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禮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渡輪豪華客艙大床……旁邊的地毯上。


    頭頂是繁複的水晶吊燈,屁股底下是價值不菲的羊絨地毯,而他身上隻有條浴巾,修長的腿、白皙的肩,都露在外邊,被空調打得冰冰涼。


    床上的男人身量高大,結實的腹肌收緊在同款浴巾裏,英俊深邃的麵孔有些眼熟,但表情滿是厭惡:“叫江禮是吧?穿上你的衣服,滾。”


    旋即,一套衣褲扔過來,正砸在江禮臉上。


    江禮:“……”


    噩夢,絕逼是噩夢!


    他怎麽會夢到五年前的那場孽緣?


    “不管是誰派你來的,都收起你的小心思。”男人麵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語氣卻冷冰冰,姿態也相當防備,怕被江禮偷襲似的。


    ……誰稀罕偷襲你?


    江禮把衣服抖了抖,直接套上,至於褲子……他下意識想找衣帽間,結果剛站起來,腿一軟,又跌迴地毯上,這一跌,連浴巾也從腰間滑下。


    “嗬。”


    江禮老臉一紅,迴頭就看到男人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失去遮蓋的腰,冷笑。滿臉寫著“你的小把戲被我看穿了”。


    江禮:“……………………”


    反正是做夢,怕什麽?


    江禮忍著四肢的酸軟,勉強撐起身,當著那人的麵,大大方方地把衣服穿戴整齊,他忍著不適,像這麽些年無數次幻想的情形一樣,站得筆直,對男人露出輕蔑桀驁的笑:“我對你沒什麽非分之想,別太把自己當迴事兒,再見!”


    然後瀟灑離去。


    江禮啪一下摔上客艙的門,想握拳比個勝利,結果腿一軟,差點跪下。——因為誤喝了加料的酒,他全身發燒似的熱,也沒什麽力氣,這個夢還挺真實。


    不過,清涼的海風拂麵吹來,吹散了些身上的燥熱,江禮從連廊走出去時,跟服務生要了杯冰鎮檸檬水,揚起脖子一口灌下去,扶在圍欄上,任由強勁的海風吹亂劉海,江禮終於覺得舒服多了,迎著浩瀚的大海,喊:“爽——!”


    真沒想到,能在夢裏揚眉吐氣一迴!


    去他的豪門新貴!去他的oldmoney大佬!五年前就該跟霍慕東把這狠話放出來!


    不過,話說迴來,要是當年,年輕不諳世事的自己,真應對得那麽完美,把一切解釋清楚,避免了那場遭遇,也就沒有江朵朵了。


    江朵朵,大名江滿蹊,取自“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是江禮翻詩經、找古詞折騰了幾個月、想破腦袋才取出的名字。


    江朵朵是江禮懷著期待和愛,親自生的孩子,是江禮的命根子。


    五年前,江禮剛大學畢業,拿著一份211文憑,入職了巨轆軟件,是一家綜合性軟件公司,當時主推的產品是一款可以實時渲染的遊戲引擎,趕上國內某家龍頭遊戲公司招標,巨轆派人去參加遊輪派對。


    說是派對,其實是幾家競爭對手,以商議圍標的名義,互相試探。大家表麵上客客氣氣,談笑風生,實則暗流湧動,誰都想獨吞這塊肥肉。


    最有競爭力的兩家企業,分別是江禮所在的巨轆軟件,和青銅科技。青銅科技是家剛成立不到兩年的新公司,論資曆,根本沒辦法跟巨轆比。然而,青銅科技的董事長是霍氏集團的三公子霍慕東。


    霍氏集團,真正的oldmoney,家族傳承幾百年,起起落落總能全身而退,據說祖上跟胡雪岩共過事,往近了說,也是上過電視的愛國商人。


    所以即便是新公司,沾上霍家,都不容小覷。


    按理來說,江禮跟這些大人物根本講不上話,隻是部門主管看他年輕,有股子領導指哪兒打哪兒的工作熱忱,又長得好,很能代表公司形象,才順便把他叫來見見世麵。


    沒想到,陰差陽錯的,江禮進錯房間,誤喝了那杯加料的酒,跟被暗算的三公子霍慕東共處一室,當年的江禮沒現在這麽硬氣,21歲剛畢業的社會新人,遇到這種事根本反應不過來。


    他被霍慕東按著折騰了整整兩天一夜,臨了甩給他一張空頭支票當做賠償。


    看到支票的時候江禮人都傻了,他倆不是互相幫忙解毒嗎?給錢算什麽,那混蛋把他當什麽人了?


    江禮想丟了支票,卻又人窮誌短,糾結了好一陣子,還是選擇留著賠償,把欠家裏的錢還上。


    然而,三個月後,漸漸隆起的肚子,終於讓江禮害怕了,他一度以為那位三公子是不是有什麽傳染病,結果去醫院一檢查……懷孕了!


    他一個大男人,竟然懷孕了?


    醫生說他比正常人多長了個子宮,但無論基因型還是第二性征,全是男性,像他這種身體構造不是個例,國外也有男人生子的先例,理論上來講,男女都可以孕育生命,子宮是保護母體,而非嬰兒的,很幸運,江禮有個子宮,如果孩子直接紮根在腹腔,他可能沒命了。


    好消息是,把子宮整個切除,就能打掉孩子。


    壞消息是,這手術非常兇險,沒人敢做。


    江禮跑遍了各大知名醫院,問診了無數專家,終於有一位教授敢操刀,但那時候肚子裏的江朵朵已經五個月大,從四維彩超裏,可見她會吃手、會打嗝,已經是個可愛的小生命了。


    江禮最終沒忍心,把流產手術改為剖腹產,小嬰兒繼承了兩位爸爸的好相貌,長得跟洋娃娃似的,性格也乖巧可愛,四歲的江朵朵粉雕玉琢,已經是幼兒園中班的小朋友,父親節剛親手給江禮做了折疊賀卡,今天早上上學時,還噘起肉嘟嘟的小嘴巴,吧唧一下,有聲地給了江禮一個濕.漉.漉的臨別吻,奶聲奶氣地跟他“再見”。


    江禮送完孩子,迴工作室的路上,不小心睡過去,再睜開眼睛,就到了遊輪上。


    剛從霍慕東房間醒來的時候,他還以為是夢。


    但隨著時間推移,江禮漸漸發覺有點不對勁兒。


    夢的細節怎麽會這麽豐富、真實?怎麽會這麽久了還在夢境裏?


    天色都慢慢暗了,蔚藍的大海成了無垠的墨色,一層層卷去,跟天際連成一片,遊輪上燈火通明,同事吳淘拿著一把五彩繽紛的燒烤走過來:“江禮,發什麽愣呢?自助餐開始了,西班牙風味bbq,彩椒串不錯。”


    見江禮沒反應,吳淘小聲說:“趕緊去拿,一會兒沒了,這個是限量的,別說哥沒提醒你。”


    江禮:“……”


    遊輪也分頭等艙和普通艙,他們這些小蝦米,吃自助餐全靠勤快,這一層排燒烤的隊伍已經在甲板上轉了個彎兒,空氣裏飄著香料、肉類和海鮮的香氣,歡快的音樂敲擊著骨膜。


    一切都太真實了,雖然不願意承認,也不明白原理,但他好像確實……重生了。


    “江禮?你沒事吧?”吳淘晃了晃他手裏的烤串,把沒開的香檳夾在腋下,騰出一隻手,手背摸上江禮的額頭,“臥槽,這麽燙!你發燒了?”


    藥勁兒還沒過,也就是被海風吹了一個下午,江禮才能維持清醒。現在他就坡下驢,嗯一聲,說:“是有點不舒服,吳哥,我可能感冒了。”


    借著燈光,可以看到江禮白皙的臉頰上正暈著不正常的紅,顯得他的話非常可信,吳淘連忙說:“那別在這兒吹風了,趕緊迴去休息!我帶了感冒藥,你迴房間直接拿。”


    “我也帶了,”江禮撒謊道,“我難受,晚飯就不吃了。”


    “去吧去吧,好好休息,我幫你跟劉主管說一聲。”


    “謝謝吳哥。”


    江禮離開熱鬧的甲板,卻沒迴自己的船艙,而是轉了個彎,潛入了頭等艙區域。——如果真是重生,那豈不是意味著,女兒沒了!


    他現在還沒懷上江朵朵呢!


    江禮無法接受失去小棉襖的可能性,小朋友會用肥嚕嚕的小臉蛋貼他的臉,會軟綿綿地叫“爸爸”;會在放學時,看到他就興奮地眉開眼笑,邁著小短腿啪嘰啪嘰衝過去抱住他;會奶聲奶氣地畫餅,說長大之後給爸爸買邁巴赫,在他跟別的大爺下棋吵架時,為他撐腰,讓他成為小區最閃亮的老頭;會親手給他做賀卡,會在四歲生日時許願,說希望永遠跟爸爸在一起……


    江禮急得眼眶都濕了。


    不行,說什麽也要再懷上朵朵!


    頭等艙安靜得多,二層甲板上是另一番觥籌交錯,全是幾家公司董事長、ceo級別的大佬,好在這艘遊輪被他們包下了,上麵全是“自己人”,不少住在普通艙的員工,偶爾也需要上來跟老板們匯報工作,所以江禮上樓時,並沒人攔著。


    江禮按著記憶,一間間地找霍慕東的房間,他有些擔心霍慕東這會兒人在酒會,讓他撲個空,也怕萬一被人撞見他這躡手躡腳的樣子,被發現端倪,給趕下去。


    好在白天出艙門時,他扶著門比了個勝利手勢,所以依稀記得房間號,大約是走得太快,激發了藥力,又或許是想到即將發生的事,心中緊張,江禮又感覺到燥熱,他鬼鬼祟祟地趴窗戶往裏看,房間裏很黑,床上依稀可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有些難耐地翻滾。


    ……應該沒走錯。


    啪啪啪。


    江禮禮貌敲門。


    片刻後,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門沒鎖,進來。”


    屋子裏冷氣開得很足,霍慕東裹了件毛巾質地的厚浴袍蓋住自己,坐起來的同時開了燈,所以看清了門口雙頰泛紅、表情局促的江禮。


    霍慕東冷冰冰的臉上滑過驚訝,繼而露出了然神色。


    江禮覺得怎麽開口都夠冒昧,期期艾艾地說:“霍總,我,那個,能不能……”


    “不用說了。”霍慕東麵色鄙夷,語氣卻有些急切,“把門鎖上。”


    說著,霍慕東抄過電子窗簾的遙控器,透明的窗戶變成磨砂質地,房間徹底跟外界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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