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道勇花費了很大的力氣,維係住了自己臉上的表情管理。


    他伸出手按在李觀一肩膀,感覺到了那一股極精純的氣勁,武者到了這個層次,勁氣可以自周身八脈迸出,理論上可以做到縱橫來去而不受傷,披一套甲,入境之前的武者來上一百個,都沒辦法堆死武夫。


    就算是他的手腳被抱住,肩膀,腰背都可以爆發氣勁把人撞死。


    薛道勇在震驚之後,第一個反應就是擔憂,他伸出手抓住李觀一的手腕,內氣灌輸,微微皺眉,道:“你這樣快的突破,是不是被人勸修了什麽速成的法門?”


    他年輕的時候走南闖北,行走世界的時候,應國還叫魏國。


    也見過西域邊陲的魔宗,一個一個撲上來,內氣爆炸,血肉撲來,尤其有的分支還會吞服丹藥,讓自己血肉充斥劇毒,撲上來一炸,比他們境界高的武夫一不小心,也要著了道。


    此刻擔心李觀一是不是貪功冒進了,擔心他的身體。


    可勿要因為一時的進度,壞了修行根基,可是內氣流轉,老人感知到眼前這個少年人,筋骨強健,氣機磅礴,凝聚的內氣鼓蕩變化,竟然是出乎預料的精純。


    這完全不是什麽急功冒進的產物。


    此人根基紮實,在薛道勇百年遊曆當中,稱得上前十。


    剩下那幾個,都已是傳說,道門兩先天之中其中一位,年輕時候和薛道勇打過交道,那時候薛道勇便覺得太極柔雲功體玄妙,根基深厚,可此刻卻覺得李觀一的根基,不弱於他。


    不過,李觀一的年紀倒是比那時候那先天大幾歲。


    人家當年才十歲。


    旋即薛道勇忽然意識到了眼前這個少年人的修行時間。


    自鑄身。


    到跨越凝氣,抵達通脈。


    不到十天!


    而那個少年道士當時候,已是修煉六年。


    薛道勇緘默,揉了揉眉心,道:“你,怎麽做到的?”


    他看著李觀一。


    李觀一來之前思考過如何解釋。


    有想過把薛神將秘境說出來,有想要把虎嘯鍛骨決說出來,也有考慮將司命老爺子直接搬出來,就說是自己遇到了高人,但是仔細想想,卻把這些想法都排除掉了。


    言多必失。


    薛道勇這樣的老江湖。


    自己說的越多,越容易被看出隱藏的東西,所以李觀一的選擇隻有一個,他神色鄭重,迴答道:“就隻是修行,打坐,越千峰大哥來找我教給我一門凝氣功法,然後就這樣了。”


    “隻是修行?”


    “隻是修行。”


    薛道勇嘴角咧了咧,感覺到自己的百年歲月都喂了狗。


    李觀一沉凝了下,然後用謙虛,認真誠懇的語氣,道:


    “我覺得,我或許,可能,是有一點點天賦的。”


    薛道勇眼前一黑。


    老人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把這一口氣唿出來,才定住了自己的心境,雙手背負身後,微微頷首,不曾裝著什麽,隻是笑罵道:“什麽叫做有些天賦,這等資質,堪稱是絕世了,老頭子還不曾見過!”


    “你盡可以自傲了。”


    “老夫這百年間,行走天下,也曾見過諸多天才,蕭無量十三歲衝陣,太平公二十歲轉戰千裏,斬首數萬,這些都是不世出的猛將,蕭無量算是世家子弟,可是太平公可是出身於農戶,從軍之後才開始修行。”


    “我可斷言,你的資質,不會比他們差!”


    李觀一道:“太平公的家在……”


    薛道勇迴答道:“正是在江南第十八州。”


    “聽說太平公年少的時候,要挽起褲腿種水稻,去采摘蓮蓬吃,出身貧苦的很,一年兩件單薄衣服,小時候有一日江南大雪,他被凍得倒在路邊,聽說是有個姑娘給他點心吃了,然後把她的鬥篷披在了太平公的身上,才讓他熬過了冬日。”


    “若不是如此,天下就沒有那樣勇武的將軍了。”


    “當年就是窮苦如此,而他成名之後,家中是一時榮華富貴,可惜,十年前那一場大火啊……”


    老者沒有再說什麽。


    李觀一斂了斂眸。


    薛道勇帶著李觀一去了內院的演武場,道:“你既然已有了這樣的根基,我也該給你講述之後的修行,入境之後,第一重樓,分有三大關,【鑄身】,【凝氣】,【通脈】。”


    “在這之後,三者凝合為一,就是登樓。”


    “而今天下大亂,各國伐交頻頻,江湖上都大多以軍中的職位作為考量境界的依據,第一入境的武夫,在邊關可以做伍長,指揮五個新兵,飲食有肉;入了第二重樓的武夫,就可以做到校尉,極限是七品的武官。”


    “從邊關退下來,可以做一縣的縣尉。”


    “配給住所,甲胄,在一城之中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觀一可知道,第二重樓和第一入境之中的不同?”


    李觀一搖了搖頭。


    他殺死過第二重境的武夫,不過第一個是越千峰一拳吸納了元氣之後,導致那些入境武夫也隻能靠著肉身,李觀一又有法相之力,這才勝過;第二個則是短時間解決,快速撲殺,未見過詳細手段。


    薛道勇微微一笑,道:“武者入境,內氣出體。”


    “凝氣之後,內氣可以凝練,入第二重樓,要將【凝氣】【通脈】【鑄身】柔和起來,讓凝練的氣息在周身自然而然地形成一個循環,伱看,就是這樣。”


    老人衣袍翻卷,一股凝練的契機就在他身邊盤旋環繞。


    李觀一伸出手去觸碰,能感覺到明顯的排斥感,就像是把手放入風暴之中,薛道勇道:“這就是【防】,內氣流轉於周身,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規避大部分的暗器,可以讓箭矢偏離,是第三重境凝氣成甲的基礎。”


    “【攻】的話,簡單很多。”


    薛道勇握著木棍,氣芒吞吐而出。


    這是凝氣之後的標誌。


    老人手腕一動,隨手一甩,氣芒炸開,化作一道勁氣噴吐而出,在虛空中斬過,落在前麵的石碑上,伴隨著手中的木棍崩散成為齏粉,那需要入境武者全力一擊才能打碎的石碑朝著一側滑下。


    斷口平滑。


    劍氣。


    薛道勇道:“防禦已有自身氣機周天,而第二重樓的狀態已可以斬出劍氣,隔空殺人,在這個時候,武者需要用新的兵器,特殊材質的兵器可以讓內氣流轉,可以承載內氣爆發斬出的損耗,是所謂的【利器】。”


    “這就是第二重樓,九品至七品的武官。”


    “邊關的校尉,以及天下有數的精銳鐵騎和步卒當中,全部都是這個境界的武者,你當時殺死的那個同樣如此,隻是他應該沒有修持到劍氣斬出的地步。”


    薛道勇道:“如果說入境算是小城裏麵有頭有臉的人物,那第二重樓便是一個小型城池裏麵數一數二的角色了,況且,你我的手段,法相的力量,得要到這個境界,才算是真正可以用出。”


    李觀一抬眸,看到老人笑了笑,隨手探出,氣機勃發。


    然後拂袖掃出,氣機匯聚化作猛虎,朝著前方撲殺而去,直接將那一座石碑轟殺成為齏粉,讓地麵上都留下了坑坑窪窪的坑洞,煙塵彌散,老者拂袖道:


    “勁氣可以承載法相,勁氣出體,就可以施展出這樣的手段。”


    “隻是,老頭子有法相這個力量的時候,可已經不在這個境界了,在這第二重樓境界裏頭,以勢壓人的甜頭,我可是半點沒嚐過啊,哈哈。”


    李觀一看著那轟然炸開的碎坑,眼裏泛起流光。


    想到了十年前追殺自己的夜馳騎兵。


    夜馳騎兵都是第二重境以上的武者。


    李觀一握了握兵器,道:“薛老,若是我修成這個境界,和夜馳騎兵這樣的精銳比起來,如何?”老者放聲大笑起來,道:“你若是可入第二重樓,一拳轟出,白虎咆哮,比劍氣之流,強大太多。”


    “彼時你若對上夜馳騎兵。”


    “你打他們,如打老豬狗。”


    “彼時老頭子給你一門江湖上的寶兵用作防身之用,三百煉的兵器,終究隻是凡鐵打造,難以承載元氣的衝刷,越是使用,就容易從內部瓦解崩碎,能承載內氣的,已是用了諸多珍惜材料,是為利器。”


    “而比起利器更上一層,契合法相的,可稱唿為寶,寶劍寶刀,這個稱唿雖然已經爛大街了,可是事實上,卻不是隨隨便便便可稱唿的啊,任何一把寶刀,都是值得千金的。”


    李觀一道:“在這之上,就是神兵嗎?”


    老者大笑,道:“是,但是也不是,神兵和寶器之間,還有一物。這等兵器,還沒有追隨不世的豪雄,立下驚天動地的功業,所以聲名不顯,名號不彰,不曾在氣運烘爐裏鍛打,沒有誕生靈性,稱不上神兵。”


    “可是也不是尋常寶器可以比肩,隻是材質,竟也不遜神兵多少,一撞之下,什麽寶劍利器在其麵前,都要被撞碎,更有諸多玄妙,每一柄都不同,就是所謂的【玄兵】。”


    “每一把玄兵,都有成就神器的可能。”


    “天下唯應國鑄劍穀,江南神兵府兩地,有大量玄兵存世。”


    “兩百年前,那時候的江南第一劍客掃平天下,踏破了整個中原所有的刀門劍宗,搜集了幾十把鎮派玄兵,狂傲無比,本來隻是世家,卻又踏足江湖,於江南自創宗門,是為神兵府慕容世家。”


    “有累累血債,有無上威名。”


    “其人此刻,尚還存世,乃是江湖的第一宗師。”


    “是仗著兵器和劍術,三次踏足中州學宮,逼退道門先天,和公羊素王交手三次而不死不敗不退的蓋世雄傑,本來是劍道宗師,但是其性狂傲,結交仇敵無數,平生鬥劍三百次,卻不曾一敗。”


    “劍狂,慕容龍圖。”


    李觀一默默記錄下了這個名字,下意識想到了嬸娘給自己的秋水劍。


    不過,這柄短劍,就算是出自於慕容府,也不該是玄兵級別。


    或許是寶器?


    老者指點他登樓的方法。


    這一步,被稱之為【混元無極】,是要將之前的【鑄身】,【凝氣】,【通脈】徹底糅合起來,化作身體本能,不需要動念便可完成,隻是這個時候,李觀一忽然想到了體內的四象法相。


    若是要凝練之前的全部,混元為一的話。


    這四尊法相是不是也應該融入下一個境界的功體當中。


    此刻的李觀一,隻是靠著【皇極經世書】而維持了平衡,四尊法相的力量隻能通過調動內氣一個一個用出,是否前去尋找祖老,然後從他那裏,學會那第六十卷的【皇極經世書】,才能抵達更強?


    李觀一默默記下來了《玉臂神弓決》突破到第二重樓的法子。


    打算得到了江州城,去找祖文遠祖老之後,再行突破。


    薛道勇道:“對了,三日之後,就要去京城了。”


    李觀一道:“三日?不是還有二十多天?”


    薛道勇笑罵道:“你個小家夥,難道說二十多天大祭,咱們就在大祭那天再去?那你我爺兩個幹脆不用去了,就在這兒躺著等皇帝親自來抬轎子把咱們抬進去吧。”


    李觀一咕噥道:“也不是不行。”


    薛道勇抬起腳給少年屁股上踹了一下,哭笑不得道:“小子。”


    “夠狂的啊。”


    “就因為越千峰那老小子做的事情,結果那幫子對你動手的武勳子弟都落了個慘,眼下你入京城的話,應該有些麻煩。”


    老人拿起一封信,慢條斯理道:


    “觀一,記得,入城之後,你是我薛家在外的子弟。”


    “年十五歲,自小以來,一直習武,記住了嗎?”


    李觀一道:“他們會信?”


    薛道勇淡淡道:“自然不信,但是他們隻會認為,你是我薛家暗藏的暗子,斷然想不到你的原本身份的,而這第二重身份,是他們自己猜測出來的,他們不會懷疑。”


    李觀一輕聲道:“薛老。”


    “今日之恩,他日必有重報。”


    老人歎了口氣,道:“在老頭子前麵就不要放屁了,你給我揉揉肩還好些。”


    於是李觀一老老實實上前揉肩膀。


    老者得意道:“今日之事,或許要記錄下來,他日天下名將,年少時候也是給老頭子我揉肩搓背的主兒,哈哈哈,觀一可要用心,老夫往後,或許可以靠著這個來名垂青史呢。”


    李觀一哭笑不得。


    老者掏出一物,不情不願遞給李觀一道:“來罷,拿著。”


    “這是?”


    老者歎了口氣:“霜濤給你的信。”


    他揮了揮手,道:“好了,你小子迴去拆了看,不要在我的麵前來吵我的眼睛,記得,三日之後,披甲提兵,隨我薛家車隊一起去江州城,過時不候,遲了的話,你小子就自己去吧。”


    “這麽大的事情,老頭子可不等你。”


    老者揮了揮手,李觀一自己迴去,拆開了信箋,裏麵落下一朵花。


    信箋上寫著素淨的文字:


    “李兄觀一,見字如麵,近來可好。”


    大小姐一開始很繃著認真寫,後麵言辭就輕鬆許多了,隻是講述京城的見聞,說後宮無趣,隻是人們交流當中,對於李觀一的名字提及越來越多,有的說他是猛虎,有的說是豺狼。


    大小姐的言辭中多有不忿,想來是和他們吵過了。


    大小姐的性格看上去溫柔大方,實際上是可以用重弓,能騎射的。


    肯定不適應宮中的蠅營狗苟。


    李觀一安靜看著。


    翻過來,看到大小姐寫著道:


    ‘突厥人已經到了,都極雄壯,還帶了一隊鐵浮屠,似乎是這一次大祭之前,有安排比武為樂,應國的皇室還沒有到,國公府的前驅已經到了,似乎二公子很快就到了。’


    ‘那位國公二公子的名字,似乎是被中州的大皇帝陛下賜下了一個昭字的。’


    ‘是【天日昭昭】的意思。’


    ‘然後在後麵又取了個字,單是一個字。’


    ‘曰:文。’


    ‘好像就要抵達江州了。’


    李觀一微微凝目。


    而在這個時候,在陳國的土地上。


    脫離了大部隊的少女抬眸看著天空,肩膀上鳳皇遊動,神采飛揚,微微笑道:


    “李觀一啊李觀一。”


    “終要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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