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宮殿外圍。


    洛爾臉色有些蒼白,空氣中太過甜膩的血氣讓他有些頭昏腦漲。


    越深入,荊棘藤蔓就越是活躍,在洛爾麵前呈現出一種神經病式的矛盾。


    狂亂的血棘一麵氣勢洶洶地想要將幼小無助又可憐的洛爾撲殺,一麵又不斷被自己的分枝阻止。


    洛爾一度以為有兩株血棘在交戰。


    但他仔細辨識,甚至能看到在同一道藤蔓上分化出的不同荊棘,也如仇敵般激烈地交纏在一起。


    堅不可摧的棘刺彼此撕磨,迸發出火星,就如同史前的惡獸在狂暴磨牙。


    宏偉的身軀中有兩個意誌在對抗。


    伊蘭達妮,還在掙紮著嗎?


    洛爾有些失神地看著麵前群魔亂舞般的畫麵,突然,身旁的一道血色荊棘突然發難,迅猛無比地朝他刺來。


    洛爾迴過神來,下意識引動了體內的神性。


    身後頓時浮現虛幻純白的蛾翼,振翅間身體遁入虛無,往前遊曳了一小段路程。


    雖然躲過了襲擊,但四周原本正在自己同自己較勁的血棘卻停了下來,像是觸發了某種開關,不約而同地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這種瞬間從狂亂到靜止的詭異畫麵讓洛爾心中湧現一陣惡寒,升騰起不好的預感。


    “壞!”


    果然,四麵八方靜止的荊棘藤蔓上開始湧現出一陣殷紅的血光,洛爾置身於這座叢林中,根本無處可躲。


    整個人被這不祥的血光籠罩住。


    洛爾臉色霎時間一白,嘴角溢出鮮血,滴落在純白的禮袍上,留下觸目心驚的印跡。


    他感覺到體內流動的神性在這一刻四分五裂,一種無比霸道的神性悍然間摧毀了他全部的抵抗。


    別說是對抗了,就連生起使用神性的念頭,都會感到被撕裂的痛楚。


    罪之神性。


    凡人駕馭神性,是為罪。


    這是能夠審判萬靈罪孽的力量。


    洛爾踉蹌了幾步,好險才站穩了身子,隨手擦拭了唇角的鮮血,喃喃著。


    “好厲害……”


    他看著四周的血光漸漸熄滅,血棘仍然靜默著,但又很快有了重新活躍起來的跡象。


    洛爾不敢停留,拖著仍然痛楚的身體繼續朝荊棘宮殿內跑去。


    這座曾經讓他覺得恢宏無比的宮殿已經被血棘徹底摧毀,隻剩下零碎尚未被完全掩蓋的斷壁殘垣,還在訴說著昔日的壯麗。


    少年撐著身體,在廢墟中艱難行進。


    與此前如無頭蒼蠅一般亂竄的溫莎不同,他是知道伊蘭達妮所處位置的。


    在目標明確地狂奔之下,洛爾很快就接近了那座曾經待過一段時間的地宮。


    遠遠望見了那座被掩埋在大量血棘下方的宮殿,洛爾鬆了一口氣。


    伊蘭達妮就在裏麵了,隻要想辦法將她喚醒,說不定就……


    “呃——”


    血肉被撕裂的聲音伴隨著劇烈的痛楚,在一瞬間俘獲了全部的身心,少年艱難地低下頭。


    正看見胸口處鑽出一小截銳利的荊棘,殷紅而帶著金色的血液自傷口處溢出,染紅了純白的禮袍。


    四周無數血色的荊棘又恢複了活躍,嗅到洛爾這香甜的血液,它們興奮地朝他湧來。


    洛爾苦笑一聲。


    自己被血棘靜默的假象蒙蔽了,誰能想到,它竟然已經學會了佯裝和欺騙。


    血棘的棘刺深紮血肉之中,讓他完全無法動彈,與此同時,蔓延罪之神性斷絕了使用神性逃脫的可能。


    洛爾隻能眼睜睜看著無數血色的荊棘像毒蛇一般朝自己湧來。


    眼看就要被完全吞沒。


    “伊蘭達妮!!!”


    ……


    死寂昏暗的地宮中,那被懸掛在半空中有如神聖十字的身影。


    她的下半身被無數血色荊棘吞沒,就像包裹成一個血色的繭,能夠模糊地看到,那些荊棘藤蔓如同唿吸一樣蠕動著。


    就好像在汲取著她的血液。


    很難想象這會是何等的痛楚,棘刺紮根血肉之中,在身體裏蔓長,延伸,直到將一切都掏空。


    但哪怕是這樣,她仍然靜默地沉睡著。


    像處在永世沉眠中的神祇,俗世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隻是突然間,就像是在夢境中感受到了什麽一樣,沉睡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精致如神明雕琢的麵孔上不再安詳,反倒像掀起怒火,因為過度失血蒼白得發紫的薄唇微微起闔。


    在她的下方,無數荊棘堆疊而成的血繭旁邊,跪伏著一個高大,但已經蒼白的身軀。


    溫莎僅有的完好的左手手臂上生長出荊棘,瘋狂地拉扯著那些包裹住伊蘭達妮下身的荊棘。


    在這一刻,凡人的意誌壓倒了了血肉中的血棘子株,溫莎再度擁有了駕馭血棘的力量。


    可她太虛弱了,僅僅憑借意誌,無法撼動真正的血棘,她竭盡了全力,但人力有窮盡之時。


    最終是倒下了。


    “陛下……”


    溫莎喃喃著,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但唯獨那雙灰色的眸子,怎麽都不肯閉上,流下渾濁得像血一樣的淚水。


    ……


    痛苦和憤怒。


    無法平息。


    伊蘭達妮赤裸著,徜徉在血色的海洋中,無窮無盡的浪潮衝刷著她的軀體,精神和靈魂。


    每一滴血液都帶著冰冷而原始的渴望。


    一切生命最古老的欲望。


    進食和繁衍。


    去殺戮,去汲取,去吞噬,將一切化作養分,再肆無忌憚地繁衍。


    循環往複,直到這世界隻剩下一種顏色。


    這就是血棘。


    但它本不應該擁有這份欲望,這個世界無法承載這份欲望,天孽之罪約束著它,無法形成心智和意識。


    有某種東西,點燃了它的欲望。


    真是豈有此理。


    伊蘭達妮簡直陷入了狂怒,她對抗著腦海中不斷湧入的喧囂龐大的欲望,阻止自己被這份進食和繁衍的渴望同化。


    但是它太龐大了。


    以血棘的身軀,哪怕隻是生出微小如燭火般的意識,對於凡人來說那也是燎原的火海。


    伊蘭達妮的怒火同樣滔天,身體無時無刻奏響的痛苦也在支撐著她,與血棘龐大身軀中的意誌做抗爭。


    並非是顧慮凡人的死活或者現世的存亡,隻是身為棘罪大公的尊嚴和驕傲,讓她無法接受自己的失敗。


    難道要要向一株無想無識的死物屈服?


    你這是癡心妄想!


    這怒火何等熾烈,就像是要把血色的海洋燃燒殆盡。


    隻是一人之火要如何熄滅一片大海。


    再如何旺盛的怒火,也總有熄滅的一刻。


    【你能夠堅持多久】


    那聲音如此問道。


    “直到死亡。”


    伊蘭達妮迴答道。


    邪異的聲音輕笑著。


    【那就死去吧】


    就像是一句咒語,不斷地迴蕩。


    那就死去吧。


    那就死去吧。


    死去吧……


    意誌越發沉重,血色的浪潮襲來,伊蘭達妮感覺自己被卷入海洋中。


    一點一點沉沒。


    “伊蘭達妮!!!”


    恍惚中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看向血海之外,正看到純白的少年被棘刺洞穿。


    “陛下……”


    熟悉的騎士跪倒在血泊中,雙眸流出血一樣的淚水。


    昏暗的地宮中綻放出血一樣的光芒,一聲沙啞的嘶吼,迴蕩在死寂的荊棘叢林上空。


    那聲音冰冷如鐵,帶著殘酷的意誌和狂烈的憤怒,猙獰洶湧的血棘都在這吼聲中陷入靜默。


    伊蘭達妮終於蘇醒,但身體仍然懸掛於半空中,她睜開雙眸,正看到視線的盡頭,一道人影正踉蹌地朝她走來。


    洛爾一手捂著胸口,原本純白的禮袍被血液染紅,身後的長裙也帶著斑駁血跡和泥土。


    他絕美的臉龐此刻蒼白如紙,嘴角還在不斷滲出鮮血,似乎有所感知,洛爾仰起頭,正看到伊蘭達妮睜開雙眼。


    “好久不見,伊蘭達妮。”


    少年緋薄的唇角微微上揚。


    “你看起來,真是狼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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