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般狀況該當如何!倘使雲龍因此遭遇不測,我且問你,你們究竟是來救人?還是害人!你可知道雲龍此前圖謀蒙元馬場,已遇不測,幾近喪命,你叫我如何忍心他再遭禍患!


    是了,你心頭的朱重二出類拔萃,你珍愛於他,你憐惜於他,你顧其顏麵,可雲龍亦是我的心尖尖!眼下莫要我徒費口舌,還請你們速速離去,此間事了之前,我自會護你們安然無恙。”


    金元雅憤氣填膺,一番言辭近乎咄咄逼人。薑麗麵色怔怔,起先聽得提及重二的大膽言辭,她尚有幾分窘然,漸漸地,目光卻是明澈起來。


    金元雅不久前還教著莫要迷失了自個,然則眼下……


    瞧著金元雅分明得喪失心神難以明智,事理已然無法通達心間,不複溫婉,亦不見金花小姐自該具有的幾分威儀氣度,言行當中,渾然隻有憂忡華雲龍安危而心緒難寧的偏激。


    金元雅當真做到“莫要迷失了自個”麽?


    到得這時,薑麗目光儼然複雜難言。緣來迷失情思當中的人竟是這般模樣。


    情思一起,便害人如此麽?


    她先前便是如此麽……日後亦會如此麽?


    大抵不會了罷。


    她自年幼時便迎日挽弓,映月而書,得大儒言傳,得額赤格親授,文武兼備,才情甚於天下女子……便是陷於情思當中,想必亦能趁早抽身而出。


    “元雅!”那邊華雲龍目光陡然嚴厲起來,“我知你心意!可你怎能屢次三番全叫他人無以詳述,隻藉著自個臆測便一通嗬斥,你當真……當真……”雙唇顫了顫,麵色儼然幾分難看。


    金元雅聽得華雲龍嚴厲的聲音,似有若無的失望口吻,她身形驀然一怔,忙不迭擰身,咬著下唇,麵孔盡是張皇失措的神情。


    便在林間氣氛愈發凝重之際,清脆明亮的“鐺”聲自山腰聖妃廟傳開,從旱船趕來的上賓與儒生們紛紛入場,伴著一陣銅鑔開闔、鑼鼓喧天的落定,詩會複又舉行。


    相比旱船的光景,聖妃廟少了絲竹清揚、箜篌幽唱的雅致,俗人俗事便悄然滋生,譬如眼下:


    “站住,你這迂夫子當真好膽氣!竟敢藏身畫舫,衝撞諸位公子!”一道厲聲嗬斥陡然自不遠處的山路響起。


    過得片晌,便見一儒生裝束的少年撞入茂林之間,他未佩巾帽,頭頂些許毛發伴著奔走飄搖不定。瞧著正是昨日合淝縣間的少年儒生。


    這時踩著滿地光影,少年儒生一邊迴頭混不吝地叫嚷幾聲:“是極是極,小爺消得一番你阿娘的茶壺嘴,個中滋味,約莫是有醍醐之效,膽氣由此益壯,你萬莫要豔羨才好。”一邊拽著雙腳倉皇逃竄。


    而他身後攆逐似的冷斥隨之消散,片晌的寂靜過後,便是一通擂鼓也似的急聲縱步。


    少年儒生趕忙聞風而逃,再不言語猖獗,埋頭飛也似的跑了一裏地,卻見得幾道長短不一的身影迤邐在眼前。


    他神情一緊,舉目而視,正迎上不遠處黑衣女子的視線。瞧清那女子的裝束,以及昨日與其相伴的儒雅男子,他目光霎那凝滯。下一刻,氈履擦著地麵,身子隨之一擰,便要改道奪路而逃。


    豈料耽擱片晌功夫,身後大漢已然趕來,大漢一襲青袍,麵孔不知承了何等遭遇,竟斜剜出一道可怖的疤痕,這時右手鉗製住少年儒生的肩頭,森然笑道:


    “跑啊,怎的不跑了,不跑是吧,那便叫我好生瞧瞧,你這迂夫子的六腑與常人有何兩樣,竟平白多長了幾個膽子!”邊說著,手掌猛地貫去氣力,鐵箍也似,抓得後者直咧嘴。


    少年儒生不住地縮著肩頭,心裏全然一片悲慟欲絕,前有舊恨,後有新仇,小爺插翅也難逃,怎的這般薄命!


    “欸?方才那般誑語倒是相當淩厲,怎的眼下不見吱聲?”青袍大漢冷笑一聲。


    “當真賤胚子,本意將你逐出姥山便作罷了,偏生要叫自個皮肉吃上一番苦頭才肯罷休!”隨後提腳猛地踹翻少年儒生,又自腰間抽出阿骨朵,騰躍著寒光衝那邊兜頭掄去。


    少年儒生趕忙架起胳臂翻身挪轉,藉著霎那的光景,竟驀然避開勢大力沉的一擊,跟著卻佯作難忍疼痛,慘叫出聲。而其掩在臂彎下的眼睛瞧著不遠處的朱興盛幾人,目光稍作猶豫。


    待耳側勁風複又襲來,他忙不迭猱身而起,徑直朝朱興盛幾人趔趄逃去,口裏連聲叫嚷:“神仙娘娘,可曾記得小生,小生當與神仙娘娘有緣!還望神仙娘娘救我!”


    那邊薑麗聞言,眼瞼不自禁地顫了顫,這儒生她自是記得,昨日在合淝縣,便將她誤以為是金元雅,更一番搖唇鼓舌,綺語不斷,言行之間多有狡詐,委實叫她嫌厭。


    隻是昨日覺著他不過一迂儒之徒,偶有狂浪之心罷了,眼下卻看出一些截然不同的東西,方才那番騰轉躲閃,已是使上了幾分巧勁,這人分明身懷武藝,緣何扮作手無縛雞之力?


    這時見他直奔自個而來,薑麗眉頭皺起,目光不由得瞟了朱興盛一眼,見其麵色凝重,雙腳錯開,似有攔截之意。


    想必重二亦是察覺此人蹊蹺之處,當下她再不作猶豫,右手暗自覆上腰刀刀鐔,拇指輕推,瀲灩波光鏘鏘亮出寸許。


    “欸?何來的神仙娘娘,說甚的有緣,你這小儒生不久前可是一口的醃臢言語,辱人阿娘當真可恨,咱瞧著你委實不似什麽好人,休要再近前一步!”


    便在薑麗作勢抽刀之際,張翼見那儒生竟想越過自個寨主直奔薑妹子,他立時環眼圓睜,挺著胸膛邁步擋下去路。


    少年儒生隻覺視線當中陡然一片黑毛毿毿,更有濃烈的腥膻氣味隨風襲入口鼻,叫他眼暈難言。


    當下趕忙撤開身子,拉開身位,仰目之下瞧清來者真容。見其燕頷虎須,麵黑睛黃,聲音更若雷奔,分明得不好招惹,便緊忙堆著笑,佯作怏怏地揖手道:


    “小生乃武安端明書院的學生,怎的不似好人,閣下莫要冤枉了小生。”


    而另一端,青袍漢子倒是並未追來。


    他將目光望向華雲龍與麵色猶自木然的金元雅,又掠過朱興盛三人,莫名的詫異之後是幾分不明所以的疑慮,隨後對前者暗自拱手一禮,在其眼神示意之下,悄然舉步退走。


    卻在行出一丈時又倏然擰身,咬著牙忿然地剜了眼少年儒生的背影,這才解氣似的大步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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