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澤微斂著眼簾,漸熄漸閃的藍光讓他重新燃起了微弱希望,喃喃說著


    “我會想辦法,想辦法…銀嵐…要找銀嵐…銀嵐可以做到。”


    他抱著小蝶繭看向門外,快步走了出去。


    屋外寒涼,他籠緊了黑貂鬥篷,將虛弱的小蝶繭塞進懷裏。


    竹棚裏情緒不好,脾氣更不好的銀嵐早就燒上水等陸瑤洗澡了。


    這會兒正在做晚飯,潘達剛剛帶了兩條軟軟抓的新鮮的大魚迴來,坐在竹渠出水口殺魚清洗。


    軟軟第一次來到這裏,舍不得立刻就走,就跟著潘達身後,好奇的打量這裏的一切,對流水的竹筒很感興趣,蹲在地上愣愣的看著。


    “銀嵐,你幫……”


    墨澤剛開口。


    銀嵐直起高大挺拔的身軀,冰寒寡淡的瞳眸夾帶著不小的戾氣…


    瞥他一眼,一刀插在案板上。


    不用懷疑,銀嵐大概有著拆了他蜘蛛腿的想法。


    墨澤轉身看向一同走出來的陸瑤,眉宇間出現了薄弱的求助神態。


    有的事,他開口是沒用的,得對的人。


    “大貓貓,能怎麽幫她?”


    陸瑤追過來問,如果大貓貓能救小蝴蝶早就說了。


    大貓貓在意她的感受,不可能見死不救。


    “銀嵐能破開我的身體,取一點兒東西,就是我能夠生長肢體的腺體裏的東西,我自己做不到,陸瑤我們得快點,立刻。”


    墨澤眉心擰著,絕豔的桃花眼裏因為焦急而泛起暗光。


    他現在隻想要效率,明明需要銀嵐幫助,求的卻是陸瑤,不想浪費時間。


    陸瑤聽見破開身體,心驚了下,脫口而出


    “危險嗎,你會不會有事?”


    墨澤淡然迴道,


    “首先我死不掉…”


    說著,他緋唇上揚,眼底迸發出強烈灼目的光彩,無所謂的笑道,


    “就算會死我也得試試,大多時候我沒有活著。”


    老墨澤有些霸氣的沒邊,黑發紅眸,張揚不羈,流露著果斷狠決的信心,似乎一定有用。


    這是陸瑤第一次見他時候的感覺。


    一個優雅英俊的老吸血鬼。


    她說什麽都得幫他一把!


    她眼巴巴的看向大貓貓,這貓今天心情不好,她還沒來及哄。


    “你不怕我弄死他?”


    銀嵐今天醋勁兒不小,暴躁的很。


    纖密的銀睫迤邐鋒利,凜冽霜寒的麵容攝人。


    森冷的殺意像是蹭著寒風打著卷從兩人身邊吹過,語氣別提多不友好了。


    陸瑤立刻嫌棄的掃了墨澤一眼,走到銀嵐身邊,抱住他手臂,同仇敵愾道,


    “這老家夥搞出這麽多事情,真弄死就弄死了,怪讓人煩的…”


    說著,她晃了晃銀嵐胳膊,


    “反正他幫過我們,我們幫他一次,不論死活,也就扯平了,對吧,大貓貓?”


    銀嵐哪裏是“哄貓大師”的對手。


    三言兩語就被哄的怒火下去不少了,冷冷的“嗯”了一聲。


    他這一天都看著自己伴侶為了另一個雄性奔波、冒險,著急上心,甚至今天被嚇的不輕…怎麽就能不惱火!


    但陸瑤暗自提醒,墨澤也為幫他冒險奔波。


    平日裏沒少出力,這扯平就不欠了。


    陸瑤繼續溫柔的哄了一句,


    “他的小蝴蝶迴來了,以後他再出這種事情,有人管他,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銀嵐不知道陸瑤是怎麽忽悠墨澤的,但顯然這屬於忽悠的“媒婆行為”,更代表她對墨澤是一點別的意思都沒有,墨澤對她就更沒有了。


    “跟我走。”


    銀嵐冷冽落下一句,抽出了被陸瑤抱著胳膊。


    銀嵐一走,墨澤立刻跟上,僅是落下一句,


    “希望你們沒有騙我,我不怕任何事,我隻怕,夢是假的。”


    陸瑤愣了下,盡可能放鬆的原地吐出一口氣。


    她算是知道了。


    愛貓沒那麽容易哄,好友也沒那麽好忽悠,她真的好難~


    隻能說為了愛情,為了友誼,為了這個家不散了,任重而道遠。


    旭炎飛到陸瑤肩旁,撫摸著軟絨的圍巾,稚氣說道,


    “首領包容每個人,每個人都喜歡首領,我也喜歡首領,沒有人真的怪首領。”


    旭炎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歎息的陸瑤,明白她在以謊言騙很難過、很難過的朋友。


    但他所表達的就是真實的想法。


    他出生以來,給他關愛與包容的就是陸瑤,就算沒有內心的使命感…他也會喜歡上她,喜歡溫柔女王。


    “去看看,到底取什麽,有沒有危險。”


    陸瑤走到鹽棚門口,剛想進去,門還被關起來了。


    應該是裏麵被什麽抵起來,她輕推了下,沒推開,有點著急問道,


    “大貓貓,你這就不帶我了?”


    屋內傳來銀嵐清冷的聲音,


    “很快就好,你等會兒。”


    腺腔是和毒腺一樣的存在。


    那是墨澤第三次覺醒,蟲態腹部進化出來的器官,讓他就算被砍斷全部四肢都死不掉。


    那個腺腔體裏東西能幫助生長,肢體快速生長健全。


    他和瑩羽蝶族都是蟲族,所以一定會有用。


    隻是人形沒有這些,變成蟲態才會隨著毒腺、絲腺、以及他的三個心髒、兩個大腦同時出現。


    而他一旦變成蟲態,自己就沒辦法破開自己,蟲態的腦袋不會允許這樣的指令出現。


    銀嵐鋒利的指甲穿過如紅水晶覆體的表層防禦,經過皮肉、穿過筋膜、肌肉、血液,腹部被陣陣撕裂,血水如泉水般湧了出來。


    銀嵐的動作快的驚人,一瞬間就讓墨澤腹部破了個大洞…但是夜蛛無聲,僅會輕輕震動,疼不疼銀嵐也不知道。


    他許多連接心髒的腺腔器官裏,指尖勾出一個類似鮮紅色橢圓形,吸附在腹腔最深處的腺體器官。


    銀嵐在拽出來的時候,有一瞬猶豫,開口道,


    “你死了,就像是秋瑩死了,她很難過,很不開心,我希望,你最好能活著。”


    銀嵐分不清他心髒四周亂七八糟的髒器,到底哪裏是。


    墨澤讓他憑感覺挑選就行,憑殺獸的天性“直覺”。


    作為猩紅夜蛛的王,除了有兩個大腦,連心髒都有三個,分別在不同的位置,負責為不同的部位輸送血,這讓他哪怕斷幾條蜘蛛腿,或者被對半切開都奇跡般的能活。


    墨澤需要隱忍的不是挖心掏肺的巨痛,而是本性渴望修複身體的欲望,那樣會消耗腺體裏的珍貴液體。


    當銀嵐將他的修複腺體挑出來後,他瞬間恢複人形,一手捂著冒血的心口。


    相比蟲態過份猙獰的大洞,人形身上傷口就小多了,僅是小小的洞穿,血淋淋模糊在心口位置模糊著。


    “厭惡這東西很久了,原來長成這樣。”


    墨澤套上衣服,平靜的拿過銀嵐手上的鮮紅腺體。


    “你很有意思,如果是我,應該活不成。”


    銀嵐是真的有些服了眼前的夜蛛王。


    覺醒出遠古荒古血脈的夜蛛,第三次覺醒,就好像不老不死了。


    墨澤沒有迴應,他被濃濃血腥味浸透,英挺的麵容上,濺射不少鮮紅的血粒,像破碎的紅瑪瑙,落在冰雪上。


    他低垂著絕豔的眉眼,彎腰抱起篝火旁的小蝶繭…以修長有力的手捏碎了腺體,透明的液體滲透過他染血的指縫,滴滴落落浸透包裹蝶繭的薄絨。


    幾乎是瞬間,他就感受到了震動,另一個同類的心跳在加速震動。


    他倚靠在牆邊,垂著腦袋。


    小蝶繭被他抱在懷裏以輕輕摩挲著,鮮血的黏膩在指尖蔓延。


    有種疼痛在身體裏,不停地積累,不停地凝固,好像永遠無處流瀉,他也許快要找到出口了。


    銀嵐打開門讓陸瑤進來的時候,攬住了她的腰,清冷道,


    “阿瑤不用管他。”


    陸瑤震驚得說不出來,滿地都是狼藉的血啊…


    這和一個小口子,差距可能有點大。


    “他沒事吧?”


    她指向老墨澤。


    “等會兒讓雪塵送他有用的藥給他。”


    銀嵐不太講道理的把陸瑤抱起來,順手就給老墨澤關上了門,讓他安靜待著。


    同時也是避免小蝴蝶展開蝶翼後,身體和精神都在崩潰邊緣的老東西不接受。


    做出什麽瘋狂的事情。


    陸瑤騙他是好心,是善意的,但是銀嵐覺得心愛的伴侶,無法被任何人替代…


    墨澤這麽付出一切去找……結果不一定是他能接受的。


    ……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緩慢又繾綣,每一秒間都似乎隔著永恆。


    屋內火光寂滅的時候。


    小小的蝶繭開始發燙發光了,黯淡的蝶翼漸漸璀璨起來,光彌漫開來。


    深藍色的光帶好似擁有著靈魂的軌跡,寧謐的漂浮在屋內。


    這一幕宛如銀河在黑暗中漸現,洋洋散散的光澤在空中瀲灩華麗的飄蕩。


    這隻小蝴蝶真的很強,真的是女王蝶。


    瑩粉裏的確有花香糅雜,像是微風和煦,露水芬芳,但不是…不是他刻入骨髓中的味道。


    墨澤頹然沉鬱的勾唇輕笑,那笑意抵達不到眼底,


    “不許我灰心,不許我墮落,不許我沉睡,也不可以放棄責任,我全部都做到了但是,你沒來找我。”


    新生的小蝴蝶睜著澄澈溫軟的大眼睛,懵懂好奇的打量著眼前受傷的男人,僅發出了一個音,


    “啊?”


    不符合她小身軀的薄透蝶翼好像覆了霜雪紋路玻璃,扇動著,閃動著,就像是她的眼眸惶惶不安。


    男人周身都透著一股壓抑的洶湧…像是就會撕心裂肺狂躁的野獸。


    偏偏死死壓抑著,沉寂冷靜得出奇。


    他倚靠在牆壁上,不再看小蝴蝶,而是悠久凝視半空中瑰燦絢爛閃光的藍色的光帶,美得令人懷念,令人出神,似乎是他用生命之泉的破碎為代價,最後一搏見到的相同絢爛。


    良久,新生的小蝴蝶好似整理了思緒。


    “你見到我不高興?你會死嗎?”


    小蝴蝶懵懂的看著他的胸口,濃稠的血漿沾粘著厚重的衣裳,在胸膛位置凝結成大麵積冰冷的血痂…好像很嚴重。


    “見到你,我很高興,我不會死,找你的小夥伴去吧…”


    像是將所有負麵情緒都收斂掉,男人的嗓音溫柔的不可思議,細膩輕柔的快要飄落的嗓音。


    隻是沒有一點高興的意思。


    小蝴蝶的瑩粉會順著房間縫隙流動出去,直到找到夥伴,與夥伴交流上聚集到一起為止。


    就像是旭炎擁有孵化中的記憶,她也有。


    她輸了。她被奪走了生存的權利。


    她不想放棄生命,努力的想活下去,所以被眼前的人重新救活了,可是…救她的人對自己很失望。


    “你在難過,我讓你失望了,因為我是沒用的藍閃瑩蝶嗎?你對我很失望…”


    陌生的安撫花香讓他覺得意識開始變得模糊,稚嫩無辜的聲音是誤觸礁石的海潮,輕濤細浪緩慢著向四處散開……


    他明暗不定的紅眸閃動,


    “我沒用,我想睡了。”


    悲戚暗啞的聲音讓小蝴蝶低下頭,感覺自己出生是錯的。


    弱者是不對的,是不該存在的。


    陸瑤在院內看到了不正常彌散向天空的瑩粉放下碗筷,詢問這個瑩粉表達的含義。


    因為感受到瑩粉而跑出來的蝴蝶娃娃們說,這不是新生高興要找夥伴,而是在表達難過。


    蝴蝶娃娃們都很奇怪,秋瑩孕育出的兩隻強大的後代,但沒有一隻是正常的性格。


    旭炎是這樣,藍閃蝶也是這樣。


    隻不過旭炎出生就冷漠暴躁,瘋狂吃蜜,藍閃女王蝶是很悲傷,很悲傷。


    陸瑤懂了,朝著鹽棚跑了過去…再次站在院外開口提醒老墨澤,


    “墨澤,她隻是沒有之前的記憶!就像是你覺醒了,失去了很多記憶,但隻要你愛她,你就還是你,她也還是她。”


    銀嵐極其不讚成的將陸瑤抱迴房間。


    他這迴不是吃醋,而是覺得這樣騙一個雄性有點殘忍,但對陸瑤來說,蝶死不能複生,都忽悠到這一步,給他希望,再把希望毀了,不忽悠到底才是殘忍,還在大貓貓霸道的懷裏掙紮了幾下,但是錘不動他,被他用力量製服了。


    可惡!


    貓貓造反了!!


    ……


    也許,陸瑤這個大忽悠的話過分誘人了。


    墨澤再次抬眸看著有些陌生的小小蝴蝶,試探的問,


    “你怎麽會變得這麽小呢?”


    小蝴蝶佇立在空中委屈地問他,


    “你因為我小,所以不喜歡我?”


    墨澤無奈又絕望傾訴道,


    “我是因為,我有喜歡的,喜歡的寶貝,她就像你一樣,會有這樣漂亮的光。”


    “寶貝?我…不是寶貝嗎?你把寶貝給我了。”


    小蝴蝶不理解地指向墨澤胸口。


    她身上新生的力量來自他胸口…她能感受到一樣的味道,她知道那是很珍貴,很重要的東西。


    “那不是什麽寶貝,是不好東西。”


    這麽一開口,小蝴蝶忽然變得憤怒,


    “你騙我!”


    她生氣會竭力的釋放蝶粉力量,芬芳的花香無法違抗。


    如果不接受這氣息,他會窒息,會痛苦,可如果接受,他會被迷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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