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猿看見這小鬼已被收服,才敢湊得近些。


    它瞧得清楚,這疾行鬼的語氣裏,頗有些羨慕嫉妒,還有些惱恨和不服。


    畢竟在這速報司,守了不知多少年的大門,兢兢業業,恪盡職守,甘於寂寞,依然還是個不入流的小鬼。


    那個不知從哪裏來的死老頭兒,渾身破爛,如同乞丐,來了就要身居高位。


    這般想來,小白猿不由得想起自己。


    目前自己在臨江司,目前還是個小旗。


    將來要是守個十年八載,還是個小旗。


    哪天來了個殘廢老乞丐,毫無貢獻,就要當監天司的指揮使。


    “確實得要氣死人咧。”


    小白猿心頭這樣想著。


    “武判官親自接見的?”


    林焰沉吟著道:“在這片地界當中,武判官是除了那人之外,唯一活動的存在麽?”


    “是的呀。”


    疾行鬼點了點頭,不滿地道:“這家夥也是沒多久之前來的,搖身一變,就成了武判官……分明我才是最早來的。”


    祂氣得青色的臉頰,都鼓了起來,道:“瞧他對那死老頭兒,可恭敬了,多半那死老頭兒的官職品階,比武判官還高!”


    “這裏分明我資曆最老了,忒不公道了!”


    “拘魂使老爺,您是冥府來的,將來可得好好整治一番。”


    “似小的這般,踏實做事的,沒什麽出息。”


    “偏是這些走關係的,沒來多久,就身居高位,瞧著怕是比我速報司的司主,都要高些。”


    這疾行鬼說到這裏,不由得悲從心來,險些哭出了聲:“這簡直沒有天理了啦。”


    林磊沒有迴話,隻是露出了思索之色,隨後看向三弟林焰,問道:“你怎麽看?”


    “那個渾身殘破的死老頭,多半就是濁靈公了,祂隻是一縷殘魂,所以在鬼類看來,就是渾身殘破的。”


    林焰沉吟說道:“清靈公曾是福地之主,堪比神靈的存在,盡管是一縷殘魂,也不容小覷,來到這裏,能夠居於高位,倒也不足為奇。”


    更重要的是,以棲鳳府城解析出來的記載,三千多年前,清靈公曾經接待過自稱來自於冥府的客人。


    疾行鬼認為這死老頭兒,是憑著關係走後門的,仔細想來,也不算錯了。


    關於濁靈公,早已確認是在這禁地當中,所以林焰倒是並不覺得驚訝。


    隻是讓他感到詫異的是,那位不久之前,才來到禁地之中,得到了武判官之位的家夥!


    這疾行鬼雖然對於時日,沒有具體的認知,但大致可以推測,那位武判官至少是六十年前,進入了禁地之中。


    隨後就是東山府,前後派來二十多批人,探索禁地,近乎全軍覆沒。


    在疾行鬼的認知當中,這都是“前不久”發生的事情。


    “接下來怎麽做?”


    林磊忽然問了聲。


    這疾行鬼,這麽多年來,隻是守護速報司的大門,所知曉的東西,其實也不算多。


    能夠從這小鬼身上得到的線索,其實問得差不多了。


    雖然比預料之中的收獲,要少得多,但至少對於這禁地,也算有了個最基本的認知,而不再是完全茫然。


    “速報司的司主,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死了……”


    林焰看向大門之後,問道:“那麽現在,裏邊還有什麽?”


    疾行鬼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說道:“要不然,我帶你們去瞧一下好啦!”


    小白猿不由得道:“你不是看大門的嗎?先前好像顯得誰都不給進,這迴答應得這麽幹脆?”


    疾行鬼咕噥著說道:“拘魂使老爺,是冥府來的神使,想查哪兒就查哪兒……伱們既然是一夥的,那都可以看的!”


    祂心裏想著,先前拘魂使老爺,還不知道自己是速報司麾下,都願意提拔自己。


    眼下要是獻些殷勤,迴頭指不定就直接上報冥府,升任速報司的司主了。


    “走吧。”


    林焰點了點頭。


    看向這小鬼眼中的戒備與殺機,也消減了不少。


    說來這小鬼,本質上還是個八歲的孩童,在這裏蹲了很長一段歲月,不曾與外界交流,心智依然未有成熟,還是孩童一般。


    所以這小鬼心頭的那點兒念頭,林焰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原先就是速報司麾下的小鬼,如今被冥府拘魂使降服,便算是提拔了。


    好比是高柳城外南司的一名小旗,忽然被棲鳳府城來的巡察使看重,調到了府城的監天司總部。


    雖然還是個小旗,但地位卻大不一樣了!


    例如哪天迴到高柳城,都算衣錦還鄉,總旗使也要高看一眼!


    這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提拔!


    但這小鬼,顯然還想借此機會,得到賞識,爬得更高!


    “神使老爺稍候,小的這就把門推開一些。”


    疾行鬼連忙上前,按著速報司的大門。


    半晌之後,大門依然沉寂。


    祂緩緩轉過頭來,青色的臉上,帶著僵硬的笑容,訕訕道:“推不動……”


    祂過往隻是守門的,作為一個陰魂鬼物,來去如風,沿著縫隙,就能鑽入裏頭。


    還真就沒有推開過這速報司的大門!


    “速度雖快,力量不足。”小白猿咕噥著道:“難怪剛才推我時,軟綿無力的,我還以為祂是手下留情了,敢情還是我自作多情……話說祂這麽點兒力量,是怎麽讓東山府監天司那位副指揮使全軍覆沒的?”


    “……”


    林焰神色平淡,看了疾行鬼一眼。


    從一開始,林焰就不認為副指揮使等人,是被疾行鬼幹掉的。


    否則剛才就不會選擇讓兄長收服這頭小鬼,而是會在問出話後,直接誅滅了這疾行鬼!


    “我沒弄死他們啊!”


    疾行鬼連忙說道:“我就是跑得快,弄不死人的……剛才他們要闖速報司,所以我才弄出了些動靜,嚇跑了他們……”


    祂隻覺得剛才身上籠罩了一股寒意,忙又解釋了一番。


    剛才那批人,誤打誤撞,來到了速報司大門之前。


    祂選了其中最強大的那人,奪走了其手中的鏡子。


    聽著其他人的稱唿,那個被祂奪取鏡子的人,就是副指揮使。


    祂這疾行鬼,來無影,去無蹤,本以為嚇退了這批人,不敢再探。


    卻沒想到那個副指揮使,趁機要推開速報司的大門。


    被內中血池的氣機衝撞,當場渾身長出黑毛,接著就瘋了。


    在瘋癲之前,還唿喊著,讓其他人,立即撤走。


    但那些人慌不擇路,走進最危險的死路,祂便阻攔了一下。


    才被誤認為是斷了那些人的後路。


    不過結果還是好的,除了那個瘋癲的副指揮使,無法阻攔之外,其他人都已經被祂趕到了左邊三條通道裏去。


    那三條通道,相對是安全些的。


    至少現在,那些人應該還沒死幹淨。


    “……”


    林焰目光掃過,看了下那些通道,旋即收迴目光,沉聲道:“先進速報司,找到線索!”


    轟!


    小白猿一躍落地,施展五嶽擒龍,身軀漲大,化作丈許來高的白猿,筋肉虯結。


    當即雙手一推,


    速報司的兩扇大門,中間被它推開了三尺寬。


    內中的混亂氣機,伴隨著血煞之意,撲麵而來。


    但如今的小白猿,既是妖物、也是人族、還有些詭物的特性,隻是渾身一抖,便沒有什麽太大的影響。


    而林焰和林磊,便也看見了內中的場景。


    大門之後,一片殘垣斷壁。


    這原先似乎是一座小型的殿宇。


    從殘存的痕跡上看,在久遠的歲月之前,經曆過一場激烈的爭鬥。


    倒下的房梁,歪斜的柱子,破碎的青磚,裂開的牆壁,以及腐朽的桌案。


    殘碎的地磚之間,似乎還有一些竹簡的碎片,但已經腐爛得難以辨別上麵的文字。


    “武判官之前提過一嘴,這裏好像就是速報司的司主,查閱各方情報的地方。”


    疾行鬼解釋道:“很久之前,像我這種疾行鬼,在各方收來的情報,都要呈報在這兒,但最後也從這裏發出去的……”


    祂這樣說著,還有些鬱悶,顯得頹喪。


    作為速報司唯一的獨苗,未來的下一任司主,居然連速報司是幹什麽的,都是武判官那個狗東西告訴祂的。


    穿過這座殿宇,後方便是血池。


    這個池子,四邊齊整,長寬等同,大約三丈出頭。


    內中有半池子的鮮血。


    血腥味撲麵而來。


    恍惚間,內中似乎蘊藏大量的陰魂鬼物,嘶吼咆哮。


    一時間讓林焰覺得,像是當初在冥府之中看見的黃泉之水。


    “當初你就是被按在這池子裏,得到了洗禮?”林焰忽然問道。


    “是啊,那人說經過血池的洗禮,我的魂魄就不會散,從此就是冥府的陰差,當代的鬼神。”疾行鬼這樣說來,又道:“我後來每次有些溢散,就去池子裏泡一泡,然後就凝練多了。”


    “陰魂鬼物,存世多年,極為不易。”林焰暗道:“是這血池,維持祂魂魄不散,長久存留至今?如此說來,這血池有著作用於魂魄之上的效用?”


    “老爺,照這小鬼的說法,池子的血水,瞧著像是一種寶液?”小白猿眼前一亮,低聲道。


    “難說……對鬼物有補益的東西,對咱們來說也許是劇毒。”林焰這樣說來,不由看了下二哥。


    林磊搖了搖頭,他跟隨在陸公身邊,時日也不算太久,同樣看不出這汪血水的奧妙。


    “就算是寶液,咱們暫時也帶不走,先裝幾瓶迴去,讓陸公過目!”


    林焰這樣說來,打發小白猿去裝兩瓶血水,隨後看著疾行鬼,沉聲道:“這麽多年來,你就沒離開過速報司?”


    “以前沒有。”疾行鬼似乎察覺到他的意圖,連忙表示自己對速報司以外的地方,都不熟悉。


    “意思就是,近來有離開過?”


    林焰沉吟著說道:“也是,你腳力好,跑得快,武判官有事便吩咐你去做……但人家既然隻將你當做跑腿的小廝,就不可能次次都親自來速報司見你,多半是讓你去見他。”


    “你怎麽知道?”


    疾行鬼滿是驚愕:“每次都是武判官讓我去找他的,這你都能知道?”


    ——


    禁地的另一端。


    李震神色凝重。


    他身後的武夫,眼下隻剩十三人。


    先前憑借五爺贈予的靈符,避過了許多的危險。


    否則現在,他身邊這十餘人,至少還要減少一半。


    在場之中,李震是唯一的煉氣境。


    他年齡不算太高,但早年受創頗重,修為無法寸進,深受異種真氣的糾纏。


    就算不死在這禁地當中,也維持不了多少年了。


    這座禁地,需要用人命去探索!


    但又不能全是修為低淺之人。


    需要有煉氣境的人物作為帶領,才能借用符鏡,將關鍵的線索傳出去。


    在麵對致命的危險時,不至於全然沒有還手之力,不至於連消息都傳不出去,就徹底覆滅。


    所以,他這樣的煉氣境,是最為合適的人選。


    其實羅老、副指揮使、包括當今府主,都是處於這樣的境地。


    臨近失控,或者壽數將近,在最後的餘生,為人族耗盡最後的力量。


    “上一次,副指揮使探索禁地,僥幸脫身……但其實,他雖然活著走出禁地,卻臨近於失控。”


    李震心中暗道:“真要說來,在上一次探索禁地時,副指揮使已算是把命丟在了這裏。”


    不過上次探索禁地,最大的收獲,是副指揮使斬殺了劫燼的成員,從中獲得了一些線索。


    這禁地的深處,沉眠著強大的妖邪,且不在少數。


    而其中一位,就是東山府劫燼的第二任總教主!


    “準備好了?”


    李震偏頭問了一聲。


    身後的十三名武夫,均是神色漠然,微微點頭。


    他們這一次的任務,不是探索前方的禁地。


    而是封死眼前的通道!


    禁地外圍,就是一座恢弘浩大的陣法,渾然天成,暗合九宮八卦!


    府主親自前來,是要尋到陣法的中樞,徹底封死,將這座禁地,化作一個巨大囚籠!


    禁地之中的強大妖邪,即便將來蘇醒,也無法直接離開禁地之外。


    根據府主的推算,隻要封死陣法,至少可以讓“禁地之禍”延後百年!


    至於百年之後,也許人族會出現更強大的存在,也許會迎來更大的浩劫!


    但至少能夠再安穩百年光景!


    可是,根據照夜人的消息,大陣的一角,有著缺損。


    而缺損的位置,就在這裏!


    李震伸手入懷,取出了一塊指甲大小的白色肉塊,吞入腹中,說道:“府主認為,他一旦開始掌握大陣,打算化作‘囚籠’,那麽禁地深處的妖邪,就會蘇醒!”


    “到時候,祂們會沿著這個囚籠的缺口,一窩蜂湧出來。”


    “我們要在這裏,進行血祭,用舊神的血肉,來填補這個囚籠的缺口!”


    他這樣說來,先前吞下的東西,已經起了效用。


    渾身上下,血肉鼓蕩。


    他的皮膚在擴張,血肉在增長。


    但增長的血肉,卻顯得軟綿無力。


    隻見李震拔出刀來,斬下了自己的手臂,扔了過去。


    身後的武夫,麵無表情,接過了這條斷臂,張口一咬,狠狠扯下一塊血肉,吞入腹中。


    隨後又將斷臂往後遞了過去。


    隻見這十二名武夫,都陸續咬下了斷臂上的肉,吞入了腹中。


    隨後他們的身上,也開始有了李震那樣的變化。


    但第十三名武夫,卻拿著骨骼森然的斷臂,低頭半晌,沒有張口去咬。


    他忽然冷笑了聲,抬起頭來,眼神之中,滿是嘲諷。


    “諸位總是這樣瞧不起我,每當有什麽事情,都是最後才能輪到我來……眼下就連這條令人作嘔的手臂,上麵沾滿了你們的口水,”


    這第十三名武夫,獰笑道:“連送死這種事,都得排在最後!不過這一次,你們這些吃了太歲血肉的蠢材難逃一死,可我終究是要活著的……”


    他聲音落下,忽然躬身拜倒,看向禁地的深處,大聲道:“恭迎總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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