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江南霹靂


    一身皂衣的林永磊並未穿明軍戰襖,他一直站在城牆之上,便在徐東彬和朱文琅的身邊,看到那城外的蒙兵迅速接近,到了距離城牆三百步左右之處時,剩下的四五台投石車停下,數十蒙兵以盾牌保護,餘下的蒙兵則手忙腳亂地固定好投石車,那石塊早已放在投筐中備好。


    很快,納哈出這邊的投石車也開始投出石塊,巨大的石塊唿嘯著直奔城牆而來。


    林永磊見狀,拿著手中的一紅一黃兩支小旗向後晃動了三下。


    卻見城牆之上的十台投石機被士卒迅速改裝,去掉了增加的粗繩和細繩,將投筐重又固定在拋杆的頂端,恢複成原來的模樣,為首的玄武弟子則估算著距離和角度,招唿兩名同伴推動投石機,略微轉動了一些角度。


    其中的五台繼續朝著蒙軍剩下的幾台投石車進攻,而另外的五台,再加上原本安置在城牆之內的其他七架投石機,則往投筐中裝上了另外的東西。


    瞿鬱仔細看去,隻見裝在那投筐中的東西黑乎乎的,圓圓的,並不是先前那種經過打磨的石塊,卻是一隻隻陶罐。


    城牆下的七台投石機投出圓圓的陶罐,陶罐比石塊要輕上許多,還刷了一些紅色的顏料,幾乎也能拋出近三百五十步的距離,卻見那帶著紅色的陶罐飛快地砸向蒙軍,直接落入蒙軍陣中,先是撞得兩三名蒙軍口吐鮮血倒地哀號,最後砸在地上碎裂開來,卻是淌出一大灘黑色的液體。


    也不知為何,流淌在地上的黑色液體竟是突地紅光一閃,猛地起火,燃了起來,一時間,頓時將周圍的一大片都點燃了,因陶罐破碎而在身上粘上黑色液體的蒙兵,身上也隨即雄雄燃起了火苗。


    這一下大出蒙兵意料之外,一隻陶罐幾乎便引起了兩丈方園範圍的大火,尤其是粘在蒙兵身上的液體,怎麽撲打也無法撲滅,眨眼之間,便有十餘蒙兵著火,被大火引燃了身上的皮襖或棉衣,全身變成了一個火球,不住在地上打滾,哀號叫喚著,不過片刻,便已被燒得全身焦黑,動作慢慢遲緩,以至最後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任那火焰將其燒成了一團灰燼。


    瞿鬱在城牆之上,看得目瞪口呆。


    投石機的威力他是清楚的,一塊大石快速飛向敵陣,若非正好砸中那些器械,往往也能砸死一兩個敵兵,餘勢不減,一路滾過去,說不定還能再令三五個敵兵手斷腳殘,但至多也不過能造成六七人的死傷,但今日這陶罐飛出去,能看到被砸倒地以至被燒打滾的蒙兵怎麽著也已經十餘個了,對於敵方的傷損,直接擴大了一倍!


    “猛火油!”瞿鬱喃喃道。


    猛火油便是石油。


    西域有少數地方是產猛火油的,這一點瞿鬱也知道,神木堡本就是大明西北邊塞,存有少量猛火油也不算很奇怪,但瞿鬱卻從沒見過用巨大的陶罐裝上猛火油,放在投石機上投出去用來殺敵的。


    戰場之上,隻要能殺敵傷敵,無所不用其極,倒也不是沒人想過用猛火油去燒敵軍,但這其中最大的困難在於,如何能夠保證在恰當的時候點燃猛火油。


    點早了,陶罐在自己的投石機上便燃了,燒的是自己。


    點晚了,飛過去的就隻是一堆黑乎乎的液體,沒人去將其點燃,若是投出去之前點燃引線,又無法保證引線燃燒的時間,短了,在半空中就炸了,傷不了敵人,晚了,落在地上也燃不起來,更何況陶罐在空中高速飛躍過程中,還可能被強風吹滅。


    無數的巧匠都難以解決這個問題,也導致了基本沒見過將猛火油裝在陶罐中用投石機投出去殺敵的,更多的還是埋在某處,再由人工擇機點燃,以火陣困敵,又或是在距敵很近的地方,令士卒拿著已點燃引火繩的陶罐扔入敵陣之中——哪怕是如此,隻怕也有一半以上的陶罐在半空之中已熄滅,徒然摔成一灘液體在地上,隻能指望後續成功點燃的陶罐起的火,將之前未燃的猛火油重新點燃。


    而這樣帶來的問題,要麽就是給了敵軍喘息和應對的時間,減少傷亡,無法達到最大的效果,要麽就隻能是數量換質量,扔出足夠多的陶罐,保證其中一部分能夠順利點燃,達到目的。


    瞿鬱卻不知,有林永磊這個江南霹靂堂的副堂主在,早就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隻須在陶罐內壁上用泥土粘上一些霹靂堂特製的白磷,陶罐破碎,白磷見風即燃,隨後點燃猛火油,便可十分恰當地使陶罐在落地破碎後自己燃燒起來,正好便是蒙兵身上粘上猛火油的時候。


    這也正是瞿鬱現在看到的效果,實是令他大感意外,又是大感驚喜,如此一來,這投石機一投一個準,比之以前,傷敵的效果,威力可謂大了一倍有餘!


    “可惜了,神木堡這裏並沒存多少猛火油,隻做出來了五十餘隻火罐,不然光這猛火油,就夠納哈出喝上一壺的了。”徐東彬在城牆上看著戰果,微歎道。


    “哪裏來的陶罐?”神木堡守備江濤有些奇怪,之前從不知道在神木堡中,哪來這麽多的陶罐。


    “現燒的,反正也就是用一次罷了,又不用講究做得如何精細,甚至也不用非得是陶土,隨便弄些土捏捏,燒硬了,能用便行。”徐東彬笑道。


    朱文琅此時也是目瞪口呆,他在雲南守城戰中不是沒見過投石車,但卻確實從未見過投石車以火傷敵的。


    “嘭嘭嘭!”幾聲沉悶的聲音傳來,瞿鬱的注意力又轉向了別處。


    那是從城牆上的那五台投石機上投出的東西產生的聲響。


    隻見城牆之上,除了之前的五台投石機依舊用石塊瞄準蒙軍的投石車之外,另五台也已換了陶罐,隻是這些陶罐並未漆有紅色,而是漆上了綠色。


    隻見那塗有綠色的陶罐同樣飛向敵陣,在砸死一兩名蒙兵之後,同樣破碎開來,並未流出黑色的猛火油,反而是一個亮晶晶的圓球,猶如石塊一般,同樣撞倒撞死了一兩個蒙兵,卻是突然“嘭”地一聲,炸了開來。


    無數細小尖銳的石塊四下濺開,猶如一顆顆暗器一般激射而出,旁邊的蒙兵猝不及防,有些被砸傷手腳,有些被打瞎眼睛,更慘的甚至直接被打中腦袋,直接入腦,令蒙兵跑著跑著便倒地而亡。


    同樣,一隻陶罐又是造成了十餘人的傷亡。


    “這又是什麽?”若說瞿鬱還能想明白裝了猛火油的陶罐起火傷敵,此時更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城下的蒙軍,完全弄不明白,這城牆上的投石機投出去的是什麽東西?


    “這是什麽東西?”朱文琅也看不明白,問道。


    對於朱文琅的問題,徐東彬是解釋得能怎麽細便怎麽細,就是為了讓朱文琅能夠更多更快地學到一些東西:“是陶罐裏裝上碎石,再加上水,如今是冬天,放在外邊,陶罐裏便凍成了冰球,一樣可以砸死人。至於炸開,永磊,你與少主公解說一下。”


    “是,軍師。”林永磊躬身應道,轉看向朱文琅:“稟少主公,陶罐裏屬下裝了一個大爆竹,多放火藥,還加了白磷和引線,陶缸破碎,白磷遇風而燃,點燃了引信,引信引燃冰球之內的爆竹,爆竹爆開,激起碎石和碎冰四下濺開,便可傷敵……還有,那冰水之中,也放了毒藥和麻藥,韃子縱使隻被碎石輕傷,也會因傷口中毒而再難作戰……”


    “這也就是在軍陣之中。”徐東彬道:“這些毒藥並不稀奇,若是尋常之時,解毒自然不難,但在這戰場之上,一來中毒了之後無再戰之力,二來耽擱了時間,等到一戰結束,這些傷兵迴去之後再解毒,估計也來不及了……而且中毒的人多,也不可能有這麽多解藥。”


    瞿鬱在一旁聽得分明,心中暗暗打了個寒顫。


    眼看著神木堡中的十五台投石機,先是用改裝之後增大拋石距離的投石機,摧毀蒙軍的投石車,然後又用陶罐猛火油以及帶毒冰球的辦法,造成蒙軍步卒的大量傷亡,蒙軍軍陣如此密集,每一個陶罐幾乎都能造成十餘名蒙元士卒的傷損,而就在這短短頓飯工夫的時間內,剛剛架好,還沒發射幾次的蒙軍投石車,又被砸中了三四架,如今隻剩下一兩架還在拋石,可見,由玄武弟子所率的操控投石機的士卒,對於投石機投石的精準,亦是驚人,不知其中又采取了什麽辦法。


    僅僅是投石機這一件,瞿鬱便看到徐東彬和林永磊玩出了這麽多花樣,這麽一來,投石機的威力,又何止增大了一倍?


    如果說徐東彬之前要搶此戰的指揮之權,瞿鬱內心還有些不服氣,隻是看在朱文琅的麵上勉強答應聽命,此時卻是有些心驚膽顫,眼前這位長得十分消瘦,時不時咳嗽。


    明顯不會武功,身體還不好的徐東彬,實是一位深不可測的高人。


    對麵的納哈出看到此結果,也是心驚不已。


    他乃是元廷大太尉,率朝廷元兵與朱明交戰幾有數十年,城牆攻守戰也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早已心堅如鐵,明知要攻陷一座軍堡,十架投石車肯定不夠用,但實在是等不起了,哪怕是用人頭堆,也須得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將神木堡拿下,以調動朱元璋的北伐大軍,減輕以後的壓力。


    他知道神木堡中肯定是有投石機的,所以這十架投石車,他本就沒想過能夠真正發揮出作用,無非隻是為了與堡中對攻,替攀城的士卒爭取時間而已,等到攻下城牆,十架投石車能剩下三台就已經是不錯的結果了。


    但他沒想到投石車損失得如此之快,神木堡中的投石機居然投得這麽準,這麽遠,自己的投石車距離城牆還有四百步時,堡中投出的巨石便已能夠砸中自己的投石車!


    納哈出和明軍打了近三十年的仗了,什麽時候明軍的投石機的覆蓋範圍已開始達到四百步了?


    直接的結果便是,蒙軍的投石車還沒能靠近到射程距離,便已毫無還手之力地挨了兩輪的石擊,這也導致,連最前麵的蒙古士卒都還沒跑到城牆下麵,投石車已是損失十之八九!


    如此一來,除了弓箭,對於神木堡的城牆之上,已再無投石車可威脅,士卒就得頂著箭雨強攻城牆。


    好吧,為了早一刻攻下神木堡,納哈出豁出去了!反正現在攻過去的都還是借來的額日勒欽的兵馬,哪怕用人命填,今日也得拿下神木堡!


    納哈出冷冷地看著戰場,攻城的軍令已發出,玩命向前奔跑的士卒根本無暇知曉自己這邊的投石車已毀,隻要沒有聽到退兵的金鑼之聲,無論前邊是刀山,是火海,是血還是刀,攻上城牆是他們唯一的目標!


    一大片烏殃殃的蒙兵潮水般地朝神木堡的城牆靠近!


    然而,又是一堆的黑球飛過來,是會起火的黑球!是會炸開的黑球!


    每一個黑球都飛入人群之中,然後……死傷十餘人,碰到人多的地方,甚至一轉眼便倒下了二三十個!


    跑得最快的蒙卒還沒能靠近神木堡的城牆,到現在為止,前出攻城的五千蒙古士卒,前跑的步卒加上投石車的軍士,已是損失超過一千,足足兩成有餘!


    這麽快地死下來,縱是納哈出見慣了戰場上的生死,心堅如鐵,戰損的士卒在他心目中不過隻是一個個數字,此時也已受不了,一時無奈,隻得趕緊喊:“快,鳴金!鳴金退兵!”


    觀童和孟恩連忙吩咐令官鳴金。


    正在舍命前奔的蒙古兵聽到身後的鳴金聲響,莫名其妙,怎麽了?連城牆都還沒摸一把呢,就讓撤兵了?專門過來跑一圈嗎?


    他們一直在奔跑之中,並未看到身後的十台投石車如今隻剩下一台,另一台也正在搶修,而剩下的,都已被砸爛成了堆在地上的一堆爛木頭。


    沒有投石車的掩護,這些蒙古兵蟻附攻城,傷損隻怕會比尋常之時大最少一半以上。


    蒙兵如潮水般,在鳴金聲中迅速退去,迴到一裏外重新整隊。


    納哈出令部將統計傷損,從下令出擊,到現在收兵列陣,僅此頓飯工夫,死在城外空地上,雙方緩衝的範圍內的蒙古兵,已多達六七百人,其中還包括了一個在飛奔之中被石彈砸死的百夫長!身上帶傷的也有五六百人,其中兩百餘人重傷,因為此輪交戰隻是投石機和投石車之間的對攻,雙方兵士並未真正接觸上,士卒所受的傷除了中箭,更多的要麽是砸傷,要麽是燒傷,都並非槍刀所致,尤以燒傷為重,混合了白磷的猛火油一旦沾上燃起,極難撲滅,燒穿皮甲,燒穿肌膚,幾乎一直燒到骨頭上,一片焦黑,看得納哈出驚心不已。


    “後退三裏紮營!明日再戰!”納哈出下令。


    今日蒙軍長途奔襲而來,為了盡快取下神木堡,又仗著自己人多,軍力充足,納哈出未及紮營便下令攻城,冬日日短,如今太陽已近地平線,在想到辦法之前不可能再攻,還不如抓緊紮營,安定下來,明日再圖謀攻城。


    無法一舉而下,納哈出隻得無奈地停下腳步,耐下性子,準備在眼前的神木堡花上幾天時間,沒辦法,遠離遼東老巢,他沒有更多的時間耗在這裏。


    哪怕是在這兩三天之內攻下了神木堡,他也沒時間再進一步,隻能希望一旦攻下神木堡,能夠令朱元璋心神大亂,抽調薊州的北伐大軍馳援,以圖影響到明軍的北伐大計。


    至於能不能達到這個目標,納哈出自己心裏也沒底。


    盡人事,聽天命!


    城牆上的瞿鬱也在巡查統計傷損。


    除了方才在第一輪箭雨中喪命的三名邊軍軍士之外,蒙軍的投石機總共也就拋過來了七八顆石彈,砸死了城頭明軍一人,被石塊蹭傷兩人,此外,便是城牆之上被砸出了幾個深坑,一架投石機被石塊砸毀。


    如此區區數字,神木堡的明軍幾乎可算得上是毫發無傷,相對起納哈出這邊,這初戰第一場,自是神木堡中的守城一方,大獲全勝。


    城牆上的邊軍兵卒,見城外的蒙古兵迅速迴撤,自是爆發出一陣歡唿。


    原本知曉城中隻有一千五百兵力,餘下的不過五千百姓婦嬬,而納哈出的攻城大軍則是足足將近兩萬的青壯士卒,雖不得不據城堅守,但未免也心中惴惴不安。


    而此時的一場大勝,則令城中明軍信心大增,群情踴躍。


    朱文琅站在神木堡城牆之上,望著遠方一輪火紅的夕陽,慢慢靠近延綿起伏的地平線,映出漫天的彩霞,彩霞之下,堡外寬闊的戰場上,有數十蒙古兵,腰插白旗,左臂纏著白帶,在倒在戰場上的蒙古士卒中穿行,死了的,將屍體拖走,還活著的,要麽抬走,要麽扶著慢慢往迴轉。


    “大戰之後,對陣雙方都會安排士卒將戰死的屍體拖迴安葬,受傷的帶迴醫治,雙方皆不得對這些醫護兵動手。”旁邊的徐東彬安靜道。


    徐東彬跟隨陳友諒征戰數十年,早就看慣了此等場麵,雖說近二十年來都已再未上過戰場,但這幅場景,卻是早就見慣不怪,他這麽說,隻是想隨時隨地教朱文琅一些東西。


    “我知道。”朱文琅輕道,然後繼續望著堡外,默然不語。


    他在昆明城外,也見過同樣的情形。


    雖說今日大勝,但朱文琅和徐東彬二人卻是心知肚明,今日納哈出率軍剛剛抵達,未及紮營便急匆匆地倉促攻城,神木堡又倚仗著投石機發射出林永磊所特製的武器,打了納哈出一個出奇不易,連神木堡的城牆都還沒摸到便損兵折將狼狽逃離,隻是占了個出人意料的便宜。


    待明日蒙兵整軍再戰,以納哈出身為王保保的弟子,蒙元朝廷的當朝太尉,領軍數十年,算得上是蒙古軍中的傑出將領,率兩萬精兵,全力來攻神木堡這座小小軍鎮,勝負之數,實是難說得緊。


    再如何說,明日也必將是一場硬仗。


    夕陽之下,拖出兩道長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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