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春光明媚,卻不及這滿院子的山茶花更顯嬌柔。一隻藍白相間的彩蝶停在了少年的肩上,將那原本灰撲撲的大褂變成了一副山水墨色的點睛之畫。


    在看到陸輕舟艱難地翻牆而過,雙腳往下跳時,溫疏緊張的看了眼他的腳踝,甚至往前小跑了兩下。


    悶哼一聲,陸輕舟輕撫了下自己的腳,隨後立刻有些跛腳地走了兩步,身形更顯纖弱好欺。


    “你讓他來作甚?”溫疏自不會在陸玉安麵前顯露對外人的關心,隻是故作嫌棄地皺了皺眉。


    陸玉安瞧見溫疏的臉色不佳,立刻解釋道:“不過是抄個書罷了。讓他來抄,咱們去園子裏玩。”


    陸輕舟低著頭,雙手恭敬地交疊在身前,未作一聲,隻敬聽吩咐。然而,這四下爛漫的花香與獨屬於她的氣息包裹著他,這是他第一次入溫府。


    綠蕊也是心中不悅,一個外室子,怎能進溫府。“小姐,這裏是相爺的書房,可他……”


    可他……


    便是後半句沒說完,陸輕舟也明白她的意思,心底剛剛湧起的一絲喜悅,在此刻逐漸冷卻。“對不起,我,我現在就走。”


    拖著一隻傷痛的腳,就要往高牆上爬,便是綠蕊此刻都覺得自己剛才的話有些刻薄了。


    溫疏連忙開口道:“喂,過來抄書了。”


    有人接他的苦力,陸玉安更是求之不得,立刻喊著:“本世子沒讓你走,你還不快滾過來。”


    “是。”陸玉安這才敢抬眸快速地看了一眼溫疏,視線相交之時,她俏皮地眨了下眼。沉寂的心思又有了生機。


    相爺的書房確實不能讓外人進,但溫文山一向是親自教導溫疏,便特地在書房旁另蓋了一間小院給溫疏啟蒙讀書。


    “你們兩個,都跟我來吧。”溫疏領著二人出了書房主院,進了側院。


    綠蕊則是端著剛剛用過的硯台和抄寫了一半的宣紙跟在了身後,這剛霍霍完一台新硯,可不能再霍霍一個了。


    這間小小的書房內,堆積滿了溫疏的東西,書桌上小小的一隻胎毛筆,魚戲蓮蓬的洗墨碟,一冊一冊的小人書,女孩兒的物件處處透著溫馨可愛,玲瓏精致。陸輕舟的指尖一一撫過桌麵上細細的劃痕,一角還刻著小字“疏”。


    無疑,這裏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而定製的。這是屬於她的小世界。


    “呶,你在這裏抄吧。”溫疏將一本厚厚的溫家家訓遞了過去,“認真抄啊,最好是仿著我的字跡寫,你會不?”


    綠蕊將溫疏之前抄襲的紙張放在了一側,以供參考,卻見陸輕舟隻看了兩眼,抬筆就仿的七八成相似了。


    “寫得還挺像嘛。”沒想到他武藝不錯,這模仿筆跡的本事也是。溫疏來了興趣,又問了句。“寫兩筆你的字,我看看。”


    對麵的人兒雙手拖著圓圓的小臉,翹著腳趴在桌上,臉上滿是期待,陸玉安嘴角微微彎起,挽著袖子,提筆凝神,認認真真地用自己的字跡寫出了“溫疏”二字。


    一橫一撇,柔中帶剛,頗有些大家風範。


    “好字。”溫疏湊近了一看,忍不住誇了一句,隻是無意間兩人貼得太近。


    溫疏往前一動,差點兒撞倒了陸輕舟的額頭,他抬手虛護她,“小心。”


    清洌的嗓音,如沐春風般劃過。溫疏突然發覺,這人,很溫柔。


    然而,小小的書房內,這恬靜美好的氛圍,被一聲吵鬧打斷了。


    “疏兒妹妹,你快看!我捉到了一隻小青蛙。”不著調的陸玉安一進了院子,就被那一池清水吸引目光,他最不喜歡的地方就是書房了,在看到溫疏帶著陸輕舟進去時,自個兒早就躲在水池旁玩起來了。


    陸玉安成日裏在王府裏摸魚爬樹,將寧王珍養的花草和錦鯉都折騰死了,這才下了死命令,讓下人看著他,不準他胡來。這好不容易到了溫府,沒了拘束,自然是玩得不亦樂乎。


    溫疏往窗外一看,一隻青蛙被陸玉安掐著脖子,舌頭吐得老長,就快成吊死鬼了。哎,到底是個孩子。可迴頭,看見的是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抄書的陸玉安。


    這一對比,心中感慨,這紈絝似的寧王竟能生出陸玉安這樣的兒子,真是轉了運了。


    “綠蕊,你去我房裏那些活血化瘀的藥膏來。”溫疏突然下了桌,蹲下身子,掀開了陸玉安的褲腿,那腳踝處除了有些紅腫,倒也沒青沒紫。


    陸玉安連忙收了腳,輕聲道:“隻是扭了腳,昨日塗了藥,已經好很多了。”


    “沒事,好藥不嫌多。”溫疏站起了身,“昨日我幫了你,今日你幫我抄書。咱們就算兩清了。”


    人情債最是麻煩,也是溫疏最不願意欠別人,或者別人欠她的。


    說完,她提著裙擺,跑向了陸玉安。


    攥緊了手心的毛筆,這一句話便甩開他。陸玉安心中不願,他一字一句地抄寫著溫家家訓。


    運籌為上,暗謀為下。心有所願,堅而守之。


    這一句,讓陸玉安短暫地停了一下謄抄的動作,抬頭望了一眼窗外。


    花圃下,女孩兒明媚笑顏,如珍如寶。唯一擾了風景的,則是站在她一側的陸玉安。


    “玉安哥哥,我明日帶你去個地方玩,好不好?”一隻小蝴蝶從她的麵前飛過,溫疏一拍手,沒抓住。她轉身,一臉神秘。


    “去哪兒?”陸玉安將手中的山茶花插在了溫疏的發髻上,這可是他千挑萬選,選得最好看的一個。


    溫疏抬手摸了摸發髻,而後笑道:“明日你去了,就知道啦。這幾日我爹都不讓我去書院了,不過我可以偷跑出去。”


    或許,應當從現在起,就教會陸玉安什麽叫做人心險惡,不可信。


    心中有了打算,溫疏說幹就要幹。“那如果被你爹發現了,不會揍你嗎?”


    其實,陸玉安是怕自己被揍,畢竟每次溫疏想到了什麽鬼主意,倒黴的人都不會是她。


    溫疏連連搖頭,“肯定不會。”


    溫文山正為了放火一事煩憂,可這事溫疏心裏門兒清。不出五日,她爹就能查出真相,但卻會漏抓了一個人。


    陸玉安,這世間不止是小情小愛,你應該去看看更真實的人間。


    此刻,溫疏迴望了一眼屋內正低頭抄書的男子。或許,她上輩子的冷眼旁觀,亦是錯了。她總是站在最高處望著眾生,有錯者無可改,有罪者無可恕。


    可那些處於低處的人,他們無從選擇。


    正如陸輕舟,他也不想做個外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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