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秘給出的情報都十分珍貴,明月樓無愧其天下第一情報門的名號。


    若沒有經曆過專門的培訓,是無法像慈秘一樣僅憑蛛絲馬跡便推斷出對方的身份的。尋常人即便成功混入內部成為臥底,也無法從對方的體態、傷疤、談吐、行止當中獲取到足夠的情報與信息。


    “感謝你為眾生做出的一切。”宋從心安靜地凝視著眼前隻剩一縷青煙的殘魂,在對方交付完全部的情報之後,讓她還能滯留於人間的執念便所剩無幾了,“來世,願你活在太平盛世,歲月不蝕,百歲無憂。”


    這明明隻是一句祝願,但不知為何,從眼前之人的口中說出,卻仿佛是天道書定的命運。


    神智已經開始逐漸渙散的慈秘微微瞠大了眼眸,她感覺自己仿佛浸泡在溫暖的春暉之中,就連被傷疤與痛楚糾纏許久的靈魂都變得輕盈。她看著眼前之人的眼睛,那並不是一雙溫暖的眼睛,澄澈清冽,倒映著枝頭垂掛而下的杏花,搖曳著光明的剪影。


    一雙讓人升起希望與生念的眼睛。


    浸泡在這種撫慰人心的暖意之中,那點淤塞在咽喉之中難以傾吐的情愁都逐漸消融。慈秘忍不住笑了,她從枝稍上躍下,撲入少女的懷中。但當宋從心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她時,她卻已化作一縷輕煙,散在了風中。


    “謝謝你,仙長。若有來世,我想平平凡凡地度過一生,再也不要遇見樓主和仙長這樣的人了。”


    她說完,似乎還低低地笑了。


    宋從心:“……”


    宋從心默默地收迴了手,她本有三分悵惘,聽了這話卻莫名心頭一哽,這算不算“不想認識你”的委婉說法?不對啊,明月樓主欠下的情債關她什麽事?難道是因為她催著慈秘投胎沒讓她再見明月樓主一麵,所以她心裏在埋怨她?


    心裏難得有點小愧疚的宋從心在涼亭內坐下,從粟米珠中翻找出紙筆後便開始研墨寫信。雖然在上次談判交易之中,明月樓主也從她手裏拿到了最新一批的通訊令牌,但慈秘這種重要的事情還是以紙質書信作為證據留存為好。


    宋從心第一次給師尊以外的大能前輩寫信,一時間字斟句酌,不敢輕易下筆。好在書法也是禮儀的一部分,宋從心也曾花費過極大的心力苦練過,如今寫出來的字蒼勁嶙峋,灑脫飄逸,無論放在哪裏都不跌份。宋從心詳盡地陳述了遇見慈秘時的情形以及她所給出的情報,同時還分享了一部分自己在夏國皇室中的調查所得。畢竟她也分享了明月樓情報人員的情報,共享信息也算是誠意。


    寫完了正事之後,對於慈秘的遺言,宋從心卻舉棋不定,遲遲無法下筆。


    畢竟拂雪並不是一個會長篇大論將他人的少女情懷付於紙麵的人,所以如何轉達慈秘的心意,是一個需要深思的難題。


    [心慕樓主,不敢言之;若有來世,願不複遇。此為慈秘絕筆。]


    寫完書信,待得墨跡幹透之後將信封口。而後,宋從心便在那棵開得格外嬌豔的杏樹上折了一枝花枝,用束發的綢帶將其紮起。慈秘說自己的死相並不好看,所以不想被心慕之人尋到。這株開得極豔的杏樹很漂亮,應當可以作為念想。


    宋從心將書信和花枝一同封好,而後便通過使役契約召喚了來音。青鳥擁有無視距離與空間的神性天賦,這讓祂們能夠將書信傳達至三界的任何一個地方。即便是明月樓主這樣行蹤不定的大能,青鳥也能通過那一絲感應尋找到他,並將信送至他的手上。


    如此,夏國諸事已了。


    ……


    宋從心決定前往鹹臨……不,如今應該被稱為“興國”了。為了更直觀地感受到這新興之國的風貌,宋從心選擇以“圖南”的方式且行且看,經營“圖南”身份的同時也從底層人民的生活中最直觀地體察一番天承少帝及嘉禾公主的治國手段與民生情況。


    圖南是獨行客,而離開了雲邑,外間已經算不上是危險的地方。但若淺不肯離開,宋從心便隻能帶著他,將他偽裝成一個不會說話的小啞巴。他們自雲邑始發,越是南下,周圍便越是繁華。這點倒是不難理解,畢竟鹹臨國土才是天承帝的基本盤,鹹臨整頓夏國江山也才不到一年,北荒山這邊的領土還來不及治理,民計民生的發展肯定是不如原鹹臨國所屬的城邦的。


    在出關之後,宋從心便曾經調取過幽州之亂的相關檔案,對於當初發生在夏國的諸事也有所了解。“初祈神者”娜日邁和“金穗聖人”古力思的事跡皆已留存封檔,因事件涉及兩位神祇之故,上清界規定唯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才能調取相關情報。古力思意誌所化的緘物金麥穗也已認了老饕為主,這種對於修士而言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聖物歸屬並沒有引起太大的爭議,如今正式成了老饕食修一脈的吉祥物。


    相比之下,娜日邁祈神降臨所造成的後果卻是十分惡劣的,目前上清界仍舊無法從骨君的神國中奪迴那些被神使帶走的魂魄。此次參與外門大比的弟子中有一位名叫“羅慧”的弟子,她在此次大比中不慎被攝去了爽靈,時至今日都沒能找迴這殘缺的一縷命魂。


    但如今自雲邑一路行來,宋從心在忙碌耕作的百姓們口中已經聽不到離人村相關的傳聞了。取而代之的是關於收成、政策、農桑之類貼近民生的話題,看著平民百姓們坐在茶棚裏喝著大碗粗茶一邊對政策說得頭頭是道,宋從心在欣慰之餘又咂摸出了幾分不對來。


    “亂世治國用重典,幽州一統不過數月,怎會爆發出這般蓬勃的生機呢?”


    兩國兼並,又有世仇,為了穩住動蕩混亂的社會,加快國土融合安定的速度,大部分君王都會選擇加重刑法,以酷刑來製止犯罪。為了避免民眾生怨,打下來的江山與原有的江山皆要執行同樣的律法。但律法刑罰越重,官僚所執掌的權利也便越大,在未能一統之時,底層被壓製得死氣沉沉、無法喘息也是常態。


    宋從心放下缺了好幾個口子的大麥茶碗,正想隨便找個人問問時,突然,田野的盡頭上走來幾名敲鑼打鼓的官差。


    他們人人腰間佩劍,盤正條順,一眼看過去便讓人覺得正氣凜然:“父老鄉親們,父老鄉親們,咱們嘉禾公主又發放新的麥種了,每家每戶包教包會。還是老規矩,今年試種,明年開購,感興趣的父老鄉親們都可以去官府門前看看!新糧第一年隻收三成稅,手快有手慢無啊!”


    宋從心瞳孔收縮,然而坐在一旁搖著大蒲扇的農民們卻雙眼放光,神色大喜,七嘴八舌地起哄道:“公主的糧種定然是好的,這有什麽好試的?大人,今年就開購吧!咱們一定全力支持!”


    “那可不行!”百姓們如此配合,官差們卻拉長了臉,滿臉不愉之色,“咱們陛下說了,無論什麽政策施行,咱們老百姓都是有那什麽……嗯,知情權的!根據公開、公正、公平三大原則,老百姓得先明白糧種的利弊好壞,再自個兒決定要不要耕種。而且咱們嘉禾公主說過,不要貪那點免稅就單種一種糧食,萬一得了糧食病絕收可就棘手了。”


    官差板著臉給人臉色,聚在茶棚中的百姓們卻麵無懼色,反而哄笑道:“大人,那您推行糧種若是種不夠畝數,上頭豈不是要責備您辦事不利?”


    “胡說!”官差急了,他臭著臉指著茶棚就罵,“咱們陛下說了,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迴家賣芋薯!爾等刁民不許汙蔑本官,本官哪能做那等急功近利之事!快點少說廢話了,衙門那邊已經張貼了告示。有人在那裏幫著念字,看不懂的就過去老老實實地聽著!”


    百姓們又是哄堂大笑,但也老老實實地站起來,扛著鋤頭朝著官府走去。這一副官民一家親的景象,看得外地人那叫一個瞠目結舌。


    宋從心雖不至於失態,但她聽著那名官差一口一個“咱們”,一口一個“父老鄉親”,一時間竟坐在茶棚中懷疑人生,以為自己一不小心又穿了。


    茶棚裏有幾名遠道而來的行商,估計是聽說幽州一統後特意過來打探消息與開拓門路的。他們目瞪口呆,眼神遊移,看上去比宋從心還要更加懷疑人生。眼見著那官差敲鑼打鼓地走遠了,其中一位青年才小心翼翼地對一旁的農民道:“這位老伯,我是從外地來的,不太懂這邊的風俗。你們鹹臨……呃,不對,你們興國官差平日裏都是這麽說話的嗎?”


    “嗨,你們不懂,咱們陛下登基之後,日子就一天天地好過起來了。”滿口黃牙的老伯笑得見牙不見眼,提起天子也是一口一個“咱們”,“俺們陛下和嘉禾公主都說了,君王臣子都應該是站在老百姓們這邊的。以前那些坐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的都是豺狼鬣狗,是咱們陛下和公主將他們趕跑的。那叫什麽,嘿,那叫水能載舟亦能住、煮粥!民意既為天意,誰讓老百姓日子不好過,他們就隻能被下鍋!”


    “啊?這、這這這……這未免也太……!”青年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麽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論,頓時嚇得腿都軟了。


    “唉,年輕人,你這膽子也忒小了。”老伯拍了拍桌子,字正腔圓地道,“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月前張貼的告示,連咱們村子裏的三歲小兒都會背,你們啊就是少見多怪!這就是咱們興國!”


    宋從心一個沒忍住,猛然折斷了手中的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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