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全性與三一的血鬥,被牽動心弦的各派,深夜陸續有掌門攜弟子,抵達龍虎山。


    譬如火德宗、武當山、流雲劍等,其餘門派由於距離較遠、或者動身晚,目前尚在途中。


    張靜清和幾位弟子相迎接待,為他們安排休息的寢房。


    一眾年輕的精銳弟子,在各自打著招唿,相互問好;


    受戰事影響,許多龍虎山的弟子都下山了,往昔熱鬧的天師府,變得冷清寂靜,直至今日客訪,才煥發些許生氣。


    亂世紛爭,各派大量的中堅力量投身戰場,因此衰落,不單是龍虎山如此,其他異人門派亦是類似的情況。


    庭院,幾位掌教、門主和張靜清坐於一張石桌前,商討對策,該如何處置全性魔頭,張之維在一旁給師父和幾位前輩禮貌斟茶。


    武當山的掌教,年過七旬,麵色肌膚赤紅,眉毛、胡須皆若雪白,自然垂落。


    他輕握茶杯,嗅著清香,淺嚐半口,遂向天師詢問:“三一的朋友,到了麽?”


    “自從左門長仙去後,現今主持門派大局的人,應該是曠雅先生、維玄子他們吧?”


    “非也。”


    張靜清輕輕搖首,將所知的消息道出:


    “我命弟子下山打探消息,現今主持三一大局的領袖,是一位從來顯露過身份的三一道友。”


    “他是左門長的師弟,早年下山雲遊的那一批;”


    “如今正帶著弟子陸瑾下山,接連去往全性的據點,找尋無根生的蹤跡,也不知情況如何了。”


    聞言,火德宗的宗主,一位頭頂光滑、麵容粗獷的中年人,不禁好奇:


    “那能聯係得上他們麽?”


    “唔....難說。”


    張靜清也沒有把握,坦言道:“三一那邊完全封山,僅有這二人在外蕩魔,我委托陸家、江湖小棧去找人了,希望能盡早有下落。”


    流雲劍的門長,好似俠客般,背負長劍,白發束起卻更顯俊逸,他提議:


    “無妨,隻待明日,那廝抵至龍虎山前,我等將其攔截即可,屆時他想走,也得問問我們同不同意。”


    “嗯。”張靜清讚同,卻不由一歎:“就不知這魔頭,是否還有籌劃,抑或其他妖人暗中協助?”


    “倘若如信中所言,倒也無妨,但還是該做一下準備,畢竟全性曆來沒有底線。”


    武當掌教有所猜疑,像他這種閱曆深厚的一教之主,見過大風大浪,甚是熟知全性的卑劣。


    “此番有我等壓陣,各派都來了,若真有妖人鬧事阻礙,索性就一起殺了,他們還掀不起風浪。”


    流雲劍的門長放下茶杯,語氣清冷。


    “諸位,遠道而來,也是辛苦了,趁早歇息罷,養足精神,以待明日的妖人赴約。”


    張靜清向幾人敬茶,接著寒暄片刻,便各自散去。


    夜空繁星點點,氛圍卻格外的肅穆,壓抑。


    無論是龍虎山的天師、弟子,還是各派掌教、門人,所有人都清楚,明日會有一場血鬥上演,而他們要做的,無非是全力以赴,抑製一切不利的因素。


    .......


    荒郊草屋,烏雲覆蓋萬裏,暴雨傾盆。


    燭火映照著屋內昏暗的環境,無根生已然痊愈,大口吃著粗糧,一副精神昂揚的姿態,正和段老兒舉杯共飲杜康。


    “來來來,上人,再走一迴,為我送行啊!”


    無根生邋遢的臉龐,因喝得酩酊大醉,而變得潮紅。


    “哎,掌門您說笑了,老朽相信您能功成身退,化險為夷。”


    “來,喝——!”


    “走著!”


    酒碗相撞,二人喝得痛快,渾然不為明日的赴約愁慮。


    而李慕玄格格不入,他蹲在門口,仰頭凝望屋外無邊黑夜,雨水滂沱,漸漸的入神了。


    在浩渺的天地前,他不安、焦躁的情緒,漸漸平複,手握劉婆子給的藥瓶。


    權衡再三,受好奇心的驅使,他輕輕拔開陳舊的木塞,往內窺探,映入眼簾的是一枚血色丹藥,散發著淡淡幽香。


    “靠這種東西...真的有用麽?”


    這一瞬,他心底悲涼、茫然,悔意如影隨形,揣緊了藥瓶,眼睛泛起雲霧。


    一步錯,步步錯,多年來的經曆,南轅北轍,顯得可笑。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那日跪於三一門中庭,目睹左若童飄然淩空,是徹底的悔恨、無措。


    倘若...在被考驗時,再多一些耐心;


    倘若...在樹林中,沒有情緒失控頂撞;


    倘若...在迎鶴樓時沒有衝動;


    倘若...沒有偽裝弟子入山;


    就不會造成如今的局麵。


    李慕玄拳頭緊握,藥瓶幾近碎裂,他低著頭,鹹澀的淚水,大顆大顆地滑落。


    明明一切都那麽靠近,到頭空卻是一場空。


    “轟隆!”


    銀白閃電撕裂黑夜,震耳欲聾的響聲,依舊無法掩蔽心聲。


    要是沒有選錯...要是能一直演下去....要是能迴去....


    長夜無止,燭火漸暗。


    無根生和段上人接連昏沉睡去,唯有李慕玄一人,像沒有歸路的喪家之犬,蹲在門口,無聲啜泣。


    哪怕體格健碩,距而立之年不遠,這一夜,他仍舊哭得像個孩子。


    久違到陌生的感覺,從心底泛起,李慕玄想起第一次闖禍時,被父親拎著去街坊家裏道歉的往事。


    是害怕麽?


    是緊張麽?


    是後悔麽?


    他說不上來,他隻知道一切都晚了。


    鬼手王離世的時候,他因猶豫,沒能喊出那一聲師父,說是怕他心願圓滿,就此撒手而去也不見得,無非是心底始終有些許芥蒂,無法喊出。


    左若童破功垂危時,他也因猶豫,半句話都說不出;明明想上前做些什麽,卻被那些三一弟子兇狠的眼神嚇得腳步僵直,就連最後道別、道歉的話,都止於喉嚨。


    李慕玄疲憊至極,根本無法入睡,他雙眸哭得紅腫。


    迷途羔羊,莫過於此。


    ......


    深夜,山澗。


    陸瑾經過一天的靜修,傷勢和體力都恢複得差不多了。


    尤其是在薑漠的指導下,對逆生三重的理解和運轉,修複了一些小瑕疵,更為的順暢、自然。


    他眸光清澈,神盈充足,周身繚繞著藍白的炁息,前所未有地強大,近六分之一的軀體,都能維持炁化的狀態。


    “師叔,我做好準備了。”


    一如多年前,他站在樹下,由師父傳授入定煉炁那般,態度認真、語氣恭敬。


    薑漠白發披肩,僅是開啟逆生一重,輕聲道:“好,我陪你演練一二。”


    “從入門的托雲手開始,各種武鬥技巧,都走一遍,再感悟和魅妖、山寨那橫練宗師戰鬥時的不足、疏漏,爭取做到最好。”


    “好,師叔,勞煩您了。”陸瑾心悅誠服道。


    “明日若見李慕玄,斬了他。”


    “嗯,弟子不敢辜負師叔期望。”


    靜謐深林,二人月下演武。


    薑漠把往昔師兄所傳的一切技巧,再次耐心地教給這位晚輩。


    “在戰鬥時,需全力以赴,保持高度警戒,不可大意,往往決定勝負,都是一瞬的失誤。”


    “所有由炁施展的手段,都有一定的構建時間,區別在於快慢,而你永遠要做的一件事,無非是比你的對手更快。”


    “理論上隻要你性命修為錘煉到足夠高,完全可以做到先發製人,後發取勝兩種隨心所欲,哪怕沒有異術的加持,他們都奈何不了你。”


    “砰!砰!砰!”


    拳腳碰撞聲接連迴蕩山林,陸瑾全神貫注,在薑漠的引導下,徐徐化解招式,並隱隱觸摸到了瓶頸。


    他格外珍惜這段時間,光是想到仇人近在咫尺,便更加奮發了。


    隨著出拳轟掌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簡潔,他渾然不覺,自己正處於某種蛻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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