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一屆參與外門大比的弟子們也算是見證傳奇了。


    雖然並不如拂雪仙君那一屆的經曆來得驚心動魄,但這一屆的大比弟子們卻為凡間門做了許多。在四名內門弟子將所有情報整理歸案之後,時隔多年,長老們再次對新生弟子投以了關注。但靈希身為此次任務中立下功勞最高的弟子,她進入內門的資格卻被待定了。


    “查不出來曆,俗家弟子遞交上來的情報裏,這名弟子自稱自己是梧州蘇家的養女,但並不姓蘇。”掌泉長老翻看過靈希的資料之後,沉吟道,“從資料上來看,這名弟子口中提及的蘇家本身有三子一女,並沒有再收養一個孩子的必要。當然,不排除這對夫妻心善或是別的什麽原因。但目前最為可疑的一點,是這名弟子並沒有提及自己究竟是如何步入仙途的。”


    “或許是另有機緣?”清儀道人並不會無緣無故便妄斷他人是非,修習祈禳祭祀之道的她在觀人方麵更注重相處時的感覺。


    “但這些年來前來拜師的散修越來越多,魚龍混雜,不可輕忽大意。”掌泉長老攏了攏身上的裘衣,手裏盤著兩顆極富光澤的核桃,若不知道他的身份,掌泉長老看上去實在像個怕冷的少年,“而且留影石中針對鬼姥的那一段出現了極大的空白,雖然根據後續的調查來看,這名叫‘靈希’的弟子應當是被骨君的使令攝去了魂魄,進入了心靈幻境。但她一名開光期弟子究竟是如何在魂魄離體的情況下戰勝留顧神使令的?”


    身為初祈神者,原名為“娜日邁”的鬼姥本身擁有著骨君賜予的不吝於神使的能力。隻不過因為娜日邁壽數未盡、肉-身尚在,而骨君這位神祇是不允許信徒為了追隨祂而輕率生命的,因此娜日邁的驅殼仍舊是凡胎。這大概也是骨君的神使會出現在離人村中的原因,神使將會負責接引、渡化包括娜日邁在內的離人村子民,因為生為生者的娜日邁是沒有辦法進入骨君的神國的。


    也正是因為這個緣由,離人村內才會區分出“黑衣人”與“白衣人”兩派。“黑衣送葬,白衣報喪”是因為隻有黑衣人才能進入骨君的神國,白衣則是追隨鬼姥的死者家屬。這些身著白衣的凡人並不明白六道輪迴崩毀會有何等後果,他們隻是固執地相信著信仰骨君便能與家人在永恆的神國中重逢。在靈魂與肉-身尚未被汙染的情況下,他們不能算是外道教徒,隻能算是被蒙蔽的受害者。


    但往往是這一類人才是最難處理的,畢竟背棄人類的外道信徒殺了便是了,但這些因為走投無路而行差踏錯的平民百姓卻需要更慎重的斟酌。


    “那名弟子還是什麽都不肯說嗎?”


    “嗯,她說她在跟祈神者對話過後。祈神者突然便消散死去,鬼霧凝造的幻境也徹底破碎了。”


    “……哈。”掌泉長老半是歎氣半是無奈地笑了一下,“她對外道的熟稔程度可不是‘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能糊弄過去的。她既然不願坦誠,那我們便隻得自行調查。雖然此次任務她確有功績,但因影像不明難以判定的緣故,其入門名額暫且待定,延留外門三年以作考察。此次外門大比的魁首則點另一位無論是統籌同門還是渡化死靈都起到關鍵作用的弟子,老饕。如何?”


    “我沒有異議。”


    “可以。”


    “而且老饕本也是和拂雪同期的弟子。”好的領袖能給後人做好的榜樣,拂雪同期出來的弟子無論心性還是胸懷都相當出色,“……就是性情有些憊懶,而且貪食好吃。既然如此,便由我收其為徒好生教養一番吧。年紀輕輕的好吃懶做怎麽行呢?”


    清儀道人微微撇過臉去,不去看師兄臉上過分燦爛“慈祥”的笑臉,轉而詢問自己眼下最掛心的事:“……拂雪還好嗎?”


    提到拂雪,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拂雪這孩子……”掌泉長老轉了轉手裏的核桃,“慧極必傷,情深不壽……但願她能走出來吧。”


    人人皆知擺脫煩惱、身心清淨的辦法便是看開與放下,但當事情真正落到自己身上時,能豁達灑脫到萬般入眼而不過心的人又能有幾個?更何況在掌泉長老看來,掌門師兄這弟子看似性如冰雪孤情寡欲,實際心事甚重。她就像她背上背負的那把鳳凰焦尾琴,每一線理智都緊繃如弦,用生命在琴上起舞。這樣固然可以奏出慷慨激昂的樂曲,可實則每一根琴弦都有磨損與斷裂的風險。


    “不必憂心,師妹。”掌泉長老拍著清儀道人的肩膀安慰道,“師兄定然心裏有數的,他比任何人都更在意拂雪那孩子。”


    掌泉長老這話一出口,竟和清儀道人同時一怔,兩人都覺得有種莫名的怪異。


    “多少年過去了……居然還能用這種話來形容掌教師兄。”掌泉長老收迴手,搖頭失笑,“這可真是……新奇。”


    ……


    與還能互相寬慰彼此的長老們相比,無極道門內部則陷入了一種深沉的壓抑。


    這種壓抑的氛圍便如山間門欲來的風雨,空氣逼仄得讓人不敢大聲說話,所有身在其位的弟子們都極盡所能地推動加快幽州相關的調查工作。安置受災百姓、淨化魔穢土地、追查外道蹤跡……慣來習慣世外緩慢生活節奏的弟子們突然悶不吭聲、不約而同地開始了工作,就連在外曆練剛剛迴宗不久的弟子們也被這股氛圍所感染,一時間門連腳步與說話聲都放輕了些許。


    “這位師兄,我剛迴宗不久,能問一下內門這是怎麽了嗎?”


    他們小心翼翼地找上平日裏交好的同門,然而被問話的同門卻好像被針刺了一般,露出了悲憤交織、堪稱咬牙切齒的神情。


    而後,他們便從同門的口中得知了“拂雪師姐於幽州之行歸來後一夜白頭”的消息,幾乎所有人在聽見這件事的第一瞬間門都是眼前一黑——發首乃人之精氣所在,一夜白頭不是心傷至哀便是元氣大傷耗損了壽數。但無論是哪一種,都已經足夠令人肝膽俱裂、愁腸百結了。


    “而且,東華山歲青宮的折柳道人前些時日還給我宗寄了信……那位你是知道的,他不與任何人往來,所以信寄到了佐世長老那。有人看見佐世長老在拿到信後第一時間門趕往了拂雪師姐所在的太素山,還吩咐弟子們守好山門……說是、說是……”那弟子咬牙,接下來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樣,“說是拂雪師姐險些在幽州殞命了,虧得折柳道人先前為她施加了一次庇佑,這才、才……”


    這迴,聽罷消息的弟子已經不僅僅是眼前一黑了,他險些腿軟坐倒在地,滿心都是恐慌與後怕。


    外人恐怕很難理解掌教首席對無極道門的意義所在。


    但若是讓無極道門的內門弟子來說,僅一件事便足以讓他們心中敬懷——自拂雪師姐進入內門後,在九州列宿地脈網與拂雪師姐建立的“平山海”除魔隊伍的及時救援之下,這些年來無極道門內門驚人的無任何一名弟子折損。


    拂雪首席整合了所有外道、秘境、妖獸、險地的情報信息上傳地脈網,甚至還統籌同門建設了地脈網上的“天經樓”,讓出門在外的弟子也能通過令牌翻閱情報資料;她向宗門共享了自己的人脈,在各地設立了補給點與救援隊伍;她甚至還毫不吝嗇地上傳了自己應對外道的經驗與各種門道訣竅。而一旦某處爆發災情,拂雪師姐都會身先士卒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她“亂世必出”的名號一大半都是拯救同門而來的。


    可以說,這些年來,在外曆練的弟子們就沒有一個是沒被拂雪師姐支援過的。


    甚至有時候,眾人都會有一種荒唐的想法,就好像拂雪首席比他們自己還要更重視他們的生命一樣。


    說句難聽的,無極道門雖是世外清修之地,但內門的弟子各有各的驕傲。在拂雪師姐進入內門之前,無極道門的明爭暗鬥可不算少。即便有公認的“內門第一人”湛玄師兄坐鎮,但“首席”之位依舊令人趨之若鶩。若不是拂雪師姐橫空出世力壓全宗,眼下的無極道門可不會有這上下一心、團結於共的良好風氣。畢竟這世上也隻有拂雪師姐能不拘泥於自身根基,一視同仁地對待所有道統的修士。


    單單是一個“九州列宿”籌劃,其中便囊闊了不同道統、不同流派的煉器師、符文師、星相卜筮弟子,任誰都能感受得到,拂雪師姐根本沒心情去計較道統與派係之別,她眼中注視著更遙遠的彼方,而他們僅僅隻是跟隨她的腳步都已十分困難。


    但現在,那走在所有人的前方、坦蕩庇佑著所有人的掌教首席,在不為人知的地方熬過了一場令她心衰神傷、險些道消身殞的劫難。


    “拂雪師姐一定會沒事的……”一些話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安慰他人,“在師姐出關之前,我們需得將幽州的後續都處理安排好,不能再讓師姐費心了。”


    ……


    但,與眾人“身受重傷不得不閉關療養”的猜想有所不同的是,宋從心迴到自己的道場後真的隻是單純地睡了一覺。


    昏睡前她隻來得及做最後一件事,那便是隨手抓過紙筆寫了一張“徒兒平安歸來,師尊珍重”的信箋遞給林中棲息的青鳥來音。之後她便縮迴自己的“龜殼”裏,睡了個天昏地暗。


    宋從心知道僅僅是一張紙箋是不可能讓師尊放心的,她也知道自己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但在去思考這些事前,疲憊便已奔湧而來。


    離開幽州之前給了影魘一道可以開啟苦刹的臨時秘鑰,拜托那疑似同門的影魘去將楚夭帶出來;梵緣淺被她師哥帶走後也不知道怎麽樣了,應該發一條信息詢問一下;阿黎他們不知道境況如何,紅日隕落後苦刹之地必定發生了變化,隻是還來不及查探;師尊的天道誓約心守庇佑“堅城”究竟是什麽?這個庇佑消退了山主的異變,是否會對師尊帶來影響?還有謝秀衣和明月樓主,仍有一些迷霧還未消散……


    宋從心躺在床上幹瞪著眼睛,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時快時慢,透著一股子快要猝死的催促與緊繃感。直到掛在胸口處的龍鱗忽而泛起一陣水藍色的柔光,宋從心才跟斷片一般,突然昏睡過去了。


    她這一覺睡得又深又沉,沒有夢見任何人,任何事。沒有人來打擾她,外界的風風雨雨吹不進她的安樂窩,所以她睡得很香。


    宋從心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隻知道自己迷迷糊糊醒來時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晴日。些微的風透過琉璃窗吹拂進她的寢室,窗外傳來鳥鳴聲與河水潺潺。她躺在床上愣怔了好一會兒,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直到窗邊傳來了細碎的“咄咄”之聲,她才緩緩地迴過神來。


    清風拂起窗紗,露出踩在窗沿上歪著腦袋、不停用鳥喙啄擊窗口的神氣小鳥。隔著紗簾,它看見宋從心正在看它,頓時歡喜而又靦腆地扭了扭圓鼓鼓的小身子,張嘴發出了“啾——”的一聲鳴叫。


    青鳥清麗的啼鳴令人耳目一清,神思清爽。但這小鳥顯然沒有嘴裏叼著信時不能張嘴的常識,於是那小小的竹筒從它嘴裏滾落,沿著窗沿咕嚕咕嚕地滾到了宋從心的床褥上。


    什麽?宋從心茫然地撿起了那尾指大小的竹筒,打開,從中抽出了一張紙條。


    【吾徒拂雪,展信佳:


    徒兒莫憂,為師一切安好。


    今時冬雪消融,春景正好,不妨外出走走,也算不負韶光。


    何時想見為師,便讓來音捎封信來。若不想,也可寫信與師父說說話。


    不必勉強,不必憂心,不必顧慮。


    做你想做的事吧。


    為師在這裏,為師一直都在。】


    信箋很短,沒說外界的情況,也沒有問詢什麽。簡簡單單,清清淡淡,就像一杯茶。


    一眼便能看完的信函,宋從心卻將其拿在手中看了許久。


    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來音都已經閑不住,小腦袋上上下下地打著瞌睡了。宋從心筆直緊繃、始終弓張如弦的脊梁,這才一點點地鬆弛了下來。


    她沒有迴信,也不想外出。她久久地發著呆,好一會兒,她才抓了抓頭發,想要站起來。


    也就在這時她才發現,她那一頭烏發,如今已盡是霜白。


    宋從心愣愣地看著鏡子,看了許久,才想:……嗯?還怪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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