚴的秀麗之感。


    除了往來行商以外,佛門的苦行僧也格外鍾情於這片沙海。行走在這一望無際的沙海之中,每前行一步,塵世的喧囂浮華便會距離自己越是遙遠。虔心苦行之人會在這裏找迴失落的本心,尋迴自己對天地的敬畏,甚至有人因此而徹悟,打破被肉身桎梏的靈性的瓶頸。


    宋從心抱劍倚在駱駝鞍上,耳邊傳來楚夭輕哼的小曲。她唱的似乎是北地某處的歌謠,嘹亮滄桑,頗有唱盡紅塵的蒼勁與苦暗。即便宋從心抱著劍閉目小憩,似乎完全沒有在聽,楚夭也不以為意,一副自得其樂的模樣。


    駱駝隊跨越蓮台沙海約莫需要十來天。這段時間裏,天地靜謐無聲,放眼望去隻有黃沙漫天,這對人的意誌而言無疑是一種巨大的考驗。


    宋從心明麵上的身份雖是商隊的護衛,但絕大部分時候她都與座上賓沒有區別。商隊主人有自己的護衛與隨從,不需要她這位“實力高強的遊俠”去做那些瑣碎的雜活。而類似警惕四周以及放哨之類的任務,第一次踏足北地的圖南又肯定不如經驗豐富的沙漠向導。所以宋從心的工作就是坐鎮商隊,等到出現普通護衛應付不了的敵人時,才是她出手的時刻。


    沾了宋從心這地位特殊的高人的光,作為她同行者的楚夭也擁有了座上賓的待遇。她容貌美麗,性格爽朗,很快便和商隊中的人打成了一片。晚間時分,宋從心甚至看見楚夭和其他人一同聚在篝火旁劃拳飲酒,端得是瀟灑快活無比。


    宋從心偶爾會聽商隊中的人們提起雪山神女,遇到好事時會提,遇到壞事時也會提。可見雪山神女的信仰在山民們的心中並沒有隨著祂的隕落而消散淡去。而從他們的口中,宋從心也知道了不少雪山神女相關的傳聞,比如他們眼下所在的蓮台沙海,傳說便是雪山神女步入人間時遺落的蓮座,故而此地才有“蓮台沙海”之名。


    在接納楚夭成為隊友之後,宋從心也隱隱透露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楚夭在談話的過程中便有意無意地引導商團中人講述一些雪山神女相關的事跡,比起其他舉手抬足便能毀天滅地的神明,雪山神女的故事都很貼近生活,簡直就像是發生在身邊的事情。


    “不過北地雪山,有些地方還是不要隨意涉足為好。”商團的主人阿克夏是個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他敲打恐嚇那揚言要當皇商的跑腿小夥,“因為雪山內的部分地域仍是未開化的農奴製,本土的山民會將外來者視作家畜與奴隸。我年輕時見過一次,嘖嘖,那可是人間地獄啊!”


    “阿克夏,你不要嚇我。”跑腿小夥撇嘴,“燕皇身為北地之主,難道不管這些的嗎?”


    “管啊,但哪裏管得過來啊。”阿克夏滄桑悵惘地道,“涉及宗教信仰之類的東西總是特別難管,雪山神女消蹤匿跡之後,民間百姓便依照自己對神女的幻想衍生出了許多分支。盡管他們都自稱自己是雪山神教的,但總有一些走岔了道的。認為‘虔信者貴無信者罪’的倒是其次,還有一些人甚至想在人間重現神跡的……當年,大燕皇後曾經便痛罵過,道這些東西根本就不是宗教,而是讓人不再為人的黑暗之物。”


    “大燕皇後?”楚夭好奇地道,“原來燕皇有過皇後?他不是壽數悠長的修真者嗎?”


    “是啊,也不知道燕皇為何會娶一位凡女為後。”阿克夏搖了搖頭,“不過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紮西皇後是一位聰慧勇敢、令人敬佩的女性。大燕的建立離不開這位皇後的功績,也是她將高高在上的燕皇拉入了人間。但即便燕皇有通天的偉力,紮西皇後最終還是以凡人之身蒼老逝去。”


    “為什麽?長生並與愛人永世相伴難道不好嗎?”楚夭不解道。


    “我聽說,是因為紮西皇後覺得自己已經竭盡所能地活過凡人的一世,沒有必要再畫蛇添足。”一位女行商插話道,“也有一種說法,道拉則皇後其實是雪山神女的虔信徒,信奉萬物有終。而燕皇尊重拉則皇後做出的一切選擇,所以在見證了她一生的故事之後放手讓她走向命運的終局。”


    “哦。”楚夭遺憾地歎了一口氣,“那這大概是我無法理解的那種愛了。”


    諸如此類的散碎情報,如同夏夜的星子般落入宋從心的心底。


    大抵是因為商隊中也有北地之人,商團主人並不敢太過深入這些話題。但聯係宋從心先前調查所得的情報,她大概便能推算出為何紮西皇後會說那些東西根本不是宗教而是害人之物了。


    雪山信仰的分支,與雪山神女的傳說以及神跡息息相關。而明月樓主給出的“八吉祥”神話中,長樂天之主解離了自己的神軀並將其製作成為法器。這個神話流傳於民間,便誕生出了“萬物有靈之說”,在北地的部分地域之中,當地的薩滿與祭司會將人製成通靈的法器。


    他們宣稱這是“再現神跡”。


    也不知道隕落的雪山神女究竟作何感想呢?宋從心抬頭望天。智慧之主的信民卻沒有選擇文明。


    就在宋從心思考與整理現有的情報之時,她神識籠罩的範圍內出現了一絲異動。她抬頭,卻發現沙海地平線的盡頭出現了一片紛揚的煙塵,皎潔如水的月色下,遠處的黃沙好似被一雙看不見的大手翻攪而起,憑借著敏銳的感知,宋從心聽見了馬蹄來迴奔揚的聲勢。


    “是沙匪!”舉著望遠鏡的哨人很快也察覺到了異動,沙漠中隻有占據綠洲與水源的沙匪會豢養馬匹。因為對於需要長途跋涉的行商而言,沙漠這種險地,快馬遠不如駱駝來得穩妥。隻有需要疾行追趕獵物並坐擁綠洲的沙匪才擁有豢養馬匹的資本,而他們的劫掠也隻會在綠洲附近。


    “不對,我們明明繞開了沙匪出沒的地段啊?”哨人很是焦慮,急忙將情報匯報給了商團團主。


    對方已經出現在視野可見的範圍之內,這時候再想轉移也已經來不及了。騎乘快馬的沙匪可以循著腳印迅速攆上騎乘駱駝的商團,這種情況之下,大部分商隊都會選擇破財消災。而沙匪也很明白不能竭澤而漁的道理,他們通常隻會收“過路費”。但不到萬不得已,將性命掛靠在亡命之徒的刀下顯然不是聰明人該做的決定。


    “我去看看情況,你們先行轉移。”宋從心抱劍越眾而出,“我會盡可能地牽製他們,他們未必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行蹤。”


    “我明白。”商團團主神情嚴肅,但眼下倒是顯得十分理智冷靜,“勞煩您了,姑娘。”


    宋從心微微頷首,她畢竟受了一路的照拂,出力也是應當的。


    “我跟你一起去!”楚夭快步跑來,抱住了宋從心的手臂。


    “你留在這裏,幫我看顧行李。”宋從心暫時還不打算廢掉圖南的身份,圖南孤身一人,再如何武力高強也走不出這一望無際的沙漠,“沿途給我留下記號,我確認完情況後便會迴來。”


    “好吧。”楚夭不開心地鬆開了宋從心的手,她知道沙匪對眼前之人根本算不得什麽,“那你早點迴來啊。”


    商隊眾人訓練有素地開始撲滅篝火,收拾行李,宋從心與眾人作別之後便踏著月色翩然遠去。她身姿輕盈如掠水而過的飛燕,甚至沒有在細軟的沙丘上留下半點痕跡。離開眾人的視野之後,宋從心也毫無顧忌地放開了速度,朝著黃沙紛揚的地方一路奔襲。


    即便距離得很遠,宋從心也聽見了刀劍相交時的鏗鏘之音。這讓她稍微放下心來,看來沙匪並不是衝著商隊一行人來的,很可能是沙匪內部發生了械鬥,這才偏離了路線出現在商路的附近。宋從心尋思著雙方最好能打個兩敗俱傷,不要牽連無辜才是。


    身穿淺褐色短打的宋從心在夜色籠罩的沙漠中半點都不起眼,她很快便接近了爭鬥之地,果不其然,喊打喊殺聲響徹天地,來迴奔襲的馬匹揚起陣陣沙塵。但讓宋從心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這並不是兩方沙匪勢力之間的爭鬥,而是一群沙匪在圍剿……一個人。


    騎在馬上的沙匪們舉著砍刀大聲吆喝著什麽,宋從心隻能從喧囂中捕捉到“複仇”、“小白臉”、“老大死了”之類的字眼。


    然後,這些叫罵聲便隨著紛揚的黃沙,一同被一道淒美的刀光撕裂。


    隻見被沙匪包圍在中心的一道黑影正不動如山地佇立在原地,沙匪的叫囂固然猖狂,但仔細觀望便會發現他們色厲內荏,實則根本不敢靠近。他們圍著那人不停地縱馬,意圖揚起黃沙蒙蔽對方的視野。然而那淹沒在沙塵中的人影卻無動於衷,隻朝著一個方向緩步前進,而那行進路線上攔路的沙匪隻會迎來一道仿佛鐫刻傷疤、風霜蝕骨的哀豔刀意。


    刀光所過之處,必定驚起馬匹的啼鳴。


    宋從心曾在天書中見識過無數大能的劍意,但眼前這道刀光,仍舊讓她感到驚豔無比。


    風沙之後,身穿黑色勁裝的青年緩步而來。他渾身沐血,一如刀光帶起的驚鴻掠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正道魁首是如何養成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言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言歸並收藏正道魁首是如何養成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