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和一皺眉,伸手虛抓,數十片破碎的銀甲,從寢宮中各出攝來。在他身前空中一繞,拚成了半幅軟甲的形狀,胸口護心鏡上,有個烏黑的五指掌印陷下去一寸多深。這情形看起來,像是四皇子周承雲在寢宮中與人拚鬥,卻被人當胸印實了一掌,身上軟甲碎落,還吐了一口血。


    “這掌印,可是寧仙師的手法?”


    俞和搖了搖頭:“小師妹還丹未成,隻怕還未有這般手段。而且看這手掌印頗大,力道也甚為剛猛,一掌之下,銀甲片片飛散,不像是女修的掌法路數。”


    俞和翻手取出寧青淩的傳訊玉符,真元貫入,連聲唿喚,卻沒有任何迴音。


    “那這會是何人所為?”周淳風迷惑不解,起身要去尋涼水,將侍衛潑醒問話,可他剛站起身來轉向寢宮門口,就見眼前突然一花,俞和已然閃身擋在他麵前。


    “嗚”的一聲破風怪嘯,有道銀光穿門而入,直奔俞和胸口而來。隻見他伸指一點,無形劍氣疾射而出。


    “當啷”的一響,那銀光便被劍氣斬落,墜到地上滾了幾轉。周淳風定睛一看,竟是尊半尺來長的白銀觀音雕像。


    “白銀觀音?”


    俞和撈起雕像,就見這尊觀音雕像的形貌,與六皇子所描述的,那古怪黑瘦僧人贈予容昭皇後的雕像一般無二,那觀音菩薩的一張麵孔,捏得跟容昭皇後能有八九分神似。


    在這雕像的背麵,刻著一排蠅頭小字:“南七街石虎巷,見玄虎叩門九響,三長六短。”落款處有個小小的印記,以雲篆寫的是“暗府”二字。


    供奉閣暗府?俞和心中大驚,他縱身穿出寢宮大門,腳尖點地,身子好似大鳥一般的飛上了屋頂。


    放眼四望,正對容昭皇後寢宮的方向瞧不出任何端倪,其餘各處也並沒有什麽異常,這皇家深宮中有許多侍衛宮女來來往往,人人麵色平靜,一如尋常。


    俞和從屋頂落下,周淳風搶步迎了過來急問道:“俞兄,究竟是我承雲兄長擄走了母後和寧仙師,還是暗府之人所為?”


    “四皇子在寢宮中與人爭鬥,還中掌嘔血雖是實情,但最後容昭娘娘與小師妹下落何處,我卻也猜不到。與四皇子爭鬥之人,是否便是暗府所屬尚未可知,不過既然暗府投信來邀,我們去走上一遭便知究竟。”


    周淳風舀來滿滿一銀盆冷水,潑在一個侍衛頭上,可那侍衛隻是渾身顫了顫,卻依舊醒不過來。俞和蹲下身去,伸手在這侍衛身上輕拍了幾掌,又在他胸口膻中大穴上運力一揉,就見這侍衛喉頭抽動,“哎喲”一聲睜開了眼睛。


    “我母後呢?”周淳風幾乎是在嘶吼。


    那侍衛一看周淳風滿臉兇煞,登時哆嗦著翻身跪伏在地上,拿頭撞地不止,“殿下饒命!小人守在寢宮門口,徹夜不敢闔眼。殿下與俞仙師走後,過了一個多時辰,小人與值守侍衛弟兄們忽聽見寢宮中發出女子驚唿,便急推門進去查探。可這門一開,就有道惡風撲麵,小人兩眼發黑,便昏死過去,再不知發生了何事。小人無能,乞殿下饒命!”


    “仔細想想,你可曾看清了那時寢宮之中的情形?”俞和柔聲問道。


    “迴稟仙師,小人剛推開宮門,就覺得有片冷風從寢宮中撲來,也不知怎麽的,被那風一吹,兩眼就盡黑了,寢宮內如何,卻沒看得分明。”


    俞和點了點頭,又喚醒了一名容昭皇後的貼身宮女。那宮女說,俞和與六皇子走後,寧青淩就一直照看著容昭皇後,不停手的渡氣施針。過了約莫兩個時辰不到,也不見人推門,就看四皇子周承雲鬼魅一般的冒了出來,走到了寧青淩身後。寧青淩迴頭驚唿了一聲,可四皇子卻沒理會,隻拿眼掃了眾宮女一轉,宮女們便一齊昏死了過去,再不知道後事如何。


    “走,南七街石虎巷!”俞和也不再問,與六皇子周淳風各騎一匹白馬,出宮朝城南而去。


    這南七街石虎巷,在京都定陽南大街的第七道街口轉進去,倒是和大鎮國寺離著不遠。巷子得名於路口的兩座七尺白石老虎雕像,據說是前朝的古物,雕得栩栩如生。因為這巷子裏麵,大都是販賣字畫和古玩的院坊,所以整條巷子整治得古色古香。每個院子門口,也都應景兒的擺著一對猛虎嘯山石雕像。


    俞和與六皇子周淳風在巷口下了馬,舉步朝巷子中走去。街口轉進去的前幾家院落,門口擺的都是白石虎雕,跟巷子口那對一模一樣,隻是尺寸小了幾號。越朝裏麵走,巷子越曲折,青條石的路邊也越窄,遠處漸漸能聽見大鎮國寺的鍾聲。


    六皇子周淳風抬頭一看,越過巷子左邊的院簷屋角,已能隱約望見大鎮國寺的佛殿金頂子。


    “一直聽說京城道佛兩宗貌合神離,卻想不到這供奉閣暗府,竟與大鎮國寺比鄰而處。這可有意思得緊。”


    俞和豎起一根手指,“殿下慎言,此處隻怕耳目甚多。”


    周淳風眼睛四處轉了轉,閉上了嘴巴。


    再朝前走了十來丈,右手邊有扇素黑漆的木板門。門口左右雖然也擺著一對白石虎雕,但門楣上,卻掛著一方沾滿灰土的木雕版畫片,繪的是黑虎搏狼圖。


    這座院落牆頭上,稀稀拉拉的長滿了雜草,門邊也盡是灰塵落葉,看似久無人灑掃。俞和側耳一聽,院中沒有半分聲息,伸手輕輕一按木門,發現從裏麵閂住了。


    “見玄虎叩門九響,三長六短。”俞和口中默念,舉手輕輕敲擊木門,先是每隔一息敲一響,三響之後,又連敲了六下。


    敲完了門,他退了小半步,垂首默立,靜等院裏的人來開門。


    可足足等了一炷香時分,麵前這院子中,全沒有半點聲息傳來,裏麵似乎根本就沒人。


    俞和與六皇子周淳風對過眼神,走上前去,想再敲一迴。可他抬手剛叩上木門,這扇原本從裏麵閂住的大門,竟然“嘎吱”一聲,微微錯開了條縫。


    俞和順勢一推,木門大開,一片灰土從門楣上撲簌簌的落下。門後空無一人,走道上滿是浮塵和落葉,卻根本沒有半點腳印留在上麵。


    沒人?那這門,是怎麽開的?


    莫說是周淳風,以俞和的耳目神念,站在門板前二尺,竟然全沒發覺到有人悄然撥開了門閂,兩人呆立在門前麵麵相覷,背脊上不約而同的升起一道寒流。


    俞和朝門裏看了半晌,吸了口氣,對著大門一揖到地:“揚州真清太玄羅霄仙劍門十九代內門弟子俞和,同六皇子殿下前來拜見。”


    話說完,俞和一整頭上青雲冠,擺袖邁步而入。周淳風摸了摸袍袖中暗藏的靈劍,隨著俞和也走進了院子。


    話說這院子也就是尋常人家四合院的樣式,正中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棗樹,樹下有口老井,對門的是正堂大屋,左右皆是二層廂房小木樓。院子裏所有門窗都緊緊的閉著。


    俞和與周淳風剛走到那顆大棗樹下,就聽見身後“吱呀”一聲,那木門又莫名其妙的合攏了。


    周淳風頭皮發麻,他的臉色也有些蒼白。俞和散出神念,想細細查探這座院子,可忽有一陣怪風竟是從天而降,大棗樹的枝椏嘩啦啦的一響,落下一大片樹葉來。


    這怪風攪得落葉片片疾旋如刀,尖嘯如哨,無數落葉隨風一旋,竟直朝俞和胸腹襲來。


    俞和不慌不忙,大袖一擺,浩然劍意澎湃而出,右手做劍訣虛引,朝天一指,那無數旋葉竟被他的劍意所攝,反隨俞和心意指使,在他胸前半尺轉折逆行而上,直朝頭頂絞殺而去。


    片片旋葉投入大棗樹的樹冠中,將一大片枝葉斬落。俞和頭頂,漫天都是飛揚而起的碎葉和斷枝。那怪風憑空旋了一匝,複又卷起斬落下來的樹枝,好似千百柄細長的飛劍一般,朝俞和突刺而來。


    更玄妙的是,雖然這數不清的斷枝,都隻是隨風刺來。可每一道斷枝的刺法,全都有細微的差別,有的樹枝刺得一往無前;有的樹枝刺得亦真亦幻;有的樹枝徐徐刺來,可卻讓人有不知如何閃躲招架的感覺;有的樹枝輕輕震顫,一刺之中,似乎藏著八七種後手,更有樹枝含著五行劍理,疾如火、寒如冰、沉如嶽、剛如戈、柔若繞指長草。


    幾乎有多少根樹枝飛來,便有多少種刺擊的意境。這一招之中,窮盡了劍九法中“刺”這一法的變化。恍如有數百高手,各憑胸中所悟的劍意,對著俞和刺出了一劍。


    俞和長吸了一口氣,雙目微闔,並右手食中二指,以靈台性光慧劍引動胸中一股浩然劍氣,“噌”的一聲若龍吟般的劍鳴響起,清濛濛的一道劍光從他指尖飛出。


    同樣是簡簡單單的一刺,可卻蘊含了那幻境中舞劍少年的無上劍意。這一刻,仿佛是俞和一人一劍,獨鬥乘風襲來的千百位劍俠和千百口長劍。


    清濛濛的劍光不疾不徐,在虛空中劃過難以言述的玄奧軌跡,近乎於道,合乎於理。那些樹枝所展的無窮劍勢,仿佛盡數脫不開俞和刺出一道劍勢籠罩,自行迎著俞和的劍氣撞了上來,根根枝椏被齊齊斬成兩片。


    他這一劍閃過,身前地上落滿了劈開的樹枝,但他的右手袍袖,也留下了十餘道寸許長的裂口,有碎布片片飛落。


    那怪風擦過俞和的身子,徑直撞到中堂的木門上,雙扇木門朝正堂大屋裏猛然掀開,似乎在邀請俞和步入中堂。


    俞和按掌沉氣,收勢而立,對天抱拳恭聲道:“小子多謝前輩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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