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濤子話音落地,躲在羅霄弟子隊列末尾的胡家四兄弟已是臉色煞白。雲峰真人聽宸濤子這麽一說,站起來拱手抱拳道:“宸濤道友,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宸濤子一甩大袖,沉臉瞪眼斥道,“在下方才說過,我此時非是碧雲寺的宸濤子,而是滿孚村胡家大院的胡進昌胡六爺。我與他們四人乃是血親,他們需得喚我一聲六叔。我這胡家長輩教訓家中子侄天經地義,此乃我老胡家的家事,於情於理,雲峰掌院你都不便橫加阻攔!”


    宸濤子這麽一說,把雲峰真人想好的一番推托之詞全給堵了迴去。周圍的西南群修麵麵相覷,有知情的人,嘿嘿直笑;有不知情的,正忙著詢問其中幹係。


    雲峰真人歎了口氣,心知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他是不好再攔著胡家叔侄見麵了。先前碧雲寺的修士一到滇南別院,宸濤子就執意要見胡家四兄弟,羅霄劍門的四位真人看他麵色不善,生怕惹出什麽事端,就極力攔著宸濤子,不讓他去見胡家四兄弟。當時宸濤子便突然大發雷霆,說了好幾句狠話,弄得場麵一陣尷尬,最後還是信寧真人覺得眾人吵吵嚷嚷,令他心煩意亂,這才出言按住了宸濤子。


    沒想到今日當著這許多同道的麵,又是在開山試劍的儀式上,宸濤子再一次要與胡家四兄弟見麵。他把俗家身份和與胡家四兄弟的血親關係當眾一挑明,羅霄劍門便再找不到合適的說辭,阻攔人家師侄親人見麵了。


    胡家四兄弟中的大哥胡甲山,深深懂得其中的道理,知道羅霄劍門的四位真人也是為難。於是他用力一握雙拳,帶著二弟胡乙川、三弟胡丙河和幺弟胡丁嶽走了出來。先是對著羅霄劍門的四位真人作揖行禮,然後就硬著頭皮,走到了宸濤子的麵前。


    如今身上穿的是羅霄劍門的嶄新道袍,腰懸玉牌和銅鞘長劍,四兄弟再沒了之前那幅落魄不堪的樣子。可是看到自家六叔宸濤子,胡甲山悶聲抱拳行一禮,卻不知如何稱唿才好,隻有幺弟胡丁嶽怯怯的喊了一聲“六叔”。


    “虧你們還有臉叫我六叔,你們哪裏是我胡進昌的子侄,你們就是四條忘恩負義的豺狼!”宸濤子伸手點指著胡家四兄弟,他一張臉忽青忽紅,雙目中噴出洶洶怒火,滿口唾沫星子飛濺出三尺遠。想是這宸濤子胸中一口怒氣實在太盛,身為修行掌法之道的煉氣士,他竟然已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手掌,那伸出去的一根手指,在不停的顫抖著。


    旁人或許不知這宸濤子為何會氣憤到這個地步,可胡家四兄弟、碧雲寺群修等知曉內中詳情的人,卻是心中雪亮。


    昔年滿孚村的煉氣世家老胡家,家中的散修老祖師惹上了百越教之後,被一位大蠱主出手滅門。胡家四兄弟僥幸逃得不死,就想托庇於在碧雲寺修行的六叔宸濤子。但是這胡家四兄弟的資質,除了幺弟胡丁嶽還算差強人意之外,其餘三人都隻是稀鬆平常,加上年紀又偏大,碧雲寺的師長便不願將他們四人列入山門之下。當然這其中也有生怕百越教會遷怒碧雲寺的這一重顧忌。


    宸濤子無奈,便讓四兄弟在碧雲寺左近自行搭建了一排茅草屋居住,算是有個就近照應。那時的宸濤子在碧雲寺中擔任要職,掌管門中一應丹藥靈物的配發,於是他就借著職務之便,偷偷分出一份丹藥靈物,供給胡家四兄弟修行之用。後來這事被碧雲寺中的前輩真人查知了,卻也念在四兄弟身世淒苦,隻隨口提點了宸濤子幾句,再沒追究什麽罪責。


    門中師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宸濤子心中愧對師門的負罪感卻日漸加深。一邊是子侄親情,一邊的師門道義,這幾年中,宸濤子心裏糾結煎熬,卻無處傾訴,過得也是頗為辛苦。


    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宸濤子做到這般地步,可胡家四兄弟對這位六叔卻沒有多少感恩之心。撫仙湖玉玦出水,胡家兄弟撈住了一片紫色玉玦,非但不肯交給宸濤子,也不肯與碧雲寺同進退,卻去偷偷投靠了夏侯滄,最後四兄弟是與外人一道,同碧雲寺爭搶仙人遺府中的福緣。


    宸濤子因為這事,被一眾同門冷嘲熱諷,說得他頭也抬不起來。一番思前想後,他主動去峋石掌門麵前負荊請罪,卸除了門中的一應司職,然後便整日把自己關在地宮靜室中不出,蓋因實在是羞於見人。宸濤子苦心嗬護的四個子侄,居然反手抽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這心中的一股子邪火,最後釀成了宸濤子的心魔。


    所以他今日起身下場,指名點姓要與胡家四兄弟一戰,就是要親手洗刷這段羞恥,挽迴自己的顏麵,讓心中的魔障消散,今後也好在碧雲寺中重新挺胸做人。


    胡家四兄弟見宸濤子氣勢咄咄逼人,那雙眸中噴射出來的怒火,炙得他們臉皮發燙,於是四人都不敢抬起頭來與宸濤子對視。


    宸濤子冷冷一哼,大步上前。老二胡乙川、老三胡丙河和老四胡丁嶽嚇得一縮脖子,腳底下不由自主的連退了兩步。隻有身為長兄的胡甲山鼓起了勇氣,他隻倒退了半步出去,就生生的止住了腳步,抬起頭來,兩手依舊抱拳在胸前,囁嚅的道:“六叔……”


    宸濤子也不答話,隻是沉著臉走到胡甲山麵前,他雙目一瞪,嘴唇一抿,咬緊了牙關,掄起右掌,老大一個耳括子,結結實實的扇到了胡甲山的左臉頰上。


    一聲清脆的皮肉抽擊聲響起。宸濤子飽含怒氣的一掌,可是用上了道門真力。這一耳光扇得胡甲山整個人離地飛起,涎水、血沫子、還有打落下來的牙齒四處飛散,胡甲山身子憑空一旋,朝後麵仰頭摔倒。三兄弟趕忙搶上,扶住了自家大哥。隻見這胡甲山左半邊臉已是麵目模糊,眼瞅著腫起來又黑又紫的一大片,左眼被血瘀擠成一條細縫,已然張不開了。


    從胡甲山的鼻孔裏、耳孔裏和嘴裏咕咚咕咚的往外直冒血水,但他卻猶自“嗬嗬”的唿喊了幾聲,三兄弟湊過去,想仔細聽聽大哥說的是什麽,但胡甲山手腳一軟,脖子一歪,人就昏死了過去。


    在場的年輕修士發出一片低聲驚唿。俞和等劍門弟子看了看自家的四位師長,可羅霄劍門的四位真人全都不動聲色的端坐在太師椅上,並沒有顯出一絲要出手救人的意思,隻是緊盯著石坪中央的情形看。於是眾弟子也都按劍不動,靜觀其變。


    一掌打昏了胡甲山,宸濤子的怒氣似乎消散了些許,臉色稍稍沒那麽難看了。可剩下的胡家三兄弟都他氣勢所攝,全都不敢動彈。


    宸濤子用力的唿吸了幾下,再一次邁開了步子。


    老二胡乙川和老三胡丙河雙雙站起身來,擋在大哥胡甲山和幺弟胡丁嶽的麵前,可他們兩人依舊隻是把頭深深的垂在胸前,一個字也不敢說。


    宸濤子看了看他們兩人,嘴角抽動了幾下,鼻子裏重重一哼。他把大袖一甩,雙掌左右飛出,正印在胡乙川和胡丙河的胸口。


    這老二老三身子大震,口鼻噴血。整個人好似沒了骨頭一般,軟軟的癱倒在了地上。


    “二哥、三哥!”幺弟胡丁嶽急忙衝上前來,奮力抱住了自家兄長的身子,看胡乙川和胡丙河被打的七竅流血,但他們一口氣息倒是並未斷絕。


    “六叔,你這是要趕盡殺絕嗎?”看著從小相濡以沫的三位兄長,被宸濤子打得生死難料,幺弟胡丁嶽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他猛地仰起臉,倔強的同宸濤子對視過去。


    “不忠不肖之徒,死有餘辜!”宸濤子的咬牙切齒吐出了一句話,那每一個字都冷得像是從冰窖裏跳出來的。


    “不忠不肖?”胡丁嶽雙眼通紅一片,他毫不畏懼的瞪視著宸濤子,大聲抗辯道:“六叔,你以為你給了我們多大的恩惠,我們四兄弟是必須對碧雲寺五體投地頂禮膜拜嗎?是的,六叔你就是這麽認為的,你和你的弟子,還有碧雲寺中的每個人,都是這麽認為的,我們四兄弟就是必須搖著尾巴,趴再地上磕頭乞討的叫花子!”


    幺弟胡丁嶽的眼中,已然蒙上了一層水氣,可這個孩子就是不讓淚水落下來,他竭力的瞪圓了眼睛,嘶聲道:“六叔你常年閉關,一共就出寺見過我們兩次,連玉符傳訊也極少迴應。我們在碧雲山風餐露宿時,都是你的弟子每隔三個月來給我們送幾顆丹藥,幾塊靈石。六叔你可知道,你那弟子定下了個規矩,他給我們一顆丹藥,我們四兄弟每個人都要對他磕頭五響,每給我們一塊靈石,就要磕頭十響。那些丹藥和靈石,哪裏是你賜給我們的,分明就是我們一個頭一個頭磕迴來的!每三個月,我們四人都要為了你的丹藥和靈石磕到頭破血流。甚至你的弟子還總拿我們試驗他新學的掌法和道術,三番五次打我們四人吐血重傷。我好幾次求大哥帶著我們遠走他鄉,可大哥卻依戀故土,執意不願離開。”


    “我還記得前年那一次,二哥誤食了毒草,大哥帶著我和三哥,在碧雲寺門口跪了五天五夜,才有一個弟子隔著高牆扔了顆藥丸出來,救迴了二哥一條命。”胡丁嶽說到此處,終於還是沒有忍住,一股淚水撲簌簌的落下,打濕了前襟,“為了得了六叔你的恩惠,大哥二哥三哥都把自己作踐成什麽樣子了!他們堂堂七尺男兒,膝下有黃金,可一見到碧雲寺的人,就要下跪磕頭不止。你還在口口聲聲的說我們不忠不肖!”


    “住口!”宸濤子一聲斷喝,“我碧雲寺堂堂名門大派,豈會有如何行徑,你休要在這裏妖言惑眾!”


    胡丁嶽還要抗辯,可宸濤子上前一步,揮手掄掌,抽向他的臉頰。這幺弟胡丁嶽也是倔強,加上他是胡家四兄弟中,唯一修成了還丹道果的人,看宸濤子一掌扇來,他大吼一聲,竟然翻手扣住了宸濤子的手腕,怒目直視著自己的六叔。


    “小賊還敢還手!”宸濤子一瞪眼,抬腿一腳蹬在胡丁嶽的胸口。這倔強少年被他踢得倒翻了幾個跟頭,以雙臂撐起身體來,狠狠咬住牙關,吞下胸中逆血,他雙拳緊緊的握著,似乎想要與宸濤子拚命。


    宸濤子一揮手,一張金絲困仙網兜當空罩下,無數的金絲繩索把胡家四兄弟困得好似粽子一般。這金絲收緊一勒,幺弟胡丁嶽的周身骨骼發出裂響,雙眼一翻,也昏死了過去。


    宸濤子啐了一口,倒拖著金絲困仙網兜,抬腳轉身就想走迴碧雲寺的修士那邊去。可雲峰真人一按太師椅的扶手,越空而來,一隻腳挾千鈞之力踏出,踩在了網兜上。


    任這宸濤子如何使力拉扯,他也再拖不走這網兜了。


    “宸濤道友這是何意?”雲峰真人沉著臉喝問道。


    宸濤子翻眼看了看雲峰真人,寒聲答話道:“這四個胡家的逆子,我碧雲寺將他們庇護在門下,供給他們一幹修行用度,可他們不但不知報答恩情,還改投別門,設計我碧雲寺,此乃不肖的大罪。我要將他們捆迴碧雲寺正殿,讓他們對著我碧雲寺祖師畫像跪拜十日十夜,以恕此罪!”


    “胡家四子已是我羅霄劍門滇南別院的門人,道友如此對待他們,是不是太欠考慮?今日若讓你從我滇南別院中把弟子捆走了,那我羅霄劍門將來有何顏麵在西南滇地立足?”


    宸濤子冷哼一聲,瞪著雲峰真人道:“那雲峰掌院意欲如何?”


    “承蒙掌門師兄抬愛,雲峰既然忝作羅霄劍門滇南別院的掌院,自然要維護門派威嚴,庇護門下弟子。宸濤道友若想帶走胡家四兄弟,還需問問雲峰掌中長劍。”


    不等宸濤子答話,碧雲寺那邊也有一人縱身而出,看這人銀須飄飄,一身氣機如汪洋怒濤,可不正是碧雲寺的宿老信寧真人。


    信寧真人側身擋在宸濤子麵前,翻眼看了看雲峰真人,口中不喜不怒的說道:“方才那一局,我碧雲寺宸濤子獨鬥貴門四位弟子,已是大獲全勝。依著我西南的規矩,雲峰掌院若是下場來,便是另開一局鬥法了。既然貴門已是掌院真人出場,那這一局,便由貧道陪雲峰真人走上幾招,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雲峰真人一挑眉,擺手應道:“既然如此,就請道友賜招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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