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沉寂無聲。


    李神宗歎了一聲,伸手一招。


    從遠方倏忽飛來一劍,落入手中。


    他持劍邁入大殿之中。


    就見大殿之上,立著一尊神像,高約兩丈餘。


    但那不是泥塑的神像,是真正的肉身。


    人族的肉身,幾乎承載不住其中的力量。


    避免肉身失控,徹底化作邪祟,便壯大肉身體魄,達到如今,筋肉虯結,骨骼粗壯,近兩丈高。


    “都長這麽大了。”


    李神宗見狀,不由得笑了聲,正準備嘲諷一番,卻終究歎息了聲。


    “避免失控,弄成這般模樣,看著是個人形,哪裏有你這樣的巨人?”


    他握著手中的劍,低聲道:“空有人形,卻又何必呢?”


    前方燭光忽起,昏黃黯淡。


    隨後一排又一排燭光,陸續亮起光芒,映照著整個大殿。


    而前方的“巨人神像”,也在這一刻,變得愈發清晰。


    麵貌蒼老,體魄強壯。


    一雙眼眸,渾濁不堪。


    更重要的是,一杆“長矛”,從肋下穿過,斜著從後背刺穿!


    那不是長矛,而是一支巨大的利箭!


    這是上古時代的神箭!


    十八年前,也就是聖曆一千六百四十三年。


    夏末秋初,有陰雷擊於聖地。


    聖地有損,聖主親自封堵缺口,遭神箭襲擊,射斷三根肋骨。


    時至今日,傷勢未能痊愈。


    隻是誰也沒有料到,聖主的傷勢,已經嚴重到了這樣的地步。


    這一箭,至今十八年,都未有從聖主的體內拔出來。


    “我在冥府之時,曾想方設法,探過這一箭的來曆,但沒有線索。”


    李神宗吐出口氣,看著眼前的巨人。


    而燭光映照之下。


    巨人的背後卻出現了三道人影。


    在不同的燭火角度下,映照出來的影子,各有不同。


    以李神宗的眼力,能夠看清這三道影子,並非純粹的黑影。


    一個麵貌猙獰,兇厲可怖,眼眸之中滿是狠辣之意。


    一個慈眉善目,神態溫和,隱約有些愁容。


    餘下這個,神情複雜,想要怒吼咆哮,又顯得極為壓抑。


    而三道身影,都已套上了無形的枷鎖!


    那是來自於冥府的枷鎖。


    這一次,陸公隻送來了兩副枷鎖。


    但第一副枷鎖,是他李神宗,從古老冥府當中獲得的。


    正因為他從冥府當中,取迴來的枷鎖,封住了聖主的惡念,才讓聖主有了脫困之法。


    三副枷鎖,鎖住善念、惡念、本性雜念!


    如此,真身之中,無善無惡,無有本性,便能恢複太上玄道至聖功的效用!


    “惡念要鎖住,我能明白。”


    李神宗看著那三道身影,歎道:“人生在世,私心在所難免……所以,鎖住本性,封住七情六欲,斷絕妄念,我也能明白。”


    他皺眉道:“但你封住這善念,又何必呢?”


    那高有兩丈餘的魁梧老者,眼眸渾濁,語氣冰冷,道:“仁善之下,不免心生負累,殺伐不能狠辣,割舍不能果斷……善念會使人優柔寡斷,從而心慈手軟,難成大事!”


    “你的善念,為人族大局,有意助你,鎮壓‘本我’與‘惡念’!”


    李神宗沉吟著說道:“現在把善念也封了,你要應付三個自己……”


    聖主語氣冰冷,緩緩說道:“善念有意相助,卻不願自相殘殺,最終關頭,勢必軟弱!總歸是要都鎮壓的,借著這三副枷鎖,全部壓下來,本座的太上玄道至聖功,就恢複得差不多了!”


    “行。”


    李神宗點了點頭,又不禁問道:“不再等一等了?”


    聖主沒有迴應。


    李神宗歎道:“自從陸公告知於你,有關新法之事,你也算是費盡了僅存不多的心力……要不再等幾天,且看新法,是否能成?”


    “遲恐生變。”


    聖主緩緩說道:“外界之事,能幫上忙的,本座已經盡力了!本座的生死變化,跟新法無關,不等了……”


    李神宗沉默了下,又道:“你今日,得要自斬三刀,若是能成,聖地依然穩固,若是不成,就是禁地……而對於新法的助力,很有可能是你這位聖主,此生為人族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不留個名字?”


    “功成有我即可,功名不必有我。”


    聖主緩緩說道:“記住你的承諾!”


    李神宗微微點頭,說道:“生而為人,李神宗自當為人族而效力!至於將來……”


    他吐出口氣,道:“當我不再是‘人族’,也不會對人族出手!”


    “好!”


    聖主應了一聲,但停頓了下,終究還是歎息道:“關於新法,你覺得有多大的把握?”


    “以完整冥府,來創造內景神域,也許真的能成!”


    李神宗想了想,說道:“不過,未成元神,煉造內景,難以想象……你覺得把握多大?”


    聖主沉默了下,道:“本座繼承聖地,身合此地盛景……雖奉命掌管造景之法的‘正本’,但不曾親自造景,所以,才難以斷定其中難處,才要問你!”


    “你問我有什麽用?造景……難道我就有經驗了?”


    李神宗笑了聲,嘲諷道:“如今在我體內的‘繁星天河’,也不是我李神宗造就的內景神域!”


    “罷了,本座若死,一切都是身後事……後世之法,自有後人創造!”


    聖主歎了聲,說道:“今次,我若失控,你盡力殺我,若殺不死,你可以逃,任由聖地,衍化為禁地!”


    “明白。”李神宗點頭道。


    “造景之法的‘正本’,你收好了,不要擅用,這東西拓印一次,便薄了一次。”聖主似乎想起什麽,再度說道。


    “放心。”李神宗自嘲地笑了聲:“拓印此法,要損耗元神的根基,而我元神越弱,就死得越快!你就算再是放心不下,也該記住一點,我正值壯年,比你惜命多了!”


    “嗯。”


    聖主應了一聲,眉眼低垂。


    身後的三道身影,驟然起伏。


    瞬息之間,氣機大變!


    整個聖地,都陷入了動蕩之中!


    大殿搖曳,轟隆聲起!


    ——


    棲鳳府城。


    來自於聖地的眾人,已經到來。


    近些時日,清理了各方頑固勢力,空出了不少地方,正好安置這一批為人族創立法門的智者。


    陸公與呂堂也隨同歸來。


    眾人都圍繞著“煉氣境造就內景神域”的方向,進行鑽研。


    這些人,本就通讀古今典籍,善於改進法門,適用於人族,也有創造法門的豐富經驗。


    比起陸公、林焰、甚至濁靈公,在創造和改造法門方麵,他們才是真正的行家!


    但一連過了七日,他們依然沒有頭緒,提出來的三十多個方向,都在最後被否決了。


    “嚴老所定的方向,對於造景之人的力量,還是要求高了些,煉氣境根本無法做到,此法不通!”奇書一脈的老者,微微搖頭。


    “元神修到極致的人物,都未必能真正造景,而煉氣境的三魂七魄,實在太弱。”那位嚴老歎息道:“這已經是在老夫眼中,最合適的方向了。”“如此說來,簡直無從下手。”另外一名中年男子,這般搖頭道。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而一名不修邊幅,胡須拉碴的青年,撓著頭,苦惱道:“不對,米還是有的,可三魂七魄,也就十粒米,做不成一頓飯。”


    “如果說造景,是準備建造一座湖泊……”


    “那麽修成元神的人物,就是一條蛟龍,能夠唿風喚雨!”


    “而尚未修成元神的三魂七魄,就隻是一條小蛇,甚至都沒成妖,頂多吐一口水。”


    “近來翻閱古籍,以及曆代先輩改善法門與創造法門的心得,也沒有相近的方向可供參考。”


    “咱們尋求的方向,是以魂魄造景,堪稱史無前例。”


    場中氣氛,有些低迷,眾人來時意興高漲,不過數日,便深感挫敗。


    “那又如何?短短數日,麵對苦難,就這般頹喪?過往也曾遇見難解的法門,也曾有過需要耗費數十年去鑽研的方向,老夫可未曾見你們這樣頹敗!”


    “不一樣……”那位嚴老,神色複雜,道:“此法,開萬世之功,意義不同!”


    “有何不同?”


    奇書長老語氣沉重,說道:“人族當前的功法,不都是在困境之中,走出來的嗎?”


    “其他各方不提,至少這座棲鳳府內,留下來的古籍記載,此地人族最早的時候,與詭夜中掙紮生存,隻有內壯的武夫,人力有限,終究無法抗衡妖邪。”


    “後來誕生化妖之法,雖然充滿了隱患,也終究是打破了困境,使得人族擁有了煉精境的武夫!”


    “先輩麵臨的是人力已到盡頭的絕路,最終打出了一條新路,能夠讓武夫擁有淩駕於人身界限之上的力量,從而抗衡詭夜妖邪!”


    “到後來的拜祟之法,長久歲月之中,都深受困頓,到了當今時代,煉精境功法已經徹底完善!”


    “每一條艱難的道路,最初的時候,在先輩眼中都是絕路,都是開創萬世之功的意義!”


    “今次,比之於先輩的迷茫,對於前路的未知,至少……我們有著新路的方向!”


    奇書老人感慨道:“過往,我們局限於‘煉氣化神’,而今打破了固有的框架,總算有了方向!”


    他看向眾人,說道:“迷霧已經驅散,我們比起迷茫的先輩,至少是找到了前方的道路,比先輩的處境好了不知多少!”


    “有史以來,人族的功法,就充滿了隱患,曆代先輩,雖不乏驚才絕豔之才,可無奈是迷霧重重,方向不明,無法完善修行道路!”


    “千年萬載留下來的難題,眼下不過幾日,你們就想徹底解決?”


    “若是輕而易舉就能攻克難關,就能讓煉氣境嚐試造景,先輩豈會束手無策,等到今日,還未有完善此法?”


    奇書老人沉聲道:“此法若成,當萬世流傳,絕非一朝一夕能成!”


    他停頓了下,說道:“你們要做到心中有數,也許此法,有生之年,都不能完善!但我們要做的,窮盡畢生所學,無愧於後世!再是不濟,也得為後世的‘創法之人’,留下失敗的經驗!”


    雖有指路明燈,但前方仍然是懸崖峭壁!


    而他們要做的事,就是一步一步摸索,哪怕不能鋪平這條路,也要為後人打造基礎!


    “此言極是!”


    林焰推門進來,笑著說道。


    “見過五爺!”


    聖地眾人,紛紛還禮,看向林焰的目光當中,充滿了熱切。


    林焰立時還禮,麵色肅然。


    眼前這些人,都是詭夜時代當中,極為罕見的文人,通讀典籍,鑽研法門,造福後世!


    文人自有傲骨,尤其是在場諸位,不乏書癡,忽略人情世故。


    他們將所有心神都放在典籍之上,沒有什麽尊卑理念,沒有什麽好惡之說,心念無比純粹。


    陸公曾說,有些時候就連聖主對這些人,感到也無可奈何。


    但自從見到林焰以來,這些人可謂萬般恭敬。


    在他們眼中,林焰是“新法”的指引者,是開辟出第一步的人!


    光是這一點,便足以讓眾人心服!


    何況,在場所有人,目前所尋求的“法門”,建立在“造景之法”的根基上麵!


    而林焰是整個棲鳳府城,目前唯一具備造景之法的!


    在初見之時,林焰就表明自身的造景之法,已經徹底圓滿!


    如今所有人鑽研探討的“法門”,其實全都圍繞著林焰來開展!


    新法若成,第一個修行的,也將是林焰!


    任何新法的創造,都有著難以預估的風險,有著很多難以提前預算到的變化!


    一旦出錯,非死即傷!


    他們是用心去創造新法。


    而在他們眼裏,這位五爺,則是拿命去探路。


    “其實我倒有個想法。”


    就在這時,小白猿冒出頭來,悶聲道:“魂魄之力既然不足以造景,那麽借用外力呢?”


    “你的意思是,嚐試身合鎮物,讓五爺的魂魄,具備煉神之威?”


    那頭發散亂,衣衫殘破的青年男子,頓時眼前一亮,道:“英雄所見略同,適才我也是這麽想的,還列出了三種合適的舊神法物!”


    他聲音之中,十分激動,然後又垂頭喪氣地道:“可惜被否決了。”


    “舊神法物,影響深遠,難以把控!何況……這也是另類的舊路,相當於進入煉神境後,再來嚐試造景!”


    奇書一脈的老者,微微搖頭,這樣說來:“你是忘了,當今世間各方禁地,源於那些修成‘冥府內景’的古老存在?祂們不就是借用冥府的神物,最終成為冥府的傀儡?”


    場中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滯。


    而此刻卻有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從外邊傳來。


    隻見二哥林磊,推著一輛木車,往這邊小跑而來。


    而木車底下,裝了三個木輪子,哐當哐當響。


    “嚴老,我來借書了。”


    林磊停在門口,見氣氛沉寂,不免有些尷尬,說道:“剛才挑的書,有些太多了,我沒練過武,力氣不大,隻好推個車過來……你們都看著我幹什麽?”


    “我們……”


    林焰迴過頭來,看向聖地的眾人,沉吟道:“好像從一開始,我們都局限在了‘創造新法’的框架內?”


    眾人沉默片刻,氣氛萬般凝重。


    而奇書老人,忽然笑了聲。


    “先前老夫說過,‘先造景,後煉神’的新路,是打破固有認知的框架,顛覆常識的方向。”


    “老夫本以為,自己看得透徹,已經能夠用新的方式去看待。”


    “此刻看來,還是沒有打破心中原有的枷鎖。”


    他這樣說來,才正色道:“如果不拘泥於‘功法’這一項,嚐試借用身外的寶物,雙管齊下,內外兼修,諸位覺得有多少希望?”


    在場之中,不乏對於法寶、靈符、陣法等各方麵,都有極高造詣的人物。


    當今世間,有不少煉器、製符、布陣的古法鑽研,以及改善的創新之法,是出自於他們的手中。


    “如果不拘泥於‘功法’,或許可以一試!”


    嚴老沉吟著道:“諸位,且進行推衍,互相交流,看這個辦法,有多少可行的希望!”


    他這樣說來,神色淡然,揮了揮手,道:“諸位不要急,放緩心態,慢慢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靜心才能做成大事……”


    他這樣說著,走出房外,轉過身,輕輕將房門關了起來,又貼上符紙,杜絕了窺探。


    緊接著,他麵色大變,轉身快步奔跑,迅如疾風,一路朝著大門之外跑去,大聲喊道:“李城守!快來見老夫……快!”


    “嚴老?”


    不過多時,大城守匆忙趕來,氣喘籲籲:“何事?”


    “煉器堂!”


    嚴老急得臉色漲紅,喝道:“讓煉器堂的……不,還有神符堂,還有陣法堂……立即傳訊,讓他們趕來棲鳳府城!”


    “你即刻派人接應,不對,你親自去接應,萬不能誤事!”


    “信件蓋上急印,一定要快,明日之前,務必趕到!”


    “事關重大,絕不能耽擱!”


    “早一日到,事情早一日成!”


    嚴老眼神熾烈至極,強行壓抑著心頭的激蕩,說道:“若能今日完善此法,老夫便是今夜死了,此生也無憾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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