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算命的目盲老道士不知眼前成了兩個人,嗬嗬笑著道:


    “公子,是很好很吉祥的命格啊,大吉。”


    那生得神采飛揚,天生富貴的少年笑道:“可是,老道長,你桌子前麵可是有兩個人了啊,不知道您算出來的,到底是誰的命格呢?”


    老道士一時局促,道:“啊?兩個人?”


    目盲的老者不知所措:“這,這……”


    少年人笑起來,道:“不過,您的判詞很有趣,占卜卦象也隻是討個吉利而已,你我的命運,難道當真是先天注定的嗎?”


    “若是真的信了這命數判詞,才被這卦象支配了啊。”


    她從袖袍裏麵取出來一枚銀子放在桌上,那老道士摸到了銀子,欣喜不已,連連道謝,說些吉利話。


    那少年人施施然轉過身來,看向李觀一。


    眉目清俊淩厲,眉心朱紅色豎痕,麵白如玉,卻是瀟灑。


    伸手延邀,微笑道:“這位兄台,可有閑暇,春光正好,不妨一同在此賞玩風景?”


    李觀一見其姿容絕世清俊,而青鸞鳥似乎和鳳凰相鳴。


    想了想,迴答道: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有一雙丹鳳眼的少年笑起來,爽朗道:“好,請。”


    他和李觀一去了這道觀的一處亭子裏,是高處,可以窺見這道觀的春日風景,這道觀裏麵有許多道人和藥師在熬藥,李觀一問過道士,是這一段時間,皇帝要在城東修建一處樂市,又在東麵修了行宮。


    發民夫二十萬。


    許多人受傷沒有錢買藥,道士們去采摘些藥材來治療他們。


    李昭文微笑道:“在下是陳國人士,家中排行在二,兄台直接喚我二郎便是,不知道兄台貴姓?”


    李觀一道:“在下姓李。”


    這少年沒有繼續問名字,畢竟陌路相逢。


    那位隨著他的柔美少女已端來了茶點,石桌旁邊有一小泥爐,起火燒水沏茶,眉宇溫婉大方,李觀一喝茶的時候,微微一怔,看著眼前少年的眼神略有變化,他心口青銅鼎輕微鳴嘯。


    竟然開始累積玉液!


    眼前這少年的境界,比起他高。


    但是累計玉液的速度不快。


    恐怕是不如越千峰,薛道勇這樣的當世豪雄。


    可是看他的年歲,也和李觀一差不多,竟然有如此的修為,再想想剛剛見到了的鐵勒青年,李觀一都不由心中慨歎,天下的英雄何其多!


    隻是不知道,玉液累積會帶來什麽提升?


    若是可以順勢突破到第二重樓。


    便是最好。


    不過在突破第二重樓之前,最好讓四象法相能輪轉如意,徹底【混元無極】就好了,李觀一忽然想到,如果說這裏聚集了天下的英豪,那麽遇到具備法相的存在,豈不是會很多?


    就算是這青銅鼎現在再怎麽挑食。


    這麽多具備法相的存在裏,總有幾個可以汲取玉液,烙印法相的吧?


    李觀一忽然覺得,這本是看著如同漩渦般的陳國大祭,忽然冒出了一種如同開寶箱般的光芒,那些個各路梟雄,天下英豪,忽然就散發出一種誘人的金光,金燦燦的。


    危險和機遇並存啊。


    他心中慨歎。


    李觀一和眼前這自稱為陳國周郡二郎的少年頗為投緣,相談甚歡,一開始隻是在談論陳國大祭,以及春日風光,隻是才剛剛聊了一段時間,那少年卻忽而話鋒一轉,手握折扇,看著外麵,慨然歎息:


    “而今吐穀渾已亡,陳國大祭,天下的英雄和貴胄都來此地。”


    “應國和陳國之間,甚至於和突厥之間都會有大的角逐和洽談,以宰割天下,不過,我雖然也是江南人士,往日不曾來過江州城,今日來到此地,才知陳國繁華,我江南昌盛,名不虛傳,文臣名士,獨步天下。”


    “果然是天下大國!”


    “虎踞江東,而望天下!”


    長孫無垢聽那少女在那裏胡扯,卻一本正經,忍不住抿嘴而笑。


    李昭文是發自內心的感慨,而後笑著問道:


    “兄台覺得往後天下,我大陳如何?”


    “應國粗蠻,突厥無禮,陳國占據江南文脈昌盛,而今開疆擴土三百餘裏,皇上稱聖人天子,也是明君。”


    陳國不禁百姓言辭,沒有因言獲罪的曆史。


    李觀一看著這少年。


    這種沒有幾句話就拐到了天下大勢上的風格,讓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想了想,迴答道:“不可說。”


    李昭文道:“今日隻是你我而已,彼此閑談。”


    李觀一想了想,仰脖喝了口茶,才迴答道:


    “二郎來江州城的時候,可曾見到過路途上的驛站,見到路途中的百姓,還有佛道歌女?要五百裏郡縣的百姓前來獻食,又發二十萬民夫修築行宮,這樣的君王,離百姓太遠了。”


    他吟誦了孟子裏的篇章,道:“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而今君已視人如犬馬,陳國的百姓會如何看他?”


    李二郎念叨這一句話,脊背下意識坐直了,而後正色道:


    “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好,好啊。”


    “兄台這一句話,就足以飲酒三杯,可惜這裏隻有茶而無酒。”


    “隻是,又該要如何呢?”


    李觀一腹誹,這樣的君臣之道,他自己又不懂得。


    搜刮了肚子裏麵的墨水,找到了最萬金油也最適合的迴答,道:


    “民,水也;君,舟也。”


    “水能載舟。”


    “亦能覆舟。”


    李昭文眼底亮起光來,撫掌笑道:“好,好!”她覺得眼前少年人和自己極為投緣,自己隻是隱隱約約,還沒能孕育出來的想法,竟然被他一語道破了,於是更是欣喜,便拉著李觀一談天論地,越說越是投緣。


    覺得李觀一有時候似乎不曾讀過典籍。


    但是更多時候,卻是眼光敏銳,思維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卻又自有幾分道理,不由撫掌讚歎,兩人足足談論了一個多時辰,仍舊是意猶未盡。


    直到那邊有小道士匆匆過來,找到李觀一,說祖文遠已有空閑了。


    邀李觀一去觀內稍坐,李昭文起身相送,見李觀一一身簡單的衣物,忽然一笑,伸出手拉住了那邊少年,李觀一腳步一頓,感覺到手掌接觸溫潤細膩,那少年微笑著一拉,將李觀一拉過來。


    另一隻手直接在自己身側一拽,把腰間那一枚玉佩摘下來,然後放在了李觀一的掌心,讓李觀一手掌握合,把這一枚寶玉握住了,李昭文臉上帶著笑意,道:


    “君子如玉。”


    “兄台是天下的奇才,可是缺沒有佩戴寶玉,我和兄台一見如故,這一枚玉石還算可以,就贈送給兄台了!”


    李觀一見那一枚玉石剔透明淨,顯然價值不菲,推辭道:“這太貴重了。”李昭文卻隻是道:“自古名劍英雄,寶玉君子,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這寶玉送給兄台,是它的福氣,就不必再說。”


    她拉著李觀一的手,把這玉佩放好,握住少年的手用力握了握。


    神采飛揚。


    “你我他日,當還有再見到的時候。”


    “那時候一定徹夜細談,不醉不歸。”


    李昭文把手掌收迴去的時候,李觀一竟然有一種錯覺。


    眼前的少年手掌溫潤,竟然比起手裏這一枚上乘寶玉還要溫潤,就好像和他的手掌細膩相比,這一枚寶玉都要成頑石了。


    李觀一看著眼前麵白如玉,鬢角黑發微揚,丹鳳眼神采飛揚的少年,心中惡寒。


    把自己這莫名其妙的念頭一腳踹飛。


    神色鎮定,迴答道:“那麽,他日再見。”


    李昭文頓了頓,終究是少年人,想要展示自己的身份,笑道:


    “兄台不問問我叫什麽嗎?”


    李觀一猜到了眼前少年的出身不凡,卻偏偏不接這個話。


    隻是拋了拋玉佩,笑著道:


    “同是天涯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二郎,你著相了。”


    於是李昭文怔住,對眼前少年人欣喜更甚。


    放聲大笑,道:


    “兄台妙人!”


    “好,下一次相見,你可要告訴我,伱到底叫什麽!”


    她瀟灑轉身,擺了擺手,朗聲笑道:


    “今日贈君寶玉雙垂珠!”


    “他日君子之名,當入我耳!”


    這兩句的灑脫和氣度,讓人很有好感,李觀一拱手一禮,就隨著那個小道士走遠了,那小道士看著少年人手中的玉佩,禁不住道:“這樣的寶玉,來我們道觀裏麵上香的香客裏麵,都沒有幾個能佩得上啊。”


    李觀一笑道:“看起來我這一張嘴,還算是值點錢。”


    道士看著他,想了想,道:


    “師父說,文人嘴,武夫刀,是亂世之火。”


    “先生您兩樣都有呢。”


    而在李觀一走遠之後,長孫無垢道:“那玉佩,是中州大皇帝陛下在您三歲的時候親自賜給你的啊,二郎,你就這樣給他了?”


    李昭文裝傻道:“啊?是那一枚嗎?我忘了。”


    見長孫無垢嗔怒看著自己,才笑起來,道:


    “寶玉算什麽呢?隻是死物而已!”


    “若是能得到這樣的大才,就算是有一整座白玉壁,我都願意給他,真是絕世的奇才啊。”少女轉身,連飲數盞茶,才平複心情,舉著杯盞,躍躍欲試道:“如此大才,等到迴去,卻要讓人打聽一番了。”


    “若是良家子,就是千金砸下去。”


    “實在不行,就算是拐!”


    “我都要把他拐走到隴西去!”


    “他要什麽,我就給他什麽!”


    長孫無垢失笑,給她添茶,道:


    “不是要去見薛家的那位李觀一麽?”


    “二郎這樣快就改變主意了?”


    李昭文揚起眉毛,道:“那個李兄要見,這位李兄也要見。”


    “天上的紫微星都有左輔右弼。”


    “天下英才如此多,難道不能夠盡數入我的麾下麽?!”


    “這是個什麽道理?”


    她又笑著道:“再說,我方才說江南文化之盛,可不是虛的,一位薛家江州李觀一,再來這一位兄台,能有這兩人,已算是江南文氣一丈高,如此可見,陳國是有氣運的。”


    “隻是可惜,能有此人,卻不能知,不能用。”


    少女端詳手中的杯盞,拋擲在桌子上,道:


    “陳國的君王,也隻如塚中枯骨罷了。”


    ………………


    李觀一被帶著穿過了一層層鬆柏,在這道觀裏麵見到了祖文遠,老人仍舊清雅,卻似乎多出了些許疲憊之感,顯而易見,推演大祭的陣法,對於這位老人來說,也是一種不輕的壓力。


    但是見到李觀一來的時候,祖文遠還是打起精神,讓他坐下。


    然後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笑著道:“我聽說薛家的車輿今日到了,就猜測你應該也快要來了,本來算著今日是沒什麽事情的,可是剛剛宮中有人來,沒奈何,還是耗了不少的功夫。”


    “倒是讓觀一你久等了。”


    李觀一恍然,看來剛剛老者出不來,不是因為推演大祭的陣法。


    而是其他理由。


    隻是這個理由,不能告訴小道士,所以那道士和李觀一說就是大祭陣圖了。


    老人和他閑談了一會兒,說薛家,說大祭,說來者極多,最後才看著李觀一,微笑道:“觀一你既然來到了這裏,想來也是願意隨老夫學這算經,修《皇極經世書》了。”


    李觀一知道這是到正事了,道:“是。”


    少年來的時候已經想好了,放下了茶盞,起身就要拜下拜師,祖文遠卻伸出手攙扶住他,哭笑不得道:“你這孩子,動作怎麽如此地快?”


    “老夫雖然想要收下你,甚至於在沒有見到你之前,還極期許。”


    “但是看到你之後,卻又改變主意了。”


    老人看著眼前的少年,歎息,而後輕聲道:


    “你這樣的人,塵緣未了,紅塵太重,不適合出家。”


    “但是,不用露出這一副表情,老夫既然讓你來了,自然還是會傳授給你《皇極經世書》的,這雖然不是什麽江湖的宗師絕學,卻可以算盡諸多的變化……若可學會,天下的武學你都可以信手拈來。”


    “不拘泥於招式的變化,對你來說,也可以解決你的功體。”


    “當然,若要學會,也需頗多時間。”


    “你往後每日來此一個時辰,老夫慢慢教給你,今日就先傳授給你入門的部分……”


    老人帶著李觀一往靜室去走,李觀一看到桌子上的書卷,上麵複雜的數字,軌跡,密密麻麻,讓他看一眼都覺得頭皮發麻,下意識問道:“這是……”


    祖文遠隨意迴答道:“這個啊,這就是剛剛觀一你來的時候,為何我沒有辦法去見你的原因。是今日麒麟忽然暴動,宮中人來尋我,沒奈何,又要為他們編撰陣法。”!!!!!


    李觀一心中情緒激蕩,詢問道:


    “麒麟宮……的陣法,是您編撰的?”


    祖文遠搖了搖頭,道:“自然不是,那算是陰陽五行學派的手段,但是既是陣法,終究躲不開算經的推演,那些人知道老夫在此,哪裏有不來吵鬧的理由?”


    “老夫無法,隻好幫忙重新改變陣法。”


    “你所看到的,就是麒麟宮的陣圖。”


    李觀一腳步頓住,死死盯著那書卷,這近在咫尺的陣圖似乎泛起流光一般——


    麒麟宮的。


    陣圖!


    老人看他模樣,道:“觀一對陣圖有興趣?”


    李觀一點了點頭,老人笑道:“那好啊。”他隨意一推卷起來的卷軸,卷軸朝著外麵鋪展開來,繁複無比,密密麻麻的陣圖呈現在李觀一的麵前,最中間是麒麟,而周圍無數繁複文字,猶如鎖鏈。


    老人盤膝而坐,指了指陣圖,道:


    “自古以來,知之者不如好之者。”


    “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你既然對這麒麟陣圖有興趣,那麽今日,老夫就以此四象陣圖作為例子,為你傳授【皇極經世書】的內容。”


    “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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