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春分祭日,早課後雲峰真人召留了眾弟子,依著每年的慣例,將一套嶄新的紋錦道裝,分發下來。這是春分祭日需穿的裝束,每年一新,由師長親手賜下,以示祝福。


    春分祭日,秋分祭月,入門一年,俞和倒也參加過秋分祭日,不過這春分祭日與秋分祭日不同。春分之後,白天的時間便漸漸長於夜晚,而且春季是一年之始,所以這春分祭日,是一年中最大的一次慶典。


    特別是春分祭日有一個特殊的傳統項目,那便是門內試劍。


    這門內試劍,並不是一場比試,也不分優勝排次,而是一種祝福儀式,隻不過是以比劍的方式來進行。從卯時開始,整個羅霄劍門所有內門弟子在清微殿外坪齊頌祭祀經文,聽講道,作法事,到午時一起行過齋飯後,就聚在十三試劍台旁,不分輩分都可相邀比劍,獨鬥或群鬥都可以,直至酉時。比劍之時,既可以隨意過幾招,哈哈一笑了事,也可以放手鬥劍,但絕不可不傷人性命。末輩弟子可以邀自己的授業恩師上台一試,甚至可以邀掌門真人比劍。


    這其中有三層含義,一來是後輩向前輩致敬,二來是後輩表現自己一年修為進境的機會,三來是前輩高手親自下場與後輩過招,提點後輩劍術。


    因這比劍沒有什麽挑戰決勝的意味在內麵,所以被邀上台試劍的人,都會非常高興。而且往往掌教真人、掌院高手和門派宿老們,都是被邀劍最多的人,他們也一般都欣然等場,指點眾弟子。甚至一幹掌院高手們之間,若有一時興起技癢難當的,也會彼此邀約上台,拔劍一鬥。而有些青年弟子,無論彼此交好還是互有芥蒂,都會在這試劍中相邀一戰,常常會鬥得精彩紛呈,甚至偶有弟子們鬥得激烈,收勢不住傷著了,也都毫不在意,事後笑笑而已。


    俞和新入門,早就對這一年中最熱鬧的門內試劍向往不已,躍躍欲試。


    午時齋飯行畢,眾弟子喧聲震天,九聲金鍾響過,試劍開始。


    試劍台共有十三座,中間一座劍氣淩雲台,是主台,方圓五十丈。周圍環繞著十二座方圓三十丈的小試劍台,以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這十二地支命名。


    門派中,第十六代、十七代的宿老們,圍坐在中央劍台周圍,十八代、十九代弟子們分列按所屬各院圍在十二小劍台邊。俞和坐在寅字號劍台旁邊,這是論劍殿弟子所屬的劍台。


    鍾聲剛響,左邊醜字號劍台立刻就躍上了兩人,先一人矮胖身材,圓臉,神色有些倨傲,俞和認得他乃是純陽院的首席弟子,叫做李毅。與他相對那人身材壯碩,濃眉大眼,臉上雖然稚嫩,卻生的一大片絡腮胡須。這人也是純陽院的弟子,但俞和不記得名字。


    純陽院乃是羅霄劍門中,弟子最多的殿院之一,掌院鎮國真人修道前是凡俗皇族子弟,才智絕倫,性子卻如江湖豪俠一般,閑時最喜同三五好友徹夜飲酒作歌。鎮國真人座下弟子有四十餘人,個個驍勇善戰。鎮國真人經常帶著一眾弟子傾巢而出,專門助些被妖魔邪道大舉進攻的凡俗小國或者小型門派,以此鍛煉弟子堅韌果決的心性和殺伐之道。


    這兩位純陽院弟子一上台,台下就掀起了一片喧鬧,惹得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那兩人互說了幾句話,可也聽不真切。隻見兩道劍光從他們手中升起,毫無花哨的,在半空中狠狠的互斬一記,發出悶雷般的爆響來。


    醜字號劍台下的純陽院弟子發出轟然叫好聲。李毅臉色一白,身形劇震,另一個弟子滿臉潮紅,退了半步,他們的兩柄飛劍彈開,略一滯,便打著旋兒飛落到地上。


    接著兩人都一瞪眼,搶步近身,竟抬起肉掌,像江湖武夫一般,狠狠的朝對方按去。又一聲巨響傳來,四掌相擊,一觸即分。那台上爆發的氣勁罡風,幾乎要把個醜字號劍台都震散了,鋪在地上的青石板散碎紛飛,眼看台上的兩人臉上忽白忽紅,身子搖搖晃晃,幾乎都站不住了。


    忽地他們一齊伸手,摟抱住對方,用力互拍了幾下肩膀,兩人咧嘴大笑。才笑了幾聲,噗通的一下全跌坐在試劍台上。其他純陽院弟子再次發出雷鳴般的叫好聲,衝上去幾個人,把他們抱了下來。


    “這是在做什麽?”俞和看得一頭霧水,悄悄問身邊的二師兄易歡。


    “不清楚,好像聽說他們之前有些不和。”


    俞和搖搖頭,就看那二人似乎已經全身脫力,攤臥在地上調息,可這門內試劍才剛剛開始。


    “這倒是利落,兩招一過,全躺著了。”俞和心裏嘀咕。


    其他宿老弟子們,全都笑著,似乎這也沒什麽不尋常的地方。


    這一幕方休,按照試劍的規矩,所有弟子全部躍上了各自的劍台,舉劍朝天一齊交擊。之後一般先是自己殿內試劍,然後可以去別的劍台試劍,也可去中央劍台向宿老們邀鬥。


    俞和看了看這寅字號劍台上的論劍殿五位弟子,拱手道:“諸位師兄師姐,可願意一試?”


    大師姐莫子慧擺了擺手,收劍迴鞘,“不必了,我無意鬥劍。”


    說完,她轉身跳下寅字號劍台,自盤膝坐下不語,眼睛看向別處。緊隨著她,三師姐章若蓮、四師兄方寧和小師妹鄧曉,都收劍跳了下劍台,盤坐不動。二師兄易歡把劍也收入鞘中,對俞和眨眨眼睛,笑著說道:“小師弟若是想鬥劍,可等別家殿院來人叫陣,也可自去別的劍台邀劍,最好是去中央劍台。我們幾個隻懂編修劍經,這舞劍鬥戰之事,還是算了吧。”


    易歡輕輕一躍,也跳下劍台。隻剩下俞和一個人呆呆的站在台上,不知所措。


    俞和也不知道是下台好,還是就坐在台上,猶豫了好一會兒,慢慢的蹭下了劍台,也坐在旁邊,眼睛在周圍劍台上掃來掃去。


    中央劍台上,十餘位掌院宿老,在掌教鑒鋒真人的帶領下,擺了一座劍陣,推演了起來。雖時不時也有劍氣交錯,不過大體上還是風平浪靜,一眾宿老們笑盈盈的,隻是隨手揮劍而已。


    十二座小劍台倒不相同,有的好幾座劍台上空無一人,弟子全成一圈談笑著。有的劍台上隻有寥寥幾人隨意的鬥了幾劍,算是應個景兒。唯有純陽院和太一院,人聲鼎沸,劍台上身影交錯,劍光碎空,劍台邊圍滿了人,大都是年輕的弟子,滿臉興奮的唿喝著。


    太一院也是弟子眾多,足有五十多個。看劍台上有四五個年輕弟子,圍著一個老者遊鬥,老者須發花白稀疏,精神矍鑠,眉眼間一片慈祥。俞和認得他是太一殿的掌院南啟真人。


    南啟真人是門派中道高德隆的宿老,乃是十六代的弟子,掌教鑒鋒真人還當稱他一聲師叔。南啟真人性子極溫厚,平日裏全無師長的架勢,可一身劍術修為委實驚人,據傳他年輕時嫉惡如仇,路見不平,仗劍而起,竟一人連敗成名修士十二位,且兵不血刃。


    弟子中許多人對南啟真人崇敬無比,因而太一院諸人,竟把他從中央劍台硬拉了過來,群起而鬥之。南啟真人一柄飛劍忽如蛟龍翻騰,忽如山嶽厚重,麵對一群弟子圍攻,顯得遊刃有餘,滿臉都是笑意。


    純陽院則是一番大亂鬥,十餘個弟子在劍台上各展身手,結成了一個劍光長河般的劍圈,忽有弟子同時被幾人合攻,落下劍台,便是一陣子縱聲笑罵,複又挺劍朝劍台上衝去。


    俞和哪裏見過如此大鬥劍的勝景?隻看得他心旌搖動,幾欲拔劍而起,可畢竟那些殿院並不熟識,自己就這麽冒冒失失的衝過去,未免太過唐突,若引來群起攻之,隻怕根本招架不住。


    論劍殿的諸位弟子就這麽老神在在的坐著,指著其他劍台上的弟子品頭論足,小聲的議論起來,卻絕沒一個人想要上台一試。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中央劍台的宿老們全都坐在了劍台上。陸陸續續的,開始有些殿院的年輕弟子過去邀劍,那些宿老也是笑盈盈的迎戰,結果當然是三招二式之間,那些年輕弟子就敗下陣來。


    接著純陽殿過去了六個弟子,鑒鋒掌門、宗華掌院、嚴剛掌院三人聯手,擺下座小三才劍陣,將純陽殿的弟子們連敗三次。三位真人剛要轉身坐下,太一院衝過來足足十位弟子飛身上台,拉開了架勢,氣勢倒是不錯,可那十個弟子終究是年輕,麵對門中宿老,十柄長劍居然都在微微顫抖,惹得一眾掌院們哈哈大笑。


    俞和看著那十個弟子滿臉尷尬,可兀自強撐著氣勢的樣子,不禁咧嘴直樂。


    “來,論劍殿的各位,有人上來和我這老頭兒過一招的麽?”


    寅字號劍台上突然有人咳嗽了一聲,俞和連忙轉頭去看,隻見南啟真人笑嘻嘻的站在台上,對著論劍殿的弟子們晃了晃手中的長劍。


    大師姐莫子慧連忙帶著眾弟子們站起來施禮,她瞟了一眼俞和,對南啟真人道:“南啟掌院,我們論劍殿小師弟俞和,入門才一年,天資過人,劍術精妙,卻還未鬥過劍,正要您老調教一二。”


    南啟真人撚須一笑道:“哪一個?上來吧!”


    俞和連忙施禮,一顆心早就躍躍欲試,當下也不遲疑,墊步縱身而起,落在台上。“嗆”的一聲,長劍出鞘。


    “有幾分氣相!”南啟真人笑著道,“隻管進招過來!”


    俞和凝神提氣,劍訣一引,長劍頓時化作丈許長的一道森然劍光,帶著隱隱劍嘯雷音,朝南啟真人飛斬過去。


    南啟真人隔著十丈遠,隻覺得劍氣橫空而來,卷動烈風,吹得須發皆張,當下神情一肅,口中大讚道:“是個好小子!”


    他手中劍訣一立,澄碧的劍光也是扯出丈許來長,迎著俞和一式揮出。


    兩道劍光在空中斬在一起,悶雷炸響,罡風四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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