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鳳府城。


    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這兩日,內城之人,無論是百姓,還是武夫,無論是平民,還是各方勢力出身的人物,都感到了一種驚駭與恐懼。


    各方酒樓,議論紛紛,人心惶惶,萬般不安。


    與此同時,外城酒樓之上。


    “酒呢?趕緊給老子拿上來,不然弄死……”


    聲音戛然而止,說話的這位貴公子,臉色霎時蒼白了下來,似乎想到了什麽恐懼的事情。


    他是韓家的嫡係。


    他也知道當年韓家舍棄韓征一事。


    更是知曉,如今斬刑台上的那人,是韓征的弟子。


    想起適才前往內城,所見的場麵,不由得升起無盡的寒意,手腳都冰涼了下來。


    他看著眼前匆忙端上酒水的小廝,原本口中的狠話,也都咽了迴去。


    口頭威脅,似乎也是違反律法的?


    萬一這小廝迴家路上出了什麽意外,牽扯到自己身上怎麽辦?


    他隻覺得口幹舌燥,恍惚間走出房外,看著下方酒樓的大堂。


    各方議論紛紛,有著難言的陰霾,覆蓋在這裏。


    不單是這裏,準確來說……是整個棲鳳府城,都籠罩在陰霾之下。


    仿佛有一把刀,懸在棲鳳府城之上,隨時會斬落下來。


    那把刀,名為無常!


    “真他娘的……殺人不眨眼啊……”


    韓家公子隻覺渾身發麻,顫抖著喝了一杯酒,暖了暖身子。


    而下方的議論聲,也不斷傳入耳中。


    “殺人我見得多了,沒見過這麽殺的,昨天到現在,砍了多少個人頭,他就不手軟嗎?”


    “從未曾習武的普通人,到修成煉氣境的人物,在他麵前,都是一刀了結。”


    “那些煉氣境的大人物,哪個不是高高在上,唿風喚雨,強大得讓人心驚,就那麽跟爛泥一樣,被刀砍下了腦袋?”


    “他娘的,那人究竟是誰?我瞧他手起刀落,眼睛都沒眨過一下!”


    “這樣的人,砍頭比喝水還隨便,真的不會失控嗎?”


    在場之中,不乏武夫,也不乏沾染過人命的。


    但在他們心中,依然感到了驚駭與懼怕。


    過往於鬧市斬首,將那些窮兇極惡之徒誅殺,從而震懾人心,也算是常有的事。


    但很少有牽連這麽多人的。


    即便是有一方勢力崩塌,牽連甚廣,案犯眾多,可也都是有一大批劊子手。


    隻一眨眼間,大批的劊子手,同時斬落大刀,砍下一大批頭顱。


    場麵震撼,但也不過一瞬之間的傾盆大雨。


    但現在,卻好似無休無止的連綿細雨,潮濕陰寒,令人恐懼。


    在那斬刑台上,從頭到尾,隻有一個劊子手!


    而每一次,也隻是砍下一個頭顱!


    對於手上染過血的武夫,見過砍頭場景的人們來說,這場麵談不上震撼,所以在初見之時,各方都不覺得有什麽稀奇,不過也就一次殺人砍頭罷了。


    但隨著一個又一個罪當處死的案犯,被推上斬刑台……


    隨著上麵那個年輕人,麵無表情,一刀又一刀,砍下一個又一個腦袋……


    每一次揮刀,都增添一次在人們心中的恐懼與驚駭。


    寒意就如潮濕的細雨,一點一滴,滲於人心,越來越多,仿佛無休無止。


    “他就是無常,擊敗了小神宗徐鼎業的無常。”


    有人顫抖著,飲盡一杯酒,臉色蒼白,似乎想要嘔吐,喘息道:“高柳城那一戰,我去過的……我見過他……他成名之前,有個名號,喚作殺星……”


    ——


    內城。


    監天司總樓。


    指揮使目光微凝,露出了複雜之色。


    在他身後,是監天司的高層,均是殺敵無數,功勳卓著之人。


    但看著遠方那座斬刑台的景象,竟然有一種難言的驚懼之感。


    他們過往都自以為殺伐果斷,然而這兩日來,卻開始明白了什麽叫做殺人如麻!


    “真正的殺人不眨眼啊……”


    白發青年感慨道:“這麽久了,他眼睛不幹嗎?”


    “……”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覺看向這白發青年。


    就連最高指揮使也偏過頭,看了一眼,暗罵道:“我監天司怎麽淨出這些奇葩?”


    白發青年似乎沒有察覺到眾人異樣的目光,隻是低聲道:“要是換成我上,手都砍麻了,他還不休息,果然比我強得多。”


    這是手腳發麻,眼睛幹澀的問題?


    分明是此人心誌之冷冽,手段之狠辣,令人頭皮發麻!


    問題是,在監天司的檔案之中,此子年歲不過二十來許!


    如此年輕,修為高深,戰力彪悍也就罷了,其心誌冷毅,殺人如麻,令人不寒而栗。


    “這麽殺下去,會失控的吧?”


    就在這時,那位柳副指揮使,語氣複雜。


    他所修行的異種真氣,其性屬水,相對柔和。


    但早年曾經斬殺一頭從江河之中誕生的邪祟,被譽為水中的神靈。


    那邪祟之氣,被他吞納於身,借而壯大體內異種真氣,反而留下了更大的隱患。


    他不是以殺戮之氣,作為異種真氣的根源。


    但他心中知曉,換作他上去,一人之力,時刻不斷,斬殺至今,也很難穩得住心態。


    過度的殺戮,會影響人心,繼而蒙蔽心智,從而陷入癲狂,走向失控的邊緣。


    “不說異種真氣帶來的失控,即便是一般人,照這麽殺下去,也得心性大變!”


    另一位副指揮使,微微搖頭,說道:“當人命在他手中宛如螻蟻,肆意砍殺,最終將殺人一事當做吃飯喝水的時候,此人對於‘人命’二字,便不會再看重了。”


    在這個時代,一個不能看重人命的強者,距離失控,便隻有半步之遙。


    即便沒有失控,也很難指望這樣的人物去盡力庇護一方百姓。


    “此子,並非不看重人命。”


    最高指揮使微微撫須,緩緩說道:“他極為看重人命,所以才對該殺之人,狠辣無情。”


    如果說對於林焰的了解,過往隻在於高柳城監天司的情報來源。


    那麽前次,在三神穀以及東山府禁地當中,便是他親眼所見。


    而這一次,林焰斬殺案犯之前,還將卷宗翻閱了一遍,避免刀下有冤死之鬼。


    直到確認了此番府城清理的人手,登上斬刑台的案犯,都死有餘辜,他才開始動刀,每一刀都幹脆利落。


    此子足夠狠辣,手腕強硬,更為難得的,是他依然尊重人命。


    他尊重百姓的命。


    也尊重強者的命。


    “看重人命?”


    那位副指揮使遙遙看著前方的斬刑台。


    眼看著人頭一個一個滾落下來。


    他微微皺眉,低聲道:“屬下眼拙,實在看不出來。”


    “就好比外城北部衙門的施城尉,在施副城守家中尋得證據,證實他為奪修行資源,草菅人命,踐踏律法……”


    最高指揮使淡淡道:“知法犯法,就是找死!所以,無常送他去死,便是莫大的尊重。”


    “……”


    場中氣氛沉默了下來。


    唯獨那白發青年,眼前微亮,不由得道:“此人行事宗旨,深合我意!”


    “我不明白。”


    柳副指揮使微微搖頭,說道:“這劊子手的差事,本身就是傷神、敗身、折壽、損福……對於我等這般修為的人族而言,影響更為巨大。”


    他看著最高指揮使,低聲道:“府城的劊子手不在少數,為什麽隻讓他一人來承擔?”


    “他自己要的差事。”


    最高指揮使歎道:“他要以一人之力,斬盡所有案犯!大廟祝答應了,咱們監天司總不能否決他的請求……至於城守府那邊,見咱們自家人都願意讓無常攬下這種差事,也就沒了意見。”


    那副指揮使微微搖頭,道:“我還是不大明白,先前一戰,他是打破僵局的第一刀!您老人家說過,砍出第一刀的人,便是打破規矩,踐踏律法的罪人,要承擔各方的怒火,所以……想方設法將他摘了出去,又把劫燼總教主的名頭安了上去,為何如今又讓他做這斬刑官?”


    “不一樣。”


    最高指揮使說道:“先前死於他刀下的,例如施副城守,未曾定罪,就依然是副城守!未得證據,殺死副城守,是死罪!”


    “但如今死在他刀下的,都已定罪,他殺人便是名正言順,是秉公執法!”


    隨著這番話,眾人對視了一眼。


    在無常強闖內城之時,監天司以及梧桐神廟,都未曾予以幫助。


    一來是準備遮掩無常的身份。


    二來就是監天司和梧桐神廟,不能涉足其中。


    今次倒塌的各方勢力,並非人人都是死罪,還有親朋好友,以及與其他勢力方麵的勾連,可謂盤根錯節。


    再加上涉及大長老,也就涉及了太玄神山。


    在獲得證據之前砍出的第一刀,名不正,而言不順。


    所以,隻能讓劫燼來扛!


    事後,各方勢力殘存之人,以及太玄神山方麵,追究的方向,都將是劫燼。


    “您老打算栽培無常,讓他做這執刀人,其實不合適。”柳副指揮使搖頭說道:“就算名正言順,他結下來的仇,也太多了……不利於將來行事!”


    “他不會留在府城。”最高指揮使緩緩說道:“他在府城結多少仇,都不重要!所以,任他去殺個爽快罷……”


    “……”


    眾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白發青年。


    誰都知曉,這是最有希望,接任下一代指揮使的人選。


    年僅三十九,已是煉氣境巔峰的修為。


    放眼棲鳳府,同代之中,除李神宗外,沒有人能夠穩壓他一頭。


    而等接任下一代指揮使,得了當今指揮使背後的那條脊骨,便是棲鳳府最頂尖的那一批強者。


    最高指揮使之位,擁有著監察整個棲鳳府的權力。


    同時掌控著海量的修行資源,諸般法門、藥材、丹丸、銀兩、以及聽命於監天司的各方強者!


    這是難以想象的巨大權位!


    也伴隨著那傳說之中的真龍脊骨,蘊藏著強大到了令人驚駭的強大力量!


    “指揮使之位,能者居之。”


    白發青年攤手道:“如今單從本事上論,他確實比我強!如果在‘治理’方麵,能做好監察的職責,他來當下一任指揮使,我沒什麽意見!隻要他的決策準確,我可以當他手裏的刀……”


    他看著最高指揮使,說道:“任人唯親是大忌,咱們雖然相熟,但你得選用賢才!因為我,就舍棄了更出色的人,你這指揮使就太不稱職了,有辱曆代指揮使,說難聽些,這叫卑鄙無恥,陰險下賤,打壓賢能,而且……”


    “閉嘴!”


    周指揮使怒罵道:“你他娘多大的臉?老子跟你有什麽交情?為了你而舍棄無常,你個厚顏無恥之徒,怎麽不撒泡尿照照鏡子?”


    白發青年冷笑了聲,正要繼續開口。


    卻聽得指揮使聲音複雜。


    “這根脊骨,他怕是用不上。”


    “他承載不住?”白發青年怔了下,有些驚愕,道:“雖說殺性重了些,但這根脊骨,就算臨近失控,也能幫著守住本性!若不是有這根脊骨,你早失控了,他得此物,守住本性,怎麽會承載不住?”


    “是府城留不住他。”最高指揮使歎道:“如果他的事情成了,那麽這根脊骨,對他來說,用處不大了。”


    “什麽?”


    在場眾人,無不駭異,麵麵相覷。


    這根脊骨,能使人守住本性,在詭夜之中極大減少失控的風險。


    是目前整個棲鳳府已知的,最為特殊的上古神物,沒有之一!


    而這根脊骨帶來的力量,讓最高指揮使,擁有了強大至極的本領!


    但此刻,最高指揮使卻說,此等上古神物,對此人來說,也許無用了?


    “不是他要失控,所以脊骨無用?”柳副指揮使稍微細心了些,低聲道:“您的意思是……脊骨的作用,對他來說,可有可無?”


    “就看這幾日了。”


    最高指揮使緩緩說道:“事情若成,他比我更強!事情若成,他再無失控風險!這根脊骨最大的作用,他都具備了,那麽對他來說,自是可有可無!”


    “……”


    眾人沉默了片刻。


    白發青年終於忍耐不住,低聲道:“他要做的,究竟是什麽事?”


    “為萬世,開新路!”


    最高指揮使目光凝重,語氣嚴肅。


    一句話,六個字,如驚雷炸響。


    監天司總樓之上,陷入一片死寂當中。


    ——


    與此同時。


    斬刑台上。


    林焰麵無表情,一刀斬落下來。


    正不斷謾罵的施城尉,被砍下了腦袋。


    “如你所願,當街斬殺你這城尉了。”


    林焰看著那個死不瞑目的首級,心中這樣想著。


    他感應著體內的煞氣增加,隨後又默默推到了造景之法上麵。


    造景之法(36512/36512)


    存餘煞氣:7265


    “繼續!”


    林焰沒有收刀,靜靜看著前來收屍的差役,又看向了身後那些充滿了恐懼的眾人,淡淡道:“既然選擇犯下死罪,今日就不用過於害怕了。


    “本座的刀很鋒利,幹脆利落,不會感到痛苦。”


    “剛才被我砍下腦袋的那些人,沒有任何一個表達不滿,他們顯然都很滿意。”


    他這樣說來,抬頭看向監斬官,問道:“下一個輪到誰,趕緊推上來,別浪費工夫……”


    “……”


    那監斬官臉色蒼白,顫抖著手,照著名單,念了個名字。


    此刻他的聲音,似乎有些沙啞。


    他總覺得,再這麽下去,那殺人不眨眼的家夥還沒失控。


    自己也許就已經在無盡的殺戮當中,將人命看作螻蟻,步入失控的邊緣了。


    若當真失控,也許下一個被斬首的,便是自己!


    他偏了偏頭,低沉著道:“本官身體不適,請城守府調來新的監斬官……”


    “啊?”


    身邊的親衛,低聲道:“您好像是第四個監斬官了,每次調換一位新的監斬官,都要重新交接……每次耽擱,上麵拿刀的那位,好像很不盡興,所以顯得不大高興。”


    這監斬官心頭一震,旋即說道:“偶感風寒,不足為奇,其實本官還撐得住,你隻管去調下一批死刑犯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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