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鳴嘯低沉,李觀一眸子微動,似乎察覺到了什麽。


    他目光看向前方。


    從高處俯瞰西域的大地,風光華麗,多有高地,大片赤黃色的土地上,如同珍珠一般點綴著綠洲,湖泊,極華美,但是九鼎隻是鳴嘯一聲,就沒有反應了。


    李觀一疑惑,握了握拳。


    他能夠感覺到,遠離江南如此遙遠的距離,來自於江南九鼎的加持已經消散不見,他的自身的實力已經迴落到了正常水準的六重天。


    要和擁有滅國級別軍勢的狼王攝政王相爭鬥。


    這般力量,恐怕還不夠。


    李觀一思考著。


    長孫無儔一路都安靜,擔憂不已,此刻從上往下俯瞰,看到了熟悉的地貌,心中震動,這萬裏之路,竟然是一瞬間就到了,不由欣喜若狂。


    太古赤龍注視著遠處,忽然道:


    “李觀一,汝等在何處下去?”


    “喀納斯珀爾湖。”


    李觀一用西域文字說了一個湖泊的名字,太古赤龍點頭,道:“抓緊了。”伴隨著低沉肅殺的龍吟,太古赤龍帶著這來自於江南天策府的眾人在西域雲霞當中攀升遊動。


    太古赤龍的飛騰速度明顯提升,眾人發出一陣陣慌亂的聲音。


    喀納斯珀爾湖,西域大漠,草原,高原等諸多的地形交迭在一起,極為複雜,這裏的各部人民都是圍繞著綠洲,水源而定居的,這一片湖泊就是其中之一。


    大小姐薛霜濤之前和李觀一說的,她提前買下來的土地,就在這一片湖泊那兒,地契現在就在李觀一懷裏,一個簡單的戰略——


    天策府群謀談論之後,一致認為西域形勢繁雜,貿然立刻地和李昭文聯係,恐怕反而會導致不好的事情發生,其中長孫無儔也遲疑之後說,國公和李昭文之間關係似乎有些間隙。


    似乎是因為李昭文過於出色,而國公府的長公子有些被奪了風頭,難以服眾。


    這國公府也是頗多麻煩。


    況且,李觀一乃為諸侯,秦武侯不可能居於人下。


    李觀一前去西域和李昭文是聯盟,不是投靠。


    需要有自己的地盤。


    先去大小姐薛霜濤提前準備的地盤上站穩腳跟,旋即派遣南宮無夢,長孫無儔兩人各自選一處方向外出,前後聯係【李昭文】,【契苾力】。


    等鐵勒部黃金彎刀騎兵抵達,李觀一麾下就已有了兵力。


    彼時才是合適的聯盟時機。


    那時候的李觀一才能對李昭文有所幫助,不至於反過來被李昭文的父兄挾持,李觀一信任李昭文,對於李昭文那父親,兄長,卻沒有什麽交情。


    卻不能讓他和李昭文陷入被動。


    李觀一想著文靈均講述西域之大勢的話:“西域如今紛亂,吐穀渾,黨項國,連番兩次要滅國,原本三十六部餘孽複辟,百姓民不聊生,此刻這地方,若無兵力,寸步難行。”


    “而卻也是好的。”


    “三十六部,逐水而居,大部分皆弓馬嫻熟,用金銀雇傭些流浪的騎兵,倒是比起中原更容易了許多,隻是和其容易雇傭也匹配的,便是此刻之西域,其兵團和沙盜的差距不大。”


    “是以,建議主公帶樊慶同行。”


    李觀一唿出一口氣,手指按著眉心,自語道:


    “以金銀招募西域各部騎兵,再和契苾力之黃金彎刀騎兵聯合,有五千騎兵之後,稍微訓練,確定可以化作軍勢的情況下,再聯係大……前輩和司命老爺子。”


    “魔宗……”


    李觀一垂眸看著西域的土地。


    單打獨鬥?


    高手闖關?


    按著麒麟軍,天策府的勢頭。


    需要先以公輸班一脈轉弩機機關洗個三五輪,之後鐵騎結陣橫掃過幾次,然後才算是完,李觀一不是江湖人,這天下群雄,自是有天下群雄解決問題的法子。


    卻不從汝等的江湖規矩。


    而且,李觀一心中還有個念想。


    “鐵勒九姓,已有萬餘人,不知道可不可以借助鐵勒九姓之勢,先鑄個小鼎用一用,不必有九鼎那麽大的威能,能稍微淬煉一下人道氣運就行。”


    “到時候就可以直接把魔宗的老巢給抄了。”


    “不過,這得要九鼎開啟新的神韻才行,不知道開啟了的那九分之一,還能不能重複去用……”


    李觀一歎了口氣。


    “大概不能吧。”


    “九個九分之一九鼎放在一起,自動拚湊一個完整九鼎是吧。”


    “當真是臥龍鳳雛。”


    隻是天地萬物,智謀百端,並不是已做好戰略準備,就能夠一切順遂的。


    李觀一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


    九鼎再度爆發出一聲清鳴。


    而後,在三十三個唿吸之後,再度炸開一聲。


    比起之前,頻率更快!


    有什麽東西,在靠近?


    本來看著雲海流轉的瑤光忽然驚醒,轉頭看向一個方向,那雙眸子立刻聚焦起來,李觀一左手按在瑤光肩膀上,右手伸出,五指徐籠。


    太古赤龍的聲音裏笑意收斂,嗓音蒼茫如雷:


    “李觀一,離了江南,還有幾分手段?”


    李觀一額頭有些汗,垂眸看到腰間一枚白玉升起,微笑道:“……自是不會讓前輩失望。”


    他頓了頓,道:“【燭】前輩。”


    “這動靜,難道說……”


    轟!!!!


    太古赤龍的身軀猛然拔高,風雲匯聚洶湧,正坐在龍首上的銀發少女直接原地彈起一尺高,然後穩穩落在赤龍頭頂,噠的一聲。


    李觀一抬手按住瑤光銀發,防止少女在顛簸之下第二次被彈起來,幾乎本能,右手一抓,旋身,鬢發微揚,動作沉靜霸道,金色的流光噴薄而出,化作了暗金色的戰戟。


    然後猛然一握,猛虎的咆哮低沉霸道,猛然橫掃。


    戰戟此刻隻是出現了大半的柄部,在李觀一這一瞬擰身的時候,戰戟柄都出現一個觸目驚心的弧度,可以見到施加於這一招上的力量。


    最後,猛虎嘯天戰戟徹底出現,伴隨著猛虎咆哮,金色流光匯聚於前方,化作了森然的戟鋒,刃口,猛然掃出——


    【卷濤】!!!


    曾經的絕殺手段,此刻竟隻李觀一的起手招式。


    一道道華光席卷化作漩渦,把那餘波氣勁卷入其中,李觀一可以無比確定,自己剛剛那一招是擊中了什麽東西,那股反震之力,震蕩得他手掌都發麻了,目光看向虛空。


    長孫無儔等人被赤龍加速弄得頭暈目眩。


    “主公,這是?!?!”


    李觀一喝道:“趴下!”


    他死死盯著前方。


    太古赤龍周圍不知何時聚攏了大片大片的雲霞,此刻已是日暮近乎於夜色的情況,但是天空卻還有著燦爛溫暖的光芒,太古赤龍咧了咧嘴,嗓音低沉:


    “小子,或許你不該和我一起來……”


    “這下好了,運道真好。”


    “也真不好。”


    李觀一感知著九鼎鳴嘯不已,道:


    “是前輩你說的那個,八百年前的對手?”


    太古赤龍道:“是。”


    有清脆的聲音響起,那燦爛的華光在天空流轉,仿佛有飄帶翻卷著,瑤光眸子安靜,南宮無夢給顛簸得七葷八素,可是仍舊還是下意識呢喃道:“好美啊……”


    確實很美。


    巨大的華光如同晚霞,成九色華彩,層層迭迭。


    籠罩在一隻巨大,華美,神聖的神鹿後麵。


    那鹿巨大的如同一座山巒。


    華美的鹿角衝向天空。


    李觀一呢喃:“西域傳說,九色神鹿。”


    隻是此刻這祥瑞神獸卻似帶著一股怒氣,在天空中跳躍,仿佛整個晚霞顛倒,仿佛西域那美麗的地貌升騰到了天空,朝著這邊砸下來。


    李觀一雙手一架,直接雙手握住猛虎嘯天戰戟,六重天內氣,武功盡數爆發出來,將一柄沉重無比的猛虎嘯天戰戟揮舞地水潑不入,道:


    “前輩,方便問一下八百年前的交情是什麽嗎?”


    太古赤龍迴答道:


    “八百年前,我想要吞了她,沒能成。”


    李觀一:“…………”


    太古赤龍大笑如雷霆,道:“隻是玩笑。”


    “那時吾和故友,與霸主爭鬥於天下,見祂在此清修,想要拉祂入赤帝聯軍之中,祂那時不知為何,脾性極大,乃挑釁於吾,最後弄得好生不愉快,彼此之間有些許衝突。”


    “此次過來,吾還以為可以化解此番恩怨,不過看起來,八百年來,祂不曾忘卻。”


    李觀一苦笑:“被前輩你坑了。”


    太古赤龍大笑。


    龍吟聲中,那九色神鹿踏空而來,和赤龍爭鬥,雖然明顯不是對手,卻仍舊不肯退讓:“中原大地的神龍,為何還要來此?”


    太古赤龍嗓音蒼茫道:“是為幫助一個小輩罷了。”


    “希望你給八百年壽出來。”


    李觀一:“………………”


    “前輩你應該沒有求過人吧?”


    太古赤龍不屑道:“吾不需要。”


    九色神鹿美麗的眼睛裏泛起一絲絲波濤。


    太古赤龍之後的,‘自有人道氣運給你’的話語沒能說出來,這美麗的九色神鹿就以不可思議的脾性來衝來了,嗓音清澈美好:“你要和我爭鬥,就不要牽連這些人族。”


    “把他們放下,我和你再鬥一番!”


    李觀一握著猛虎嘯天戰戟,主動開口道:“這位……神鹿,不是赤龍前輩所說的這樣……”那美麗的神鹿垂眸看來,然後看到了李觀一手中的那把神兵,認真道:


    “五百年前,射穿吾棲息聖山的,是你的前輩?”


    李觀一陷入沉默。


    五百年前?射穿聖山。


    薛神將三箭定天山。


    一箭射穿三百餘裏,其中洞穿了黨項國的聖山,留下了綿延至於今日的傳說,到了如今,西域的百姓抬起頭看到聖山上那如同被巨龍穿破的空洞,都會虔誠地跪拜,口中說著:


    【阿如恩烏爾哈日瓦博德薩達瓦】。


    意思是,射穿聖山的中原菩薩箭矢。


    人間的英雄,神將馳騁於天下,豪傑們的大願和野心碰撞,即便是太古時代就存在於這天地之間的靈物,在這樣的豪情壯誌,在這樣的氣魄之下也不得不退讓。


    那九色神鹿和太古赤龍彼此爭鬥,太古赤龍大笑:“西域偌大,除去此等祥瑞,亦有蒼狼,小子,你口中所說的地方快要到了,準備下去罷!”


    時值太古赤龍掠過一地,天色已昏沉下來,那城池當中,就亮起來了一盞一盞流光華彩,卻是一座城池,太古赤龍已不再是八百年前那版殺戮性子,未曾去真和九色神鹿廝殺。


    隻遊動的時候,太古赤龍之氣,和九色神鹿之光碰撞。


    轟然如雷鳴不絕。


    這等巨物的爭鬥,如同兩座山巒撞擊一樣,迸射出的流光也算是不小,隻是九色神鹿這樣的瑞獸,並不擅長戰鬥,也就宗師級別的餘波。


    可太古赤龍似頗為愉快。


    李觀一等天策府眾人在龍背上,隨著龍身起伏而顛簸。


    反倒是有些胃痛。


    李觀一手中猛虎嘯天戰戟猛然劈開落下的流光。


    九色華光溫暖,落下的時候,卻沒有化作攻擊,而是如同煙霞一般路過了天策府眾人,本來因為劇烈顛簸,臉色都有些蒼白的南宮無夢忽然就感覺不在那麽難受。


    石達林眼睛都亮起來,大唿道:“九色神鹿華光,西域萬佛窟壁畫【鹿王本生】之中記錄的傳說,能治愈諸疾病,曾經引起古代西域諸王紛爭的寶物?!”


    “可以入藥!”


    “可以入藥!”


    許天戈早就因為高速飛行暈龍了,死死抓著墨家潘萬修的胳膊,眼睛都已經失去了聚焦,在昏厥之前,隻是握緊雙拳,高唿三聲:“種地,種地!”


    “俺要種地!”


    李觀一卻是瞳孔收縮。


    耳畔青銅鼎鳴嘯。


    他的體內,那因為太古赤龍而點亮了九分之一的青銅鼎上,泛起了新的流光,九色神鹿的流光落入鼎中,隱隱化作一絲絲玉液。


    李觀一失神的時候,那邊九色神鹿和太古赤龍爭鬥,餘波波濤洶湧,掠過李觀一身前,李觀一清醒過來,站定在神龍頭頂,道:“前輩且先把其他人送下去。”


    太古赤龍長吟一聲,自有流風裹挾著天策府眾人送下去。


    瑤光卻安靜坐在那裏。


    少女雙手結下一個陣法,於是李觀一能站得更穩,不再受狂風的影響,李觀一揮舞猛虎嘯天戰戟,將落下的九色流光,一一劈開,截斷,斬碎,九州鼎自然吞噬。


    “???!”


    九色神鹿注視著李觀一,似乎察覺到了此番變化,太古赤龍道:“吾不曾說謊,如何?”


    “你已感知到了不同罷,你雖是西域的神獸,然太平公有麒麟,卻難免覆亡,霸主之白虎,也隕於戰陣。況且,你並不是爭鬥的神獸。”


    “如你這樣的瑞獸,人類甲士大軍圍殺之下,也難以幸免。”


    巨大華美的九色神鹿注視著李觀一,道:


    “中原的王,你來到這裏,是要做什麽?”


    “中原的狼王已經撕扯西域的土地,讓各部的人民流離失所,黨項之人也已癲狂,中原年輕的王,來到這裏,也是為了發起兵馬,征服這裏的土地,奴役這裏的生靈麽?”


    李觀一迴答道:“不是。”


    李觀一握著戰戟,道:


    “天下一國,西域各部,也可以匯聚入天下。”


    九色神鹿親眼見到了西域這幾百年的混亂,見到了號稱天上蒼狼脫身的鐵勒三王子被薛神將輕易斬殺,見到了三百年前吐穀渾收服各部殺得血流成河,也見過攝政王屠城。


    祂隻是迴答道:“荒唐之夢。”


    李觀一高聲開口,但是聲音卻淹沒到龍吟之中。


    九色神鹿忽然道:“此番爭鬥不痛快。”


    “中原的神龍啊,八百年不見。”


    “你我再去空曠沒有生靈的地方爭鬥吧。”


    太古赤龍長吟不絕,李觀一和瑤光被一股流風托舉放下,龍吟之中道:“吾不參與人間之爭鬥,李觀一,此番和這‘故友’一戰切磋之後,吾自迴秘境之中。”


    “江南風雨之事,吾自會為你看顧。”


    “他日再會!”


    太古赤龍長吟,金紅色的火焰把天空都暈染成了火燒一般的顏色,九色神鹿也隨太古赤龍一並爭鬥離去,李觀一在空中落下,視線一瞥,卻見小麒麟被卷入餘波之中,距此頗遠。


    李觀一看到銀發少女在空中落下來。


    天空已徹底暗下來了,月色清朗,星光明媚,把整片夜空都籠罩在了一種澄澈寧靜的光華之中。


    觀星術士一脈的長袍在風中微微晃動著,襯托得少女的手指十分嬌小可愛,銀發飛揚,從天上輕飄飄地落下,美麗清冷。


    少女沉默,低下頭往下看去。


    銀發少女小臉煞白。


    李觀一想到了這少女爬牆頭的時候,往牆角下來的時候,都要轉過身來,右腳攀著牆壁,左腳翹起,一下一下往下麵試探的模樣,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瑤光,難道恐高?’


    李觀一身子在空中一轉,龍吟再起,赤龍法相出現。


    李觀一在空中朝著瑤光騰轉而去,一隻手抓住少女手,銀發少女抬起頭看著他。


    被李觀一抓住的手掌反過來抓住了李觀一。


    手指白皙纖長,死死扣著李觀一的袖口,嘴唇抿著,繃著緊緊的,一張臉上還是沒有半點表情波動,嗓音清澈安寧:“請抓住我。”


    “我有些害怕。”


    隻有說這句話的時候,少女安寧如流水的嗓音裏有了一縷顫抖。


    李觀一抓住瑤光的手掌,兩個人從天空往下麵墜下。


    少年用力一拉,本來和他一起墜下的少女被拉入他的懷中,李觀一一隻手抱住瑤光,一隻手握住猛虎嘯天戰戟,此刻再唿喚麒麟,已經來不及,而且麒麟一臉吃飽的表情。


    李觀一內氣環繞於周身,唿出一口氣。


    已然落下。


    …………………………


    薩阿坦蒂和自己的部族一起停留在了湖泊的一個角落,夜晚的喀納斯珀爾湖澄澈幽靜,沒有了白天時候如同寶石般的靜謐,而是多出了一種幽暗,吞噬生命的感覺。


    薩阿坦蒂抿了抿唇,看著擁抱著自己的阿嬤,有些難受,他們的部族不大,隻有千八百號人,帶著一些牛羊,在這遼闊的大地上求生,來到這喀納斯珀爾湖的時候,按照規矩。


    要把超過五十五歲的老人留在這裏。


    說是這湖泊神靈是寬宏慈悲的母親,會保護在路上走過了這樣漫長時間的孩子們,在飛鷹在天空盤旋了五十五次之後,在人間大地上遊走的孩子該迴歸母親懷抱裏。


    在那裏,可以享受著永遠的溫暖,有永遠充足的美食,不必再辛苦勞作,不必在大地上求生。


    薩阿坦蒂握著腰間的匕首,看著那邊的老人們把身上的衣裳摘下,留給部族,親吻著孩子們,準備留在這裏,臉上帶著寬和,恐懼,和麻木的味道。


    少女抿了抿唇。


    她知道的,這隻是在糊弄小孩子的話。


    把老人留在這裏,是因為老人沒有辦法經曆之後的跋涉,夏天的大漠幹涸,缺少水,缺少糧食,在這個時代裏,還會成為拖累部族前行速度的累贅。


    部族要把糧食留個年輕的精壯和孩子,把沒有力量捕獵和保護部族的老人留在湖泊邊,放下一些糧食,任由這些老人自生自滅,任由他們去死。


    她小時候問過奶奶,奶奶說她要留在這裏了,不能一起走。


    她小時候問過奶奶,說自己也會這樣嗎?


    奶奶很慈祥地摸了摸她的頭,這樣迴答道:“是啊。”


    “每個家族,每個人都是這樣,這就是命。”


    “奶奶也曾經把奶奶的媽媽,奶奶的阿姆,留在這裏。”


    “拉著小牛和小馬轉過身,聽著她們的鈴鐺和哭聲走遠,一步一步,都沒有迴頭。”


    “所以,你一會兒,也不能迴過頭,也不能後悔,不能哭,知道嗎?”


    如今雄偉的飛鷹在天空盤旋了五個年頭,又到了把族裏的老人們放在湖泊的女神懷裏的時候,薩阿坦蒂握著匕首,心裏難受,看著天空,想到了年少時候聽奶奶說的傳說:


    “傳說古老古老的時候,有這樣一個傳說。”


    “傳說神靈居住的山上,被魔怪所占據,魔怪焚燒了草原,讓冰川凍結,河流不再流淌,湖泊女神的懷抱也失去了光,大地上充斥著刀兵和災難。”


    “這個時候,有一個勇敢的青年走到山上,祈求神靈的垂青,神靈憐憫他的遭遇,讚許他的勇氣,所以降下來了這樣的稱唿。”


    “說,天格爾,天格爾。”


    “就會有英雄來到人間,打破災難,去除刀兵,那是西域的吐穀渾王之前,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大英雄,隻在人們口口相傳的傳說裏。”


    “說,天格爾。”


    薩阿坦蒂淚流滿麵,道:“天格爾,天格爾……”


    她的低聲,讓那些老人們怔住了,就連那些舉行這個儀式的壯年都有些心酸,要落下淚來,有人道:“這個時節了,不然,就明年再來?”


    卻有一個留著絡腮胡,腰間兩把刀子的男人紅著眼睛,流著眼淚,道:“不行,不行,規矩,就是規矩。”


    他看著站在那些老人裏的父親,母親,心髒都在痛。


    糧食不夠,老人們還害了病,夏天的大漠會高溫熾熱,這樣會成了瘟疫,孩子們會死。他握著刀,大聲道:“迴歸湖泊女神,已經比起走到山壁上,讓長生天的使者飛鷹雕琢內髒歸於天地好的太多啦。”


    “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除非真的有天格爾……”


    轟!!!!


    一股流風炸開,嗚嗚嗚的聲音掠過這裏,薩阿坦蒂瞪大眼睛,整個部族的人們在夜色和火把之中看向那裏,一道身影從天空落下,糾纏著赤金色的火光和九色華彩,重重落地。


    轟!!!!


    隱隱約約有赤色的神龍虛影,有人,他如同傳說一樣,踏碎了部族舉行儀式的利器,火光散開,黑發微微揚起,懷中抱著一名銀發美麗的少女。


    如同神話之中的英雄,聽從唿喚,來到了大地之上。


    一片死寂,肅穆。


    李觀一緩緩抬起頭,看著被自己震碎成為齏粉的古物,視線凝固,環顧周圍,看著周圍密密麻麻的,一手火把,一手彎刀的壯漢,少年沉默,抬起頭看著遠處,雙目無神。


    遙遠的,在江南的嬸娘,太姥爺。


    我是觀一。


    抵達西域的第一天,並不順利。


    我好像,把別人家祖器之類的東西,給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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