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哥,這幾日修行功課漸漸繁重,我卻心神不寧,幾乎沒什麽進境,你陪我說說話吧,跟你聊一會兒,我便能安心下來。”


    “俞大哥,是不是師傅安排什麽差事給你,都不見你迴話?”


    “俞大哥,第三日了,你可安好?不見你的迴話,我整日難以靜心,竟無法入定修行,被師傅責罵了。”


    “我整日恍恍惚惚,心神不寧,若你安好,便迴個音訊。”


    “俞大哥……”


    俞和手中的玉符,嫋嫋的飄出溫婉的女聲來,起初來還是平靜如水,後來語氣漸漸焦急。


    淡淡的笑意,浮現在俞和的臉上,少年的胸膛被一片溫暖慢慢的填滿。


    “小溪,我一切安好,隻是前幾天發生了些變故,所以沒能陪你說話。”俞和輕輕的對著玉符說。


    話音落下,過了片刻,玉符忽地一陣霞光閃爍,那溫婉的女聲又自玉符中傳來,“俞大哥,你可嚇死我了,為什麽這許多天都不見迴音?”


    “說來倒是一樁好事,我終於等來了我的仙緣。前幾天那山中的贔屭,不知道什麽原因忽然死去了,那古獸死時,發出震天介的哀嚎,把我嚇得三魂七魄都要飛散了。不過師傅終於再無牽絆,可去雲遊九州,臨行前將我交托給了羅霄劍門的宗華真人,我現在已是羅霄劍門的入門弟子。宗華真人說我資質很好,安排雲峰真人為我授業,從今往後,我也可以與你一樣修真問道了。”俞和簡單的把這幾日的遭遇,對著玉符一一訴說。


    “太好了,俞大哥你終於得償所願。”過了好一會兒,自玉符中這才傳迴來聲音,語氣中滿是歡欣鼓舞,“隻是你以後可不能這樣突然好幾日渺無音訊了,害得我這幾天茶飯不思,隻是整日握著玉符不放,根本無法靜心入定,師傅責罵幾次了,我卻……隻盼你能迴個音訊。”


    俞和輕輕的笑著,“以後我便天天在這羅霄劍門中修行,與你約定好,每隔一日便陪你說說話吧。”


    俞和細細的說了些安慰的話,又問問了近況,漸漸覺得身子無力,便道了聲別。玉符上的霞光散去,寂靜無聲。俞和小心的把玉符複納入衣領,貼肉藏好。


    這玉符是張真人製作的,藏著一道粗淺的傳音法術,凡人也可使用。玉符有一對,兩人各執一塊,誦經咒並聚集神念氣力於玉符之上後,隻要兩人所處之地都可望見天空,就能隔著數萬裏之遙互傳語音,宛如對麵坐談。這對玉符俞和手中有一塊,另一塊遠在青州海外的摩明仙島,北方小有名氣的修真門派摩明雲宮的女弟子陸曉溪手上。


    俞和與陸曉溪曾經一同流落於塵世,數年間飄泊,兩人相依為命,暗係同心。在揚州遇見張真人後,張真人見這兩人都識得字,又頗具靈根,便收做身邊隨侍的一對道童。


    一年前偶然的機遇,摩明雲宮的一位長老同張真人是舊識,登門手談,見到前來奉茶的陸曉溪,頓覺這女孩資質靈根與她十分契合,可傳承她的道統,當下百般懇求,硬是要帶陸曉溪遠赴海外仙門,收做真傳弟子。


    張真人知道這是陸曉溪仙緣已至,於是轉到後麵,跟俞和與陸曉溪說了此事,兩個人聽了,又喜又悲,默默的相對坐著,流了不少眼淚,卻終究為了成全陸曉溪的仙緣,同意了下來。可從此一去就相隔萬裏,且修真無歲月,倒不知多久後才能重逢,為了慰藉少年人的相思之苦,也好叫陸曉溪安心修行,張真人便偷偷做了一對玉符,分別給了俞和與陸曉溪,囑咐他們若是思念,便可憑借玉符聯係,雖然俞和未曾修行,但一身氣力心神灌注玉符,也能勉強讓他們聊上片刻。


    自陸曉溪隨那摩明雲宮的長老走後,每隔一日,兩人便會用玉符聊幾句。起初俞和每次聊完,雖然臉上兀自掛著笑容,可卻不知覺的淚水如注。慢慢的時日長了,漸漸習慣了些,用玉符扯扯家常,相互問候,報個平安。


    兩人約定,短則五年,長則七年,待陸曉溪築基功成,入世曆練,便是再相見之日。


    俞和輕輕按著胸口藏著的玉符,心中一片寬慰。以前雖說陸曉溪從不提起,他也知道,自陸曉溪成為摩明雲宮的弟子,他們兩人便再不相同,陸曉溪修行有成後,壽命悠長,而且容顏常駐,他俞和卻是凡胎,若無仙緣,數十年後就化為枯骨,兩人今後的路,仙凡有別。俞和以前每每想到此事,難免黯然,如今自己終於得入仙門修行,那一縷情絲不再渺渺無望,心中爽快通暢,仿佛周遭全都一下子明媚了起來。


    當下求道之心更堅,盤膝坐在蒲團上,取過那本薄薄的《清淨坐忘素心文》,翻開來細細誦讀。


    翻開封頁之後,寥寥寫著二頁文字,在最後的一張紙上,繪著幾幅人形,有的盤膝坐,有的閉目側臥。


    “始於修,本於性,唯道集虛,虛則神氣合。一法,存一誌,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人之性,無觀之以眼而觀之以心,無觀之以心而觀之以神,虛無一光,暝於祖竅。止形息役,靜慮忘思,心息隱,性光現,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神反於心,乃同於道……”


    這些文字雖然寫得拗口,但俞和與早年讀過的其他道經相互印證參照,道理頗有相通之處,倒也好理解。講的是兩種修靜功,練性的法子。


    其一是聽息法,是要耳聽唿吸聲,漸漸轉為存意與唿吸,逐漸的心息相依,於是雜念不知不覺的泯滅,漸漸的連唿吸也似乎不存在了。這功夫修到深處,由忘息自然轉為閉息,閉息之後,外氣不從口鼻進入,由周身毛孔直接汲取天地元氣。


    另一法叫觀光法,是由聽息法達到身心入靜之後,將兩目之光收迴,似觀非觀,止於雙目前一寸二分的祖竅,存意於祖竅,就可見到些許光亮,這光是性的表現,觀光即知自性的聚散。光散性即散,光聚性即聚,光定性即定,光滿性即滿,光圓性即圓。初修時,這性光星星點點,飄忽不定,功夫深了之後,便逐漸凝聚,達到性光圓滿的境界,成為一個“圓陀陀,光灼灼”光球。


    這時便算是完成了元神凝顯,神識初聚的性功築基。繼而神光下照,可內視,可生息,可成真陽,性命交修。


    俞和把整部《清淨坐忘素心文》反反複複誦讀了九遍,覺得心中已然文意通徹,便照著冊子後頁繪製的圖形盤膝坐正,手掐子午訣,先是靜心了片刻,接著似聽非聽,存意唿吸聲,自覺得有清新氣自鼻孔吸入,混合了胸中雜念後,化作一道混濁氣從唇間唿出。良久,心中念頭凝定,漸覺好像身體四肢都消失,隻剩一團神念。


    於是雙目微垂,眼光注視鼻尖前的虛空,用意念若有若無的觀望眉心祖竅,起初隻覺得那裏是一團晦暗的混沌,隱隱約約就些光亮浮現出來,漸漸的,這些光開始旋轉聚合。


    就在這些光依稀要揉成一團的刹那,俞和隻覺得有什麽東西猛然間從不明處來,直貫入了他的祖竅中,一道的青光驟然在晦暗中綻開,瞬間吞沒了他即將凝聚的一點性光,這道青光一轉,在他祖竅中化作一尊六角形的玉色經台,這經台緩緩旋轉著,在祖竅中似有無窮大,暝暝中,卻可窺見每一處細節,經台上有紫金、白銀、琉璃、水晶、硨磲、珊瑚、琥珀七寶鑲嵌,有五色雲霞纏繞。


    玉台下綻出一道光芒,把俞和的肉身照了個透徹,皮膜、筋肉、骨骼、血脈、經絡和髒腑曆曆可見。


    俞和悚然大驚,這經台,竟同他夢境中所見的一模一樣。


    渾身一震,自入靜的狀態中醒來,此時若有一麵銅鏡放在俞和的麵前,他就可以看見,自己眼瞳的深處,有一道青玉色的光芒內蘊,一眨眼,漸漸隱沒,再眨眼,消失不見。


    “怎麽會有座經台進到我的祖竅之中?”俞和心中滿是疑惑,無論是雲峰真人賜下的《清淨坐忘素心文》,還是以前讀過的諸般講述煉心的道經,從未提起過顯化性光的時候,會出現這種異狀。


    思前想後,卻理不出個頭緒來,俞和隻能強行按下雜念,重新盤膝坐定,再運聽息之法,隻是這一次,心中雜念翻湧,足足用了一頓飯的功夫,才又進入靜定的狀態,收束目光,凝視祖竅。


    那尊六角經台,就這樣默默的懸在祖竅的一片混沌中,經台之上,多了一團青玉色的光芒,循著玄奧的軌跡,緩緩迴旋。


    俞和此時靈光一閃,默誦《清淨坐忘素心文》,隻覺字字淺顯,其意淡薄,誦到後來,一切皆忘,仿佛是有一道呢喃之聲,從莫名處來,在耳畔徐徐念誦。心如平湖,無想無念,一念方生,一念既往。


    如有人看見此時的俞和,必定駭然!


    他雙目中放出青玉色的光芒來。一次唿吸之間,竟有一炷香之久,鼻孔吸入清氣,便有一道灰蒙蒙的氣息自唇間噴射而出,直衝出丈許之遠,撞擊在對麵的牆壁上發出悶響。這分明是元神修煉大成,性光外顯,神與氣合的極高境界!


    俞和並不知道自己呈現了如此奇異的外相,九遍《清淨坐忘素心文》誦畢,不知覺的,轉而開始念誦另一篇經文,便是自那夢境中醒來,就深深刻印在他記憶中的神秘經文。


    俞和左手轉雷印,置於臍下,右手掐劍訣於胸前,朝額中祖竅虛引,一道青光自祖竅滾滾而出,直落下照耀會陰生死竅,俞和長吸了一口氣,轟然一聲,一道沸水般的熱流自生死竅噴出,由背後升起,直達頂門百會穴泥丸宮,自泥丸宮一翻滾,又如瀑布垂下,落入丹田,化作一團炙熱的氣流。


    “唿”的一聲,一道灰白相間的氣流,自俞和唇間噴出,就在他無知無覺的時候,這修真煉氣的第一道門檻:“神光照會陰,黃庭生真氣”便這樣完成了。


    自此,俞和終於正式踏出了他逆天問道的第一步。而且,在那祖竅中的神秘經台幫助下,這一步邁得比其他人更加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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