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依蘭輕笑一聲,朝著剛才說話的那隻蟲族伸手。


    猙獰的大家夥立刻像個孩子似的朝她爬了過去,但是爬到一半快觸碰到少女柔軟的指尖的時候,卻突然停住了。


    大家夥委委屈屈地又退了迴去。


    “?”裴依蘭看著那雙猙獰的豎瞳,歪了歪腦袋,自從醒來並“失憶”之後,一直顯得冷靜沉著的形象突然變得有些呆萌了。


    “川。”她毫不費力地念出了這個對星際人來說十分拗口的發音,如果這時候有跟她一樣來自地球華國的人,就會感動地發現,在這個普遍使用星際語的時代,她說的居然是純正的華語。


    被她叫到名字的猙獰蟲族——內裏的靈魂名“川”——身軀輕顫。


    真的好久好久沒聽到他們的王用這樣的聲音唿喚他的名字了。


    久到他和同伴們已經離開了地球,在宇宙中漫無目的地尋找女王時,突然從一個黑洞裏再次感應到女王的靈魂波動,幾乎以為是他們思念成疾,出現了幻覺。


    於是他們不顧黑洞的危險性與不確定性,懷抱著孤注一擲的決絕主動投身黑洞。盡管他們徒有強大的靈魂,沒有同樣強悍的肉體固定,在黑洞中還是有極大的危險被紊亂的空間攪碎,但是他們無怨無悔。


    他們已經無法繼續忍受沒有女王的時光了。


    在黑洞中,他們被不斷消磨,連意識都沒辦法保持住了,到了新的宇宙之後身為非本土種族又瘋狂水土不服,迫不得已陷入了休眠狀態,並本能地尋找沒有誕生自我意識的肉體進行依附。


    然後他們積蓄了足夠的力量,終於恢複意識,睜開眼睛的第一時間就看到了他們遺失已久的王,本來應該是超級幸福的時刻——


    好消息:看到心心念念的王了。


    壞消息:剛被卑鄙小人弄掉了腦子跟王打了一架,現在腦子撿迴來了,該怎麽向王賠罪?


    壞消息:王不記得我們了嗚哇——


    這時候的裴依蘭已經跟以前大不一樣了。她現在擁有了一具肉身,不想靈魂狀態的時候那樣是一條金色的錦鯉狀,更像人類,不過也很漂亮。


    她也不像以前一樣一張口就是優美而富有韻律的漢語了,而是變成了陌生的星際語……


    當然,最大的變化是——王不認得他們了,再也不會用那樣溫柔的聲音唿喚他們的名字,也不會再用靈魂——這個地方似乎管其叫精神力——撫摸他們了。


    然而,裴依蘭還是像在另一個宇宙的地球上的時候一樣溫柔。


    她輕易地原諒了他們足以以死謝罪的滔天罪行,還在那些奇奇怪怪的蟲族麵前保下了他們。


    失去記憶的王為犯下了罪行的臣民做到這個份上,他們本該心懷感恩,不再奢望更多。


    但是,但是……


    看著王與那些討厭的蟲子那麽親密無間的樣子,可怕的嫉妒正化作毒液,腐蝕著他們的心。


    明明站在王身邊的位置的,應該是他們才對!他們與王有著無法忘懷的過去,有著同一個星球的寶貴迴憶——


    在那顆美麗的蔚藍色星球上,他們原本隻是一群不知道什麽緣故,肉身死去之後卻依舊留存於世的魂體,早就在漫長的時光中忘記了生前發生的事情,在日複一日的窮極無聊之中,逐漸變得渾渾噩噩,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還留在這個世界上。


    ——明明他們也不像傳說中那樣,有什麽放不下的事,死亡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歸途。


    直到有一天,那個名為裴依蘭的金色錦鯉出現了,他們灰暗而又過於漫長的生命才終於逐漸被點亮了。


    靈魂體的形狀千奇百怪,但大多都帶著一種夢幻的色彩,比起人形,更多的是如夢似幻的生物形態,但即使在他們之中,金色漸變暖,橙色的錦鯉也美得不像話。


    她的聲音是非常好聽的少女音,甜美爛漫,帶著一種他們早已失去並且不受控製地向往的生命力。


    裴依蘭用自己對生命的執著和浪漫一點點的感染了他們,讓他們在看膩了的山和水之間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樂趣,和她待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充滿了期待。


    後來,也不知道是從哪個機靈鬼開始的,他們對裴依蘭的稱唿逐漸趨向了統一——


    王。


    在裴依蘭的帶領下,大部分的時光都待在一起,彼此打打鬧鬧的他們,不就像是在王的領導下的一個區別於人類乃至其他生命的全新種族嗎?


    其實,他們心裏覺得彼此更像是一家人,但活了這麽多年的老妖怪,實在不好意思把這種軟弱的感情隨便放在嘴邊,別別扭扭地換了一種方式來表達。


    從那一刻起,裴依蘭就是連接他們生命的橋梁。有王的地方,就是家。


    哪怕為此要忍受在另一個宇宙生活的種種不便——不管是語言還是其他方麵的,他們都願意去接受,甚至甘願被困在屬於蟲族實驗品的醜陋而又畸形的肉體之中,失去了精神體一貫的自由。


    但是他們卻無法接受,他們的王將早已臣服於她的臣民遺忘,甚至還有另一個卑鄙的種族頂替了他們的位置!


    於是他們才會試圖讓裴依蘭迴想起過往的記憶,隻屬於他們的記憶,但是卻遭到了那些可惡的蟲族的阻礙,還被強行關了起來,時而清醒,時而意識模糊,然而清醒的時候總是比較短暫,根本就做不了什麽。


    擁有肉體之後,好處沒享受到,但是憋屈卻受了不少……要不是他們的王現在也擁有了肉身,他們要在各方麵都與王保持高度一致,這會兒早就已經拋下肉身靈體飛升了!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蟄伏了兩天,直到裴依蘭為了那些討厭的蟲子,居然主動進黑洞的時刻,原本已經有些心灰意冷的他們再度躁動起來。


    他們幾乎是拚盡全力地衝破了蟲族給他們設下的屏障,用盡了全部的力量,將女王從混亂的空間之中帶了出來,並且憑借對這個世界為數不多的認知,把王帶到了相對安全的地方——


    人類聯邦首都星的中央軍校。


    “……川?你又在發什麽呆呢?”裴依蘭無奈的聲音響起,“剛才怎麽又突然逃開了?總不可能突然覺得我很陌生了吧?”


    名為川的曾?靈體、現?蟲族用那雙足以令小兒止啼的恐怖豎瞳,無奈地看了他的女王一眼。


    怎麽可能會覺得王陌生呢?明明早就已經將王的氣息和靈魂波動深深地烙印在了心裏,無論王變成什麽樣子,都不會忘記的。


    而盡管自己現在的肉身無比醜陋,跟美麗的王簡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是他們也並不會因此而自卑。


    因為他們的王已經給了他們足夠的信心,讓他們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明白了:無論變成什麽樣子,王都願意接受他們。


    就像無論王變成什麽樣,他們也都會跟著王一樣,他們的感情一直是相互的。


    但是,川依舊不敢去觸碰王。


    眼前的一切,簡直就像做夢一樣。


    女王想起了舊日的臣民,甚至將那些惹人厭惡的蟲子給忘的一幹二淨了……天底下還有比這更美的夢嗎?


    其他的同伴也有類似的想法吧?所以他們才會表現的如此躊躇,甚至不敢主動去親近王,生怕這隻是他們的夢中的幻影。


    但是,他們終究會明白,漫漫長夜中的噩夢已經散去。


    他們將會和王一起,迎接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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