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家祠堂。


    南溪急急忙忙趕來時,南振國正跪在裏麵。


    雕梁畫棟的宏大祠堂,正麵供奉著“天地君親師”,下麵齊齊列著南家的祖先排位,莊重而肅穆,供桌正上方,是當年陳賡將軍感念南家傾盡家財支持革命,親手寫下的“百年世家”的牌匾。靠近左側,是祖爺爺親手寫的朱子家訓。


    那些字跡已經斑駁,但是上麵的每一句話,南溪早就爛熟於心。


    “溪溪,過來上香,給祖宗磕頭。”南振國作完揖,隨後起身,招唿南溪過來。


    南溪聽話的走了過去,點燃檀香,下跪磕頭,一舉一動,無不恭敬,無不虔誠。


    “溪溪,我剛才,在跟祖宗請罪,南家的百年聲譽,恐怕要保不住了。”南振國長歎一聲,坐到了一邊的圈椅上。


    “爸爸,打生樁的事,您到底知不知情?”南溪起身,作完揖後,走了過去,開口問道。


    “十年前,我決定打開東南亞市場,去了緬甸搞翡翠,建工廠,那時候,雲城所有的項目,幾乎都是交給你二叔的,你二叔去世三年了,這本身就是個無頭案。


    但是事情的真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借著這件事,就能讓南家在雲城聲名盡毀,而一鯨落,萬物生,南家騰出來的醫療,建築,重工,還有新能源,這些項目,足以讓整個雲城再出現一批新貴。”


    “您的意思是說,這件事背後,另有推手?”南溪扶著圈椅,坐到了上麵,蔥白的指尖微微顫抖,壓抑著狂跳不已的心。


    “對,這招是真的狠,狠狠戳在了全國人民的敏感神經上,不管怎麽處理,南家,都不會好過。”南振國風度依舊的臉上,顯出幾分狠戾。


    “爸,您有懷疑的對象嗎?”


    “能被拿來懷疑的,就都不是對手。”


    南溪聞言,沉默良久,抬頭,“爸,這件事還有轉機嗎?”


    “事發突然,又引起全國關注,除了打生樁,還有大橋坍塌造成的百十來人的傷亡,怎麽轉?上麵已經成立了調查小組,‘應龍路橋’雖說已經注銷,但南氏還在,這個責任,無論如何都會落到我頭上,估計,很快就會有人過來傳喚了。”


    “爸爸……”南溪瞬間繃不住了,再故作堅強,也不過才是個十九歲沒經曆過風雨的幼鳥,一聽爸爸要被抓,連主心骨都沒了。


    “別哭,溪溪。”南振國不動如山,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哥哥和南家是剝離的,不會受到牽連,他會照顧好你和爺爺,記住,要堅強,要快速成長起來,守好南家。


    來,把你祖爺爺寫下的家訓再給爸爸背一遍。”


    南溪哽咽到說不出話來,費了好久才止住了眼淚,


    “黎明即起,灑掃庭除,要內外整潔,既昏便息,關門鎖戶,必親自檢點。


    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


    宜未雨而綢繆,勿臨竭而掘井。


    ……”


    南溪背著背著,眼淚不自覺流了出來,小時候被爸爸抓到祠堂,逼著她背家訓的樣子和現在的樣子模糊重疊。


    “大點聲,南溪。”南振國端坐威嚴,一本正經,雙眼泛紅,嘴角由於壓抑情緒,微微顫抖。


    “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子孫雖愚,經書不可不讀。居身務期質樸,教子要有義方。……”


    南溪從沒覺得自己背了十幾年的家訓,如現在這般沉重如山,到了最後,雙手的指甲已經鉗進了肉裏。


    “溪溪,南家能百年在風雨中屹立不倒,靠的不是金錢權利,也不是祖宗蔭蔽,而是一代一代的南家人,自強不息,慎獨篤行的信念。


    爸爸走後,沈家一定會來提親,答應他們,嫁過去後,不要因為爸爸的事自怨自艾,該端著就端著,他們想要南家百年的教養傳承改變門戶,想要你名下的巨額財產往上爬,就得供著你,就得保住南家,你隻需要等待來日方長。


    還有,如果你生了孩子,一定要有一個姓南,承襲家族血脈信仰,像爸爸從小教你一樣,教他怎麽做南家人。”


    南溪鼻頭已經紅了,她一時不太理解,南家的血脈,自然是由哥哥的孩子傳承,怎麽會讓她的孩子姓南?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是你,哥哥是哥哥,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哥哥雖然寵你,但是溪溪,一定記住,要自立自強,不要什麽都靠哥哥,和哥哥保持邊界感,明白嗎?”


    南溪懵懵懂懂的點頭。


    此時,南振國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南溪整個人緊張到汗毛倒豎,唿吸遲鈍,定定看著爸爸。


    南振國拍了拍她的肩膀,按下了接聽鍵,


    “先生,您快過來看看,老爺暈倒在了書房……”


    #####


    南溪和南振國趕到醫院的時候,南世雄已經離世,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南溪整個人都如同被抽了驚魂,一時間連哭都不會了,抱著爺爺的屍體誰都不讓靠近,非說爺爺隻是睡著了,她要給爺爺唱搖籃曲。


    南振國看了一眼,揮手讓英姨和南肅之先出去。


    “溪溪一時難以接受,讓她和爺爺待一會吧。”


    出了病房門,南振國問英姨,“怎麽迴事?老爺怎麽會突然心肌梗塞?他的藥不是隨身帶著嗎?我離開後,你沒進去?”


    英姨哭著說,“您剛出去,小先生就進去了,沒過多久就跑了出來,喊我快找藥,老爺身上裝著的藥沒了。”


    南振國掀眸,看著一臉愧色的養子。


    “爸,我進去的時候,爺爺說不舒服,我想扶著他出來,他說跟我交代兩句話,讓我想辦法阻止您把鸞鸞嫁到沈家去,我說我沒辦法,他就開始罵您,罵著罵著,情緒越來越激動,我發現不對勁,從爺爺身上找藥,可是找出來的時候,藥瓶是空的,連忙跑出去找英姨拿備用藥。


    我們給爺爺服下藥的時候,他的身體還是熱的,還有微弱的脈搏,送到醫院,沒搶救過來。”


    南振國緊握成拳的骨節泛白,沉默幾息,“肅之,準備爺爺的後事,一切從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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