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直欲貫穿天地的恢弘劍光,從那白玉劍匣中噴薄而出,仿佛是把之前被玉匣收去的三十六道劍光,合為了一劍。


    黑衣人身在半空,眼見劍光射到胸前三丈,剛想擰身躲閃,可不知怎的,左右稍挪了半寸,便僵住不動,好似有圈看不見的利刃牢籠,繞在他身邊。劍光迫近到胸前一丈,黑衣人臉上的麵具驟然炸碎,張口噴出了一道金光。


    金光中有片小小的玉符,玉符上閃爍著血紅色的雲篆。


    劍光直刺在玉符上,便宛如一道白瀑,自山崖上直落而下,衝在岩石上麵,撞成漫天水花。藏在劍光中的三十六柄玄鐵飛劍,幾乎同此刺中了小小的玉符,玉符外麵籠著的金光猛然一震,散出一大圈淡金色的光暈,三十六柄玄鐵劍齊聲哀鳴,登時盡成鐵屑。


    那黑衣人伸袖遮住了麵孔,也不再管那玉符,隻朝密林中的某處看了一眼,便再不迴頭,身化狂風,朝西麵遁去。


    俞和抬頭去看,那玉符抵住了劍光一擊,金光微微閃了閃,便徹底碎裂了,被風一吹成了粉塵。


    “這定是暗中有人幫忙,否則今晚就要埋骨於此!”俞和拍了拍胸口,心有餘悸,這黑衣人也是個劍修,而且精擅弓技,能把飛劍術融入弓射術中,奇思妙想,很是不凡。單論劍術和真修道行,隻怕也能同師門宿老們相當。幸好自己煉成了這古怪的萬化歸真白玉劍匣,一舉收攝了三十六道劍光,最後那一合交手,若不是暗中有人出手相助,逼得黑衣劍修露出身形破綻,隻怕俞和便橫屍當場了。


    也不知暗中那人藏身何處,走了未走,俞和抱拳向天,一揖到地。


    “閣下救命援手之恩,俞和絕不敢忘,他日因果循環,定當有報!”


    海風拂過密林,隻有枝葉的沙沙聲響迴應。俞和轉身走出樹林,返迴交塢城中,他展開身法,把城中的大街小巷循了個遍,又繞著城鎮搜尋了三圈,可卻是一無所獲。滿心抑鬱的迴到客棧中,卻再也定不下神。翻身上了屋頂,整個下半夜,便大睜著雙眼,到處掃視,盼能找到那一男一女的行跡,可除了偶爾的幾隻海鳥,就再沒有什麽影子掠過附近。


    心裏念頭翻來翻去,有心求師門來救,可玉牌已失,手邊再沒了傳信的玉符。一想到傳信玉符,俞和好一陣子揪心,那一對夜行男女竟把他同陸曉溪說話的玉符也盜走了,若這玉符萬一有什麽閃失,俞和與陸曉溪這便從此失去了聯係,重逢更是渺茫。


    俞和心中橫生邪火,幾欲起身狂嚎,卻又怕驚擾了凡俗,無耐之下,隻好伸手將身邊的瓦片全捏成了灰粉泄憤。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日出東方,南邊的恆鼎園中,傳來幾聲銅鈴聲響。


    俞和轉頭遙望了一眼恆鼎園的方向,心中暗歎,這下連地脈元水都沒了,之前答允了廣芸大家,分給她五十斤,到時人家來要,可如何交代才好?莫非要厚著臉皮,找謝年生去討麽?


    想到那仙女一般的廣芸大家,俞和眼睛忽然一亮,“師尊不是將自己的傳訊玉符留了一道給廣芸大家麽?那自己去找廣芸大家借玉符一用,便可將昨夜一切告知師尊。”


    可轉念又一想:“師尊才將十萬符錢交給我,臨走前囑咐過要好生保管,這師尊隻怕剛迴到門中,就得知符錢丟了,還不知要氣成什麽樣子,我是不是再設法找找,說不定還有些希望尋迴玉牌玉符。反正如今丟都丟了,或可努力去找找看,等到實在無望時,再告知師尊為好?”


    可希望一起,俞和越想越是心煩意亂,尤其聽到海潮聲響,就記得陸曉溪說她剛到門中,被這潮聲吵得難以入睡,心裏更是亂成了一團麻,隻盼師尊還在身邊,施展天大神通隨手一抓,就把那一男一女兩個蟊賊憑空擒了出來,老老實實的奉還玉符和玉牌。


    一頓胡思亂想,俞和連聲歎著氣,茫茫然的翻下屋頂,垂頭朝客棧外走去。那店小二好生伺候著,心裏卻奇怪,這位小哥兒客官,昨天可是神采飛揚,今天一早怎跟霜打的茄子似得沒精打采?他卻不知,如今這位金主兒,已是一貧如洗,身上被偷的連個銅板都不剩。


    俞和走出客棧,也沒處可去,懵懵懂懂的繞了幾圈,還是朝南出了城,向恆鼎園去了。


    魂不守舍的走在沙灘上,一腳深一腳淺的,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才期期艾艾的到了恆鼎園的山崖下。


    也不知怎麽的,那盤山小徑前的青竹牌坊下麵,白沙染成一大片暗紅色,看起來像是滲著血跡,而那青竹牌坊上麵,似乎剛剛以水擦洗過,隻是竹板的縫隙間,依舊殘留著已經有些幹涸的血痂。


    俞和一看,心中大震,莫非恆鼎園昨晚也有什麽變故?這許多鮮血是從何而來,為什麽又會沾到青竹牌坊上麵去?


    搖了搖青竹牌坊上的銅鈴,俞和沿著小徑向山崖上走,可才走了幾十步,路邊忽然有人影錯動,俞和眼前一畫,就見七個宮裝少女站了天罡北鬥位,擋在麵前,人人俏臉含煞,手中各抓著一條彩絛,絲絛的兩頭都有金環,一頭的金環上,套著一隻明晃晃的短刀,另一頭的金環上,拴著一隻銀色的小鈴鐺。


    “來者何人?今日本園閉門謝客,請自轉迴去,休得硬闖!”


    站在當前天樞位的少女沉聲喝道,將手中絲絛一繞,銀鈴叮當作響,短刀寒光湛湛。


    俞和一拱手:“在下是昨日與座師一同拜見過貴園廣芸大家的俞和,昨夜突遭變故,特來求廣芸大家相助。”


    站在玉衡位的少女,正是昨天引雲峰真人和俞和近園的那個女侍,聞言細細打量了俞和一番,忽然麵露詫異,最後忍不住噗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這位俞公子,才一夜功夫,怎的成了這般模樣?”


    俞和大窘,昨天他到恆鼎園時,那是高冠廣袖,豐神俊朗,一派有道真修的樣子。可今天來此,穿的是海邊漁夫的絲麻短衣褲,早上出客棧的時候渾渾噩噩,連鞋子也忘記了穿,赤腳上沾滿了砂石泥土,伸手再一摸頭頂,發髻被昨晚那黑衣蒙麵的劍修一劍剪去,滿頭半尺來長的亂發披散著。這一副狼狽的樣子,簡直形如乞丐。


    尷尬的笑笑:“倒叫姑娘見笑了,在下昨晚夜宿交塢,師尊未在身邊,一時不慎,被蟊賊所乘,落得此番情形,隻好來求廣芸大家相助,還望姑娘代為通稟一聲。”


    “何方蟊賊,連公子的頭發也要擄了去嗎?”那女子掩口一笑,“園主昨日吩咐過,這幾日間,若是雲峰前輩與俞公子前來,便引到花廳奉茶。如此公子請隨小女子來,今晨恆鼎園中也發生些古怪事情,另有惡客來擾,園主這時隻怕難以分身,請俞公子先到茶語水榭小坐。”


    說罷七人散了陣勢,讓開道路,由昨日那女侍帶著俞和朝山崖上走去,其餘六人又隱入了小徑旁邊的暗處。


    進了恆鼎園的竹門,循著陣法繞到一處有個小池塘的竹樓,女侍讓俞和在竹樓中稍坐,自去端了茶壺茶碗出來。


    “敢問這位姑娘如何稱唿?”


    那女子輕聲道:“俞公子喚小女子紫娟既可。”


    “紫娟姑娘,在下在山崖下,看見青竹坊門左近似有許多血跡,姑娘方才也說起,恆鼎園今早有些古怪的事情發生,在下好奇,想問究竟?”


    紫娟看了看俞和,略想了一下才道:“不瞞公子說,這事的確蹊蹺,我恆鼎園本是個樂坊,園中都是弱女子,雖也修些粗淺的煉氣之法,但自守淡泊,與世無爭。昨夜公子遭了蟊賊,可巧我們園中竟也來了賊人,幸甚知覺得早,姐妹們齊心把蟊賊擒住,倒也未曾傷著賊人,隻是將他們逐下了山崖。可今早不知怎的,崖下青竹門坊上,不知誰人將兩具死屍倒掛在門梁上,有姐妹去看,竟是昨夜那兩個蟊賊,教人割開了喉嚨,也不知被吊在那多久,一身血都流盡了,那臉色白得好似蠟紙,一對眼珠突出眼眶來,模樣煞是駭人。這殺死蟊賊之人也是奇怪,竟蘸血在青竹門坊上寫字,說‘擅闖恆鼎園者死’,那一行血字個個都有鬥大。俞公子你說,我恆鼎園都是女眷,清心寧和,怎會做出這等事情來,即便有賊,也就是逐下山去算了,哪裏會害人性命,還以血寫字呢?做出這事的人,當真也不知安的是什麽心思。”


    俞和一聽,猛地將茶杯放在桌上,追問道:“紫娟姑娘,你方才說那死掉的蟊賊是二個人,敢問他們是何模樣?”


    紫娟想了想道:“那死人的樣子好生可怖,我卻也未敢細看,隻曉得是一男一女,男的很是高大,兩人都穿著黑衣。”


    俞和心裏好似打了一聲響雷,猛然站起身道:“紫娟姑娘,能否帶我去看看這兩人的屍首?若不錯的話,我昨晚便是被他們擄盡了隨身之物,其中有幾樣東西幹係極大!”


    看俞和滿臉惶急的樣子,紫娟有些為難:“這可有些難辦了,那兩具屍首現在知客樓外停放。可早上我們發現崖下的死人,姐妹們打算將他們安葬之時,便有個老頭兒衝了過來,怒斥我們害了他家弟子的性命,說要血債血償,幸好被廣芸園主攔了下來,才沒叫他傷到園中的姐妹。這時園主正和那惡老頭兒在知客樓分辯,隻怕俞公子一時不便過去,且等那老頭兒走了之後,紫娟再帶公子過去探視可好?”


    俞和一想,這老頭兒既然來尋仇,定是那一男一女的師長,說不定就要帶著屍首離開。如果死在恆鼎園山崖下的,就是昨晚那一男一女,自己的玉牌和玉符說不定還在他們身上,定要趁著老頭帶走屍首前,去搜尋一番,取迴玉牌和玉符。


    “紫娟姑娘,在下求你了,事關重大,在下實在等不得了。如被這老頭將屍首討了迴去,那在下恐萬難尋迴失物。姑娘還是速速帶我去知客樓吧!”俞和說罷,對著紫娟一揖到地。


    紫娟嚇了一跳,趕緊則身閃過,口中唿道:“公子莫要如此……”


    可她話還未說完,隻覺得腳下山崖顫動,就在恆鼎園中左近不遠處,猛然間爆出幾聲悶雷般的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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