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便是另有隱情又能如何，他倆人赤條條地站在北街，那數十戶眼孔鋥亮的百姓卻是瞧得清楚，判官亦是查得明白，如今濠州城誰人不知我蘇家醜聞，顏麵已經蕩然無存了……至於那婦女的夫婿，老兒著人調查過，他倒是個可憐人，你也莫要去尋他事端……好了，這些事情聽聽便罷，毋庸再述。”
蘇繼歎息搖頭，跟著看了眼緘默不語的朱興盛，佯咳一聲，複又望向張翼，肅起麵孔，正色道：
“張翼師長啊，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製利害，可以待敵。如今你統率七千精兵，已是將帥之身，萬萬不可如此喜怒於色。”
“可是……”張翼甫一張口，便察覺自個寨主瞥來的視線，聲音登時“呃”住，倒也不再涉其前言，轉而對蘇繼敬身抱拳，“多謝蘇老爺子出言指點，咱謹遵於心。”別過麵孔，怏怏然坐下。
蘇繼瞧著張翼些許鬱悶的模樣，搖頭笑笑，隨後目光落在朱興盛身上，言道：
“這濠州城的判官叫武二郎，算是故人之後，二十出頭，查案斷案頗為老道，其人倒也公正，稱得上高懸秦鏡，然則諸多路脈線索的確指向蘇家，在未洗清罪名之前，老兒一家怕是方到城門，便會有官吏帶兵趕來指名捉拿……更何況東街四處，尚有那達魯花赤的視線。
重二你也知道，小女當初緣何出走濠州城，眼下我蘇家鬧出這般荒唐事，那達魯花赤近日來可是歡騰得緊，一邊催促判官盡快定案，一邊著人送來手書，竟想叫老兒用小女的婚配換那逆子的性命，嗬，堂堂從四品的蒙官，枉活四十有六，當真恬不知恥！”
話音落下，老人右手隱隱輕顫。這時尉叔捧著茶盞的承盤進來，老人長籲一氣，轉而淡笑道：
“郭子興攻城，於城內十九萬戶百姓而言，實乃浩劫，但於那逆子而言，或可平添一線生機，不過安豐路的精兵強逾六萬，趕來濠州左右不過兩刻光景，而濠州除卻三千巡防甲士，城牆更以糯米灰漿修築，堅不可摧，要想破城，絕非易事……行了，用茶用茶，永嘉二十年白茶，如今世道溟濛，南方戰火四起，此物已是不可多得。”
尉叔上了茶便悄然退下，三人也不再言語，默默吹飲茶湯，各自思忖著心事。
趕到天光迤邐出前堂，蘇繼起身說道：“老兒尚有一些事情須得處理，重二，你與張翼在濠州城四下轉轉……這樣，小阿荷與你倆年歲相近，她是徐州人氏，到此雖有月餘，但北街瓦子的雜劇卻不曾聽過，鍾離古國的木偶戲亦是從未見過，之後帶著她一齊去瞧瞧，酉時迴家用膳便是。”
“好。”朱興盛頷首笑笑，“蘇公且忙。”
蘇繼方一離開，張翼連忙從旁邊湊過來，悶聲問道：“寨主，蘇老爺子究竟作何打算，當真便要留於濠州城，若是濠州城城破，亂兵滿城，人心惶惶，以蘇家這般產業，他豈能保全性命？”
朱興盛放下茶盞，說道：“茶也涼了，走吧，便去北街遊覽賞玩一番。”
“不是，寨主，真去啊……”張翼怔了怔，忙道，“蘇公這邊不管不顧了麽？”
“你說的那些狀況，蘇公又怎會不知？”朱興盛看他一眼，隨後邊往堂屋外的溫陽裏走去，邊說道，“好了，莫要多言，去尋尉叔問問那武二郎的住處，之後叫上那丫鬟，到街巷口等我。”
“欸？寨主你呢？”張翼問著話，正待跟緊幾步，便見著朱興盛的身影穿過遊廊，消失在垂花門那端，他不由得皺眉嘟囔一聲，“委實搞不懂，眼下的緊要事情應是護送蘇家出城啊，倘使有官吏膽敢從中阻撓，咱迴去率兵過來便是了，這濠州城他郭子興攻得，咱大明第一師又何嚐攻不得……”
前日大敗阿速軍，他意氣正盛，如今對於打仗儼然有幾分期待。
繞著蘇家府宅轉悠半晌，終於有路過的丫鬟掩唇笑著帶張翼尋上尉叔。張翼一番打聽之下，那邊起先隻疑惑地看他一眼，隨後似想到什麽，囅然而笑，相當直爽的言明了判官武二郎的住處。
過得一陣，張翼又在先前丫鬟的引路下，來到蘇家大夫人趙梅兒的宅院。
這趙梅兒亦是蘇姒的阿娘，她微闔雙目，萎靡不振地躺在院落一隅的軟椅裏，溫陽照得那張蒼老的顏容些許煞白，整個人雖是瞧著病懨懨得，眼角眉梢卻流轉一片溫柔。
在趙梅兒身旁，湖綠襦裙的丫鬟垂著頭，為其梳理銀發的間隙，丫鬟阿荷不時地抿起唇兒說些什麽，清脆嗓音響在清幽宅院當中，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趙梅兒便閉著眼，偶爾的輕顰淺笑。
“大夫人。”張翼行上前去，向著趙梅兒抱拳一禮。
猝然的聲音嚇了阿荷一跳，她抬眼瞧見來人竟是方才那位長相酷似大黑熊的公子，褐色瞳孔登時骨碌碌一轉，趕忙縮起肩頭躲在趙梅兒身後。
阿荷眸光不住地撲閃，心頭赧赧然，以為這人得知了自個不久前罵他是壞熊的事兒，便氣衝衝尋上門來拿她是問。
趙梅兒睜開雙目，一言不發，隻將視線落在張翼的麵孔。張翼忙將蘇繼的話轉述，趙梅兒斂起視線，頷首笑笑，複又閉目養神。
“欸？出府去北街遊玩？”阿荷聞言，輕咦一聲，隨後輕撫心口，還好還好，不是興師問罪呢……小臉卻在下一刻皺起，“大夫人，咱要是去了，可沒人陪您說話了……咱不要去。”眼神雖有些許向往，小臉儼然堅決的神態。
趙梅兒依舊沉默無言，她閉著雙眼，隻將食指往宅院外的方向虛抬幾下。
“大夫人……”阿荷噘了噘唇兒，目光有些委屈，“那好吧，那咱去了，唔，今日北街若是得了有趣的見聞，等咱迴來再講給大夫人聽……”小手猶自攥著玳瑁梳子，心不在焉的樣子，與張翼一齊出了宅院。
到得垂花門時，她端起儀態對兩旁的素衣丫鬟細聲交代幾句，又探過身子往宅院瞧了瞧，這才安下心來的模樣。隨後迴過神，舉目一番環顧，登時呀著聲“公子等等咱……”提起裙擺追向張翼已然走遠的背影。
蘇繼歎息搖頭，跟著看了眼緘默不語的朱興盛，佯咳一聲，複又望向張翼，肅起麵孔，正色道：
“張翼師長啊，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製利害，可以待敵。如今你統率七千精兵，已是將帥之身，萬萬不可如此喜怒於色。”
“可是……”張翼甫一張口，便察覺自個寨主瞥來的視線，聲音登時“呃”住，倒也不再涉其前言，轉而對蘇繼敬身抱拳，“多謝蘇老爺子出言指點，咱謹遵於心。”別過麵孔，怏怏然坐下。
蘇繼瞧著張翼些許鬱悶的模樣，搖頭笑笑，隨後目光落在朱興盛身上，言道：
“這濠州城的判官叫武二郎，算是故人之後，二十出頭，查案斷案頗為老道，其人倒也公正，稱得上高懸秦鏡，然則諸多路脈線索的確指向蘇家，在未洗清罪名之前，老兒一家怕是方到城門，便會有官吏帶兵趕來指名捉拿……更何況東街四處，尚有那達魯花赤的視線。
重二你也知道，小女當初緣何出走濠州城，眼下我蘇家鬧出這般荒唐事，那達魯花赤近日來可是歡騰得緊，一邊催促判官盡快定案，一邊著人送來手書，竟想叫老兒用小女的婚配換那逆子的性命，嗬，堂堂從四品的蒙官，枉活四十有六，當真恬不知恥！”
話音落下，老人右手隱隱輕顫。這時尉叔捧著茶盞的承盤進來，老人長籲一氣，轉而淡笑道：
“郭子興攻城，於城內十九萬戶百姓而言，實乃浩劫，但於那逆子而言，或可平添一線生機，不過安豐路的精兵強逾六萬，趕來濠州左右不過兩刻光景，而濠州除卻三千巡防甲士，城牆更以糯米灰漿修築，堅不可摧，要想破城，絕非易事……行了，用茶用茶，永嘉二十年白茶，如今世道溟濛，南方戰火四起，此物已是不可多得。”
尉叔上了茶便悄然退下，三人也不再言語，默默吹飲茶湯，各自思忖著心事。
趕到天光迤邐出前堂，蘇繼起身說道：“老兒尚有一些事情須得處理，重二，你與張翼在濠州城四下轉轉……這樣，小阿荷與你倆年歲相近，她是徐州人氏，到此雖有月餘，但北街瓦子的雜劇卻不曾聽過，鍾離古國的木偶戲亦是從未見過，之後帶著她一齊去瞧瞧，酉時迴家用膳便是。”
“好。”朱興盛頷首笑笑，“蘇公且忙。”
蘇繼方一離開，張翼連忙從旁邊湊過來，悶聲問道：“寨主，蘇老爺子究竟作何打算，當真便要留於濠州城，若是濠州城城破，亂兵滿城，人心惶惶，以蘇家這般產業，他豈能保全性命？”
朱興盛放下茶盞，說道：“茶也涼了，走吧，便去北街遊覽賞玩一番。”
“不是，寨主，真去啊……”張翼怔了怔，忙道，“蘇公這邊不管不顧了麽？”
“你說的那些狀況，蘇公又怎會不知？”朱興盛看他一眼，隨後邊往堂屋外的溫陽裏走去，邊說道，“好了，莫要多言，去尋尉叔問問那武二郎的住處，之後叫上那丫鬟，到街巷口等我。”
“欸？寨主你呢？”張翼問著話，正待跟緊幾步，便見著朱興盛的身影穿過遊廊，消失在垂花門那端，他不由得皺眉嘟囔一聲，“委實搞不懂，眼下的緊要事情應是護送蘇家出城啊，倘使有官吏膽敢從中阻撓，咱迴去率兵過來便是了，這濠州城他郭子興攻得，咱大明第一師又何嚐攻不得……”
前日大敗阿速軍，他意氣正盛，如今對於打仗儼然有幾分期待。
繞著蘇家府宅轉悠半晌，終於有路過的丫鬟掩唇笑著帶張翼尋上尉叔。張翼一番打聽之下，那邊起先隻疑惑地看他一眼，隨後似想到什麽，囅然而笑，相當直爽的言明了判官武二郎的住處。
過得一陣，張翼又在先前丫鬟的引路下，來到蘇家大夫人趙梅兒的宅院。
這趙梅兒亦是蘇姒的阿娘，她微闔雙目，萎靡不振地躺在院落一隅的軟椅裏，溫陽照得那張蒼老的顏容些許煞白，整個人雖是瞧著病懨懨得，眼角眉梢卻流轉一片溫柔。
在趙梅兒身旁，湖綠襦裙的丫鬟垂著頭，為其梳理銀發的間隙，丫鬟阿荷不時地抿起唇兒說些什麽，清脆嗓音響在清幽宅院當中，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趙梅兒便閉著眼，偶爾的輕顰淺笑。
“大夫人。”張翼行上前去，向著趙梅兒抱拳一禮。
猝然的聲音嚇了阿荷一跳，她抬眼瞧見來人竟是方才那位長相酷似大黑熊的公子，褐色瞳孔登時骨碌碌一轉，趕忙縮起肩頭躲在趙梅兒身後。
阿荷眸光不住地撲閃，心頭赧赧然，以為這人得知了自個不久前罵他是壞熊的事兒，便氣衝衝尋上門來拿她是問。
趙梅兒睜開雙目，一言不發，隻將視線落在張翼的麵孔。張翼忙將蘇繼的話轉述，趙梅兒斂起視線，頷首笑笑，複又閉目養神。
“欸？出府去北街遊玩？”阿荷聞言，輕咦一聲，隨後輕撫心口，還好還好，不是興師問罪呢……小臉卻在下一刻皺起，“大夫人，咱要是去了，可沒人陪您說話了……咱不要去。”眼神雖有些許向往，小臉儼然堅決的神態。
趙梅兒依舊沉默無言，她閉著雙眼，隻將食指往宅院外的方向虛抬幾下。
“大夫人……”阿荷噘了噘唇兒，目光有些委屈，“那好吧，那咱去了，唔，今日北街若是得了有趣的見聞，等咱迴來再講給大夫人聽……”小手猶自攥著玳瑁梳子，心不在焉的樣子，與張翼一齊出了宅院。
到得垂花門時，她端起儀態對兩旁的素衣丫鬟細聲交代幾句，又探過身子往宅院瞧了瞧，這才安下心來的模樣。隨後迴過神，舉目一番環顧，登時呀著聲“公子等等咱……”提起裙擺追向張翼已然走遠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