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載光陰隻在彈指一揮間,而今猶記得當年俞和與寧青淩帶著一眾門下女弟子,將玄真觀從青城五龍溝遷迴荊州雲夢大澤時,青城仙宗掌教大尊丹清真人親自帶著數十位本宗長老一直送出五百裏之外,而蜀山仙宗紫青雙劍傳人諸葛堅與名震天下的“蜀山十傑”,就好像保鏢護衛一般,一路將俞和他們送到了蜀地與荊州的交接之處,這才依依不舍的拜別而去。


    如此之大的送行陣仗,讓玄真觀的諸位女弟子受寵若驚,論劍殿大師姐莫子慧與二師兄易歡簡直以為自己是在發夢。西南蜀地的煉氣士盡被驚動,直到數年之後,還有人到處在探聽那“玄真觀”裏到底藏著什麽秘密,居然能令青城、蜀山這兩大上古仙宗如此賣力示好。


    嶽陽古城之外,雲夢大澤水畔,原來的煙水茶園如今已經成了一片占地方圓十裏的庭苑園林,有青鬆翠竹,煙波渺渺,雲霞四合,靈禽棲息。凡俗中人皆以為這是某幾位大賢鴻儒設下的傳道書院,專門以大雅之學教化世人。而九州道魔佛三宗則盡都知道,在這裏隱居著一群但求與世無爭的煉氣高手,其經院主人玄真子俞和,據說乃是能穩穩排進天下前三之數的劍道絕頂大宗師。


    雖然俞和從未昭告同道開宗立派,但其實天下煉氣士們卻早就默認了其“玄真仙派”之名。不過玄真仙派既不屬於道門,也不屬於魔宗,跟大小乘佛宗也沒什麽淵源。說也奇怪,道佛魔三宗之間糾葛不斷,但從沒有哪邊會將禍水引向玄真仙派,甚至紛爭一起,道魔兩宗都隱隱庇護玄真仙派,使其不入因果牽扯。


    世人常說神仙人物出入青冥,平時難得一見,但在玄真經院中卻並非如此。那些在外院書齋裏口誦三字經的孩童們,或許並不知道麵前的教書先生便是一位禦風千裏行的劍仙。而在雲夢澤外圍捕魚為生的漁民,也不知道水邊浣紗的女子便是能移山填海的仙姑。


    玄真經院裏往來的客人有很多,可不管來的道門耆宿還是魔宗老祖,門下女弟子都是笑盈盈的躬身相迎,口唿“先生”。她們心中都知道,不會有人來玄真經院門前來惹事生非,也沒有人敢這麽做,隻要是來到這裏的,盡都是與掌院師兄熟識的座上佳客。


    那些慕名而來求學的凡夫書生,或許一輩子也想不到,剛剛在廊院中與他擦肩而過,而且還對他含笑點頭的白發老道,說不定就是一位已經活過了數千年的老神仙,甚至或是一位殺人如麻的魔道巨梟。


    三十年來,俞和把這座玄真經院經營的好似一片世外桃源。道魔兩宗的修士在這裏作客,聽琴煮茶,弈棋揮毫,可以享受到一種特別的寧靜出塵;他們也可以拋卻身份,與書齋裏的頑童肆意嬉戲,體會那早已淡忘的天倫之樂。隱隱然,他們似乎覺得能夠觸碰到返璞歸真的深奧意境。


    在來到雲夢澤的第十個年頭,論劍殿的五弟子就在玄真經院中湊了個團圓。不久杜半山也來了,而且帶著司馬家的四小姐,兩人一住下就沒打算離開。再後來,朔城老街上的店鋪一間接一間的搬進了嶽陽城。得益於俞和留下的靈丹妙藥,這些位街坊們雖依舊不能煉氣修真,但他們個個老當益壯,壽比南山,如今易地江南水鄉而居,活得好似一家人。


    最讓俞和覺得有意思的,是長鈞子與柳真仙子這兩口子。他們兩位絕世天仙,每年都要到玄真經院來住上一兩個月。長鈞子昔年身居帝位未有建樹,但他滿肚子經倫學問卻是毫不含糊的,每次一到玄真經院,他立馬就鑽進書齋裏去調教那些半大的孩子。後來有一迴,講到楚國史,有個孩子斥責楚長鈞帝昏庸無道,不惜民力,將大好江山給荒廢了。長鈞子不服,就與這孩子當場爭執起來,結果卻又硬生生的辯不贏人家,於是他惱羞成怒,拿戒尺把這孩子手心打得泛紅。柳真仙子見狀,極為心疼,她一把把長鈞子扯迴了後院,結果兩口子大吵了一架,嚇得杜半山渾身打抖,噤若寒蟬,俞和倒是在一邊笑得肚皮作痛。當晚長鈞子就被反鎖在了門外,他好聲好氣的道歉了足足兩個多時辰,這才算哄笑了家裏的悍婦。


    日子過得閑適,廣芸大家與符津真人的出關之日轉眼就到。俞和與寧青淩去南海迎迴了兩位師長,廣芸大家與符津真人往玄真經院裏一坐,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俞和與寧青淩什麽時候結成道侶。


    俞和與小寧師妹聞言大窘,轉身就想逃跑,可偏巧不巧,卻迎麵遇見長鈞子與柳真仙子笑嘻嘻的挽手走來。這兩位天仙高手的耳聽八方,正是聞訊趕到,結果把俞和與寧青淩又堵迴了正殿裏。


    於是乎,一邊是俞和的大哥大嫂,一邊是寧青淩的授業恩師,兩撥人一拍即合,直接定下了良辰吉日,便是在半月之後。


    俞和不敢違逆,隻好愁眉苦臉的寫了一堆親筆書信,摺成紙鶴發出,廣邀賓朋前來觀禮。


    一時間,原本清淨安閑的玄真經院頓時熱鬧了起來。到了大喜吉日哪天,正殿之中已經坐滿了從五湖四海趕來祝賀的有道真修。


    上座自然是長鈞子、柳真仙子與廣芸大家,俞和將張真人也請到了上座。隨張真人同來的,還有京都定陽供奉院的一眾大執事,無央禪師、百靈叟、長桑真人、明素真人盡都在列。


    最顯赫還是蜀山、青城、終南三宗,這三家上古大派可都是由掌門大尊親自帶隊,統共來了有四五十號人,滿當當的坐成五排。蜀山掌門邢天送上厚禮,他拿蒲扇大小的巨掌拍打著俞和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俞老弟,這大喜的日子,我本來想邀你比劍一場,助興滿座賓朋。但聽說你新得了一套先天五行飛劍,我可就真不敢再與你切磋了。蜀山雖然有得幾柄神劍,但哪把能經得住先天五行飛劍一絞?你這番如虎添翼,讓老夫不得不服,那‘天下第一劍’之名,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


    俞和一縮脖子,趕忙謙道:“邢天掌門這帽子扣得可太大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俞和這點微末道行,實在算不得什麽。”


    “你還叫‘微末道行’?是說我蜀山仙宗隻是一群烏合之眾麽?”邢天把眼一翻,挑眉佯怒道,“不成!你當眾貶斥我蜀山仙宗,說什麽也得答允我一件事,才可抵過。”


    俞和心知中了計,卻也隻能搖頭苦笑道:“掌門有何差遣,隻管吩咐就是。”


    邢天嘿嘿一笑,招手把諸葛堅喚來身邊,說道:“我這徒兒在山中坐不住,所以打算讓他搬進你這經院裏安安心思,粗活兒累活兒盡可差他去做,隻要沒有缺胳膊少腿就成!”


    諸葛堅朝俞和作揖一拜,笑道:“求俞師兄收留。在下吃得少,有力氣,而且保證任勞任怨!”


    俞和拿這對師徒真沒法子,他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隻好點頭道:“諸葛兄操練劍術時萬望小心收斂,可莫要拆了我的院子。”


    丹清真人與純陽真人見此情形,心中各自打起了算盤。估摸著過不多久,玄真經院中就會有蜀山、青城、終南三宗的精英弟子齊聚了。


    昔年在羅霄山中與俞和交好的純陽殿李毅師兄也來了,他正與論劍殿五弟子寒暄敘舊。南海淨闕島島主華翔真人與符津真人、廣芸大家都是熟識,自有的話說。朔城的一夥老街坊見到滿座神仙人物倒也不怵,他們自個兒圍成了一小圈,飲酒談笑,好不痛快。


    再加上這幾十年來俞和結交的各門各派修士,大殿裏坐了能有二百來人,喧囂沸騰,熱鬧無比。旁邊種種奇珍異寶的賀禮,堆成了一座小山。


    不過俞和還是覺得,此良辰吉日終歸是要避一避嫌,免得徒生波折。所以今日就沒有邀那些魔宗好友前來觀禮,打算是擇日再請他們過來吃一杯喜酒。而又礙著心結未消,故而羅霄劍門的一眾師長,也全都不在邀請之列。


    在場賓朋把酒暢談,真好似一場道門盛事。待正午吉時一到,人人推案而起,朝俞和拱手祝賀。


    雖然煉氣士中的道侶結姻,並不尊凡俗中的那套嫁娶繁禮,但俞和還是換了套應景兒的大紅堆花錦緞喜袍,怯生生的站在正殿中央。他朝滿座賓朋作揖還禮之後,就聽見外麵有絲竹鼓樂之聲四起,十八名精心打扮過的女弟子,簇擁著紅裳紅裙的寧青淩款款而來。


    胸口砰砰直跳,俞和臉上漲紅。殿中群修見了,更是放聲大笑,拍手叫好。


    隻見寧青淩一步一生蓮,朝俞和緩緩走來。而俞和伸出雙手,邁步迎上前去,可他的手還沒觸著小寧師妹的柔荑,忽覺殿外陰風大作,天空驟暗。絲竹鼓樂聲戛然而止,一大片魔火黑雲橫空而來,直朝玄真經院這邊壓下。


    滿座道門高手麵麵相覷,皆轉朝殿外怒目而視。如此大喜之時,又是哪裏的魔宗狂徒,敢來此攪局?


    杜半山一臉幸災樂禍的壞笑,從院外飛身翻牆進來。他扯開喉嚨大聲嚷道:“小俞子,大事不好!西北西南魔宗聯袂而來,殺機騰騰,氣勢洶洶,已然堵到了大門外。那領頭的,正是西北魔宗天山總舵大當家的衛老魔和西南養毒教教主祁昭,我看昭兒妹子雙目含淚,臉色不善,似要找你尋仇,這可如何是好?”


    “啊?!”俞和聞言一呆,真不知該喜該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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