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進圈,趙西平將它們背上的草卸下來扔牆角,轉身在水槽裏摸一把才關門出去。


    “水槽裏我已經添水了。”隋玉說。


    “嗯,我看見了。”趙西平拍拍身上的灰,走水缸邊舀水洗手洗臉,說:“盛飯吧,油燭點亮。”


    灶房裏燃起一燈芯火,隋玉將鍋裏溫著的飯食端下來,事無巨細地交代:“家裏沒菜了,我跟良哥兒去河邊轉了轉,找到了一把韭菜,迴來的時候巷子頭住的大娘給了一捆蘿卜秧,我給切成碎丁混了一小碗灰麵拌拌,煮了半鍋疙瘩湯。”


    趙西平習慣了家裏隻有他一個人的安靜,她在耳邊溫柔地絮叨,他很是不自在,端著飯碗等她說完了才喝一口。


    “傍晚時雞下蛋了,本想打散煮蛋花的,又怕你生氣,就沒動。”隋玉坐下,微垂著眼看他,說:“我想著該慶祝一下,家裏添了人,是喜事。”


    “慶祝?”趙西平抬頭,“你哪隻眼看見我高興了?”


    “我高興,我想為我慶祝一下。”隋玉直直看向他,說:“謝謝你肯帶我迴來。”


    趙西平避過她的目光,端起碗又喝一口疙瘩湯,鹹淡正合適,麵疙瘩也煮透了,比他做的好吃。轉眼見隋良緊張地盯著他,他垂下眼不去看那小子,說:“吃飯吧,明天我給你菜錢,沒菜沒肉了就去買,我幹重活要力氣,隔兩三天就要吃迴肉。”


    “好,你不生氣就好,我就是怕你生氣。”隋玉衝他笑。


    趙西平暗嗤,真怕他生氣她就不會提起雞蛋的事,她可沒她麵上表現的老實。


    裝都裝不像。


    喝盡三碗疙瘩湯他也吃飽了,趙西平起身時往蒸鍋裏看一眼,說:“剩下的你倆都吃了,免得夜裏遭耗子。”


    隋玉本就沒吃飽,得了他這話,她拿起早就放下的碗又去盛,實在是吸肚子太辛苦,她忍不住了。


    怕肚子會咕嚕叫,從他進門那刻起,她就開始吸氣憋肚子。


    趙西平迴屋拿了換洗衣裳,他站院子裏朝灶房裏瞥一眼,埋頭大吃的姐弟倆一瞬間變得拘謹,他咳了一聲,說:“我去河裏洗澡,順便挑一擔水迴來。”


    說罷,他拿起扁擔勾起兩個水桶就大步離開。不料出門就撞見造成這個局麵的罪魁禍首,前一瞬升起的好心情霎時消失了幹淨,他陰著臉問:“你過來做什麽?”


    李百戶剔著牙往院內瞅,見隋玉端碗探頭,他笑著說:“已經吃上飯了?挺好挺好,你倆哪天把婚事辦辦?我也算你倆的媒人,急著喝喜酒。”


    他就是故意來膈應人。


    “不用你操心。”趙西平挑起桶欲走。


    “話不是這麽說,你爹娘不在身邊,你的婚事就該我這個當上官的多操心,你有媳婦了,二老也放心。”李百戶跟上去,喋喋不休道:“錢威那邊已經在張羅喜宴了,三日後請客,你索性跟他同一天。你倆是過命的兄弟,又娶姐妹倆,多好的喜事,一起熱鬧熱鬧。”


    一起熱鬧?一起丟人才是。


    趙西平一口迴絕了他的建議,說:“等地裏的活兒忙完了,我會帶她迴家,喜宴在老家辦,李百戶若是得空可以過去喝杯酒。”


    李百戶暗歎可惜,他嘖嘖其聲,說:“那兄弟們不能給你慶賀了,也罷,我就這麽跟胡大人迴話了。”


    兩人半道分開,趙西平去河下遊搓洗幹淨了又去河上遊挑水,夜已深,多數人家已經睡了,路上靜悄悄的。但迴到家,那姐弟倆還在院子裏坐著。


    “迴來了?”隋玉迎過去。


    趙西平沒理,他繞過她提桶往缸裏倒水。


    “不出去了吧?那我關門了?”隋玉又問。


    “嗯。”他應一聲。


    院子裏又安靜下來,隻有水桶落地的沉悶聲和扁擔砸地的脆響,隋良站在黑暗裏盯著那道高大的身影,心生忐忑。


    臥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趙西平進灶房挑一星火苗進了臥房,轉眼,臥房裏有了光亮。他將屋裏的東西收拾收拾,取下牆上掛的狼皮,又拿了床上的麻布單子跨出門。


    “你倆今晚睡床,我睡堂屋裏,箱子裏有張洗過的厚麻布單,你自己拿。”說著,他進了堂屋,並且還手快地關上門。


    隋玉站在院內盯著那扇顫動的門,心想她還能怎麽著他不成?


    門外有腳步聲靠近,木門被敲響時,趙西平煩躁地開口:“還有什麽事?”


    “我頭發生了蟲,有沒有什麽能弄死蟲的?或者是剪刀,我把頭發鉸了。”隋玉站在門外搓手,低聲說:“我怕把你的床弄成蟲窩,以後再傳染給你。”


    “鉸了頭發做姑子去?”趙西平拉開門,又木著一張臉,連諷帶嘲道:“小姐你睜睜眼,你出去問問,誰頭上不長虱子。”


    隋玉下意識皺眉。


    趙西平被她氣笑了,嗤了一聲。


    “好好好,你睡,我不打擾你了。”隋玉衝他笑。


    臉皮真厚,趙西平關上門暗想,他擺臉色發脾氣、明諷暗嘲,這人像是聽不懂一樣,隻按她自己的想法做事。


    他在這邊糾結歎息,一牆之隔,隋玉跟隋良倒床上就睡了,這一天過得比在路上走路還累。


    安靜的夜晚一晃而過。


    日出前的黎明最是黑暗,趙西平開門出來時,天色黑漆漆的,天上隻有零星幾顆黯淡的星子還綴在青黑色的雲層上。


    他進灶房點火煮飯,幹草塞進樹樁子裏捂出火再塞進灶洞裏,火苗飆出,照亮了半邊土牆。灶裏架上幹柴,他添水洗米往鍋裏倒,食櫃裏沒什麽菜,黑陶碗裏倒是攢了五個雞蛋,蛋殼幹幹淨淨的,明顯是被洗過。


    “我來煮飯,你去歇著。”隋玉推開臥房門快步走來,她聽到動靜就醒了,見他不喊她,磨蹭了一小會兒才出來。


    趙西平沒理她。


    “那我來燒火。”他不理人,隋玉也不尷尬。


    灶房裏又陷入了安靜,隻有幹柴燃燒的劈啪聲,隋玉盯著灶洞裏的火苗發呆,趙西平站在灶台邊盯著麵前的牆,他這才發現牆上的蜘蛛網和浮灰沒有了。


    “雞蛋不能洗,沾水壞得快。”他突然出聲。


    隋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樣啊,是我誤會你了。”她以為他邋遢,帶血帶屎痕的雞蛋就往碗裏放。


    趙西平看她一眼,大步走了出去,開了門將還在睡覺的駱駝扯出大門,一直到飯好才迴來。


    天邊泛起了亮色,院子裏比屋裏亮,隋玉盛了飯放院子裏晾著,隋良在一旁盯著,免得被雞吃了。


    當趙西平的身影出現時,隋良一個激靈,忙跑去找隋玉。


    “迴來了?吃飯吧,我拌了半碗蘿卜秧下飯,吃了飯我們一起下地幹活。”隋玉走出來。


    “不用你下地。”趙西平端起碗蹲下就吃。


    “我跟良哥兒多做一點你就少辛苦一點。”隋玉說,聲音很是溫柔。


    趙西平不喜歡聽她說這話,太親近了,他不喜歡。他挾一筷頭菜放碗裏,起身就往外走,粗著嗓門說:“不讓你去你就在家待著。”


    “是不想跟我走在一起吧?”隋玉低聲問。


    趙西平頓了一下,沒有反駁,端飯蹲大門外吃。


    隋玉沒再說,但當他收拾東西出門的時候,她拉著隋良立馬跟上,見男人瞪著她,她低聲說:“我的出身不好,要是再偷懶不幹活,外人會說閑話。而且我早晚要跟你出門的。”


    “累死你活該。”趙西平恨她不識好歹。


    “活該就活該。”隋玉立馬腳步輕快跟上去。


    這會兒正是下地幹活的時候,路上牽駱駝的扛農具的人不少,見趙西平帶他媳婦出來了,一個個都看過去。


    “趙夫長,什麽時候請兄弟們喝喜酒?”


    趙西平麵無表情,寡淡地說:“農忙後。”


    見他這樣子,沒仇沒怨的人都挪開視線不再看,這事攤在誰身上誰倒黴。


    出了巷子,地界寬了,同行的人也少了,趙西平先去牽啃青草的駱駝,又帶著兩個拖油瓶穿過一壟壟黍子地,他家的地和房子都在中間位置。


    “黍子隻割穗,穗丟筐裏,杆子踩倒,留著我來砍。”怕小姐少爺不會種地,趙西平耐心囑咐。


    “好,我曉得了。”隋玉牽著隋良下地,他個矮,她就踩倒杆子讓他蹲著折黍穗。


    隋玉是頭次幹農活,取穗的速度慢吞吞的,她跟隋良兩個人加起來還趕不上趙西平一個人。同樣從地頭開始,太陽升起時,他已經將兩個少爺小姐遠遠撂在身後。


    他像是一頭不知疲累的壯年牛,除了喝水,半天就沒歇過。隋玉喘著粗氣蹲在地頭看他,以他這把子力氣和勤快勁,絕對是個搶手的好女婿,娶了她的確是委屈。


    “你多少歲了?”她問。


    趙西平懶得理她,當沒聽見。


    “年紀看著不小了,有二十吧?之前怎麽沒娶媳婦?”隋玉又問。


    “打仗。”


    “噢,委屈你了。”


    隋玉抖抖手上的野菜放籃子裏,拄著膝蓋起身,繼續下地幹活。


    日頭偏向頭頂時,一塊地的黍子割完了,趙西平將黍穗倒一起綁駱駝背上,駱駝熟門熟路往糧場運,壓根不需要人盯著。


    趙西平拿起砍刀開始砍杆子,人吃黍子,牛馬吃杆,這是牲畜過冬的幹糧。


    隋玉沒砍刀,她站旁邊看一會兒,說:“晌午你吃不吃飯?我迴去做飯,我歇勁的時候在地裏挖了野菜。”


    “還煮疙瘩湯,打兩個蛋煮蛋花。”


    “哎。”隋玉聲音清亮地應了,她往地壟上走,說:“飯做好了我給你送來,你累了就歇歇。”


    隋良偷偷摸摸跟上去,他不敢一個人跟他姐夫待一起。


    “跟你姐說,多添瓢水,你倆也吃。”趙西平頭也不抬地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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