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印江上。


    自從先前異變之後,河道拓寬,江水奔流。


    兩岸處,各有兵將駐守,合計共有百餘人。


    白日裏巡守江邊,觀測大江囚龍柱的變化。


    每到夜間,則藏身淨地,由一小部分人,持大照夜神燈,沿江巡視。


    而這些人當中,是從監天司、神廟護軍、城守府的五大衛軍,共同派出來的。


    目前定下來的,是每三年,輪值一次。


    隻能等到將來,新城擴建,臨近大印江,他們才能撤迴城中。


    待到那時,站在城頭上,就能看清大印江的變化,也就用不著大量將士,在這裏苦守了。


    而今日前來輪值的,竟然是高柳內城,六大家族之一,劉家的老祖宗!


    傳聞這位老祖,一百一十餘歲,四十多年前,就已經是煉氣境的巔峰人物。


    無論修為、身份、地位,放在高柳城內,在尋常人眼中,是高不可攀,如同仙神般的存在。


    兩岸的將士,都頗是驚訝,心中升起疑惑。


    畢竟劉家勢大,單是在嫡係族人當中,也不乏強者。


    況且,六大家族,無一例外,都有傳承的至寶!


    此等秘寶,由煉精境持之,可戰煉氣境人物!


    過往這些寶物,隻有少數人知曉,但是前次古跡一戰,六大家族的人,以及來自於外城的權貴,都有不少,動用了秘寶。


    所以這等寶物的存在,雖然沒有被公之於眾,但也已經被更多的人知曉了。


    “以劉家的底蘊,派人前來鎮守,豈能挑不出人來?”


    “為何是這位老祖親自前來?”


    “莫非是大印江又要再生變故?”


    涉及自家性命,這些個將士,無不心中猜疑,不免驚惶。


    而這位老祖來此之後,便讓眾人,沿下遊巡視。


    唯他一人,於大印江上遊坐鎮。


    天色漸晚,各方皆退迴淨地。


    但唯獨這位劉家老祖,仍然坐鎮大印江邊緣。


    雖有城守府的護軍統領前來,卻也被他打發了迴去。


    ——


    淨地之中。


    天色漸晚,眼看著那位護軍統領,匆忙歸來。


    當即便有人上前詢問。


    “那位劉家老祖宗,怎麽沒有過來?”


    “他老人家說,若在高柳城外百裏,強大妖邪眾多,他或許還須謹慎三分,此處所在,未出百裏,但凡強大妖邪,皆懼柳尊之威……百裏範圍內的妖邪,都不入他眼中。”


    這統領不由得攤了攤手,無奈說道:“他老人家很是不滿,問咱們是瞧不起他,還是瞧不起柳尊在世間的神威?”


    “這怎麽成?他老人家,是高柳城的元老,當今中流砥柱!”


    另一名城守府的將領,皺眉說道:“留他一人,孤身鎮守黑夜,萬一出了事,誰能負責?”


    那名統領低聲說道:“趙兄也不用過於擔心,這位老祖是仙神般的人物,百餘年的修行,豈是你我可以相提並論的?人家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咱們也不好勸說。”


    “這位老祖,修為雖高,但畢竟年老,咱們也不曾見過他老人家出手過,萬一英雄遲暮,或者大江生變,出現什麽事情,咱們都擔待不起!”


    這城守府的將領,緩緩說道:“你也知道,無論是城守府,還是各方衛軍、神廟護軍等等方麵,都有劉家的人……”


    他看向外邊,說道:“劉家老祖沒事就好,萬一有事,哪怕斷了幾根胡須,事後也必然引來劉家怪罪,城守府也定然問責,咱們都受不住……這不是把咱們的身家性命,交給這位老人家逞強嘛?”


    說完之後,便聽得這位姓趙的將領,偏頭吩咐道:“拿大照夜神燈來,沿江兩岸,嚴密關注,一旦遇事,立即求援。”


    ——


    大印江上。


    隻見一名老者,盤膝坐於江邊。


    他身下是個木凳,手中持著釣竿。


    帶著餌料的魚鉤,已經拋入了江水當中。


    盡管坐在矮凳上,但依然可以看見,這老者身材魁梧壯碩,氣血雄厚。


    須發濃密,宛如雄獅。


    然而眼眸當中,略有些渾濁之意。


    比之於嶽家老祖,這位劉家的老祖宗,更顯遲暮之氣。


    “老祖宗,安排好了。”


    就在這時,一個中年男子,臨近身後,躬身施禮,低聲道:“接下來,劉家的命運,全然交到您老人家的身上了。”


    “劉家曆代,參與高柳城建造,自我父親起,重編族譜,列為第十一代。”


    老者緩緩說道:“但高柳城上下,包括我劉家嫡係族人,無一例外,都認為高柳城建造以後,他老人家便是初祖!”


    “當年他探索古跡,得了煉神之法,籌謀多年,功虧一簣。”


    “自他隕落以後,劉家勢弱,由我親自扛起大旗,維持不敗,保得六大家族之一的位置,沒有被人排擠出來。”


    “直至六十多年前,劫燼事變,高柳城開始擴建外城,老夫替劉家爭得大運,繁榮昌盛。”


    “真要算來,八十年光景,劉家的命運,從來都維係在老夫身上,何止是今日?”


    這位劉家老祖,看著手中的魚竿,目光落在江麵之上,說道:“後人不繼,無一人可擔負老夫的職責,若老夫死,劉家必倒,被各方分食……”


    他偏過頭來,說道:“今日老夫的選擇,不過是將劉家崩塌的命運,提前了而已!但換來的,是更加興旺的希望!”


    若老祖隕落,劉家將來,命運難測。


    但此次行險,老祖若是有望煉氣化神,那麽劉家將會迎來前所未有的鼎盛!


    今夜之後,要麽覆滅,要麽成為高柳城第一大族!


    “去殘獄府吧,若是老夫敗了,可以留一條殘命。”


    劉家老祖平淡道:“至於其他族人,不用理會,自有道路。”


    “明白。”


    這位劉家的家主,躬身施禮,旋即從懷中取下了家主令牌,放在了邊上。而後又從懷中,取出一個染血的包囊,低聲道:“劉家自傳承以來,六件至寶,皆已在此。”


    “這是我劉家大長老的血?”


    劉家老祖歎了聲,看著那個包囊,說道:“大難臨頭各自飛,妄想攜寶潛逃,另謀生路,這種鼠目寸光之輩,你殺得好……”


    “自無常歸來之後,監天司諸般動作,可以預測今日之變,人心不免浮動。”


    劉家這位家主,歎息說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涉及到這六件至寶,大事關鍵所在,便無法容他去了。”


    說完之後,便見這位家主,躬身拜倒,叩首道:“老祖萬安,望此夜登神!”


    “去吧,殘獄府主與老夫,頗有交情,願意收留伱們這一支嫡係,今後好生在殘獄府下做事。”


    劉家老祖平靜道:“沒有老夫撐腰,今後不要升起妄念,絕了這一脈子嗣。”


    他伸出手來,將那家主令牌,放在懷中,說道:“老夫如能登神,爾等皆可歸來,淩駕於高柳城各方勢力之上,下一任大城守,該是你的位置。”


    劉家之主三跪九叩,方是起身,騎上駿馬,點起大照夜神燈,沿著大江上遊而去。


    這裏陷入了寂靜當中。


    片刻之後,才聽劉家老祖開口。


    “怎麽隻有你來?”


    “無常還在路上,大概是同為人族,心中難免負擔,所以沿途斬殺妖邪而來,算是定一定心境。”


    對岸出現一道身影,左邊衣袖,迎風飄動,空空如也。


    來人正是監天司最高指揮使,麵上含笑。


    隔岸相對,仿佛老友敘舊。


    “聽說那小子,嗜殺如命,莫非殺人還影響心境?”劉家老祖淡淡道。


    “他一向心善,殺人也是無奈之舉,誰讓你劉家,害死了太多的人?”指揮使歎息說道。


    “這話你自己信嗎?”劉家老祖冷笑一聲,說道。


    “我信不信,不重要,你信不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人信了,就足夠了。”指揮使說道。


    “用老夫作為棄子,給這個小子造勢。”劉家老祖緩緩說道:“若今日老夫煉氣化神,你們都是棄子!”


    “那就看老先生,有沒有這個本領了。”指揮使拔刀出鞘,眼神微冷。


    “你全盛之時,能夠與老夫鬥上一場。”劉家老祖出聲道:“斷了一臂,隱患更重,已遠不是老夫的對手。”


    “本座不是來殺您老的,也不是打算戰勝您老人家。”指揮使抬起刀來,輕聲說道:“他年紀還小,入煉氣境未久,您老即便勝他,也勝之不武……我今夜來,先耗一耗您老人家。”


    “你消耗老夫部分真氣,就能讓他取勝?”劉家老祖伸手入懷,摩挲著家主令牌。


    “不知道啊。”指揮使笑著說道:“不過,我監天司這一老一少,先後來戰,如果最後還是敗了,算你命不該絕。”


    “可你知道老夫是個謹慎之人。”


    劉家老祖平淡道:“此子名聲極盛,妄想摧毀劉家,老夫必要殺他,今夜絕不會有半點疏漏。”


    他歎了一聲,道:“劉家曆代造城,老夫打了一輩子的劫燼,臨到老來,卻也隻能與劫燼勾結,以求自保,說來可笑。”


    “老祖這是哪裏話?”


    就在這時,不遠處行來二人,笑著說道:“人族建城,便難免勾心鬥角,行權勢之爭,令人作嘔,早該摧毀這高柳城了……臨至如今,有所悔悟,為時未晚!”


    “劫燼十二相的戌狗,聽說你在古跡之中,雖然沒能得獲鎮物,但日月同升之洗禮,勉強入了煉氣境,這就來送死了?”


    指揮使看向上方,說道:“你供奉的這頭邪祟,也得了日月同升的洗禮,但真要加起來,也不夠本座一刀的事……”


    “當然,指揮使雖然被大長老斷了一臂,加重了隱患,將死之身,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這位帶著狗臉麵具的男子,微微側身,道:“介紹一下,這位是從殘獄府來的……”


    來人麵貌,約莫五十左右,顯得憨厚老實,麵上還有些拘謹。


    “在下殘獄府所在,劫燼所屬,四季官之一,被稱為秋官。”


    這男子黝黑的臉上,露出了較為靦腆的笑容:“棲鳳府劫燼的六位老爺,都與我相熟,大老爺對我有知遇之恩……所以希望指揮使,把人頭送我,好讓我去祭奠大老爺。”


    “換個地方打。”


    劉家老祖微微抬頭,看著江麵,說道:“大江囚龍柱,要是打廢了,可不大好……指揮使也不想看見這一幕吧?”


    “無妨。”


    指揮使淡淡道:“兩位意見如何?”


    那位劫燼秋官,點頭說道:“遠來是客,客隨主便……指揮使的人頭,我要帶走,但身子葬在哪裏,您可以自己定。”


    戌狗麵具的男子,朝著劉家老祖看了過去,說道:“祝老祖登神,斬殺這棲鳳府第一天驕,教主另有賞賜。”


    聲音落下,大江對岸,三道身影,迅速遠去。


    江邊兩岸,唯獨江水奔騰,聲音激蕩。


    過得片刻,才見一匹白馬,從高柳城方向,疾馳而來。


    那白馬身上,滿是鱗甲,月光照落,泛起銀光。


    而騎馬之人,身著監天司金紋黑袍,手持長刀,麵色冰冷。


    “來了?”


    劉家老祖偏過頭,說道:“近些時日,你名聲鼎盛,高柳城有這等後起之秀,實在令人感慨……說來,老夫聽了你很多的名聲,今夜算是第一次見麵?”


    “我自幼年起,就聽聞六大家族的老祖宗,年已過百,功勳卓著,乃是建造城池的元老。”


    林焰平靜道:“我聽老先生的名聲,有十幾年了,一直活在內城高層製定的規則之下,有時候也跟螻蟻一樣,像是那些流民,很容易就被踩死……”


    他翻身下馬,抬起刀來,說道:“要不是你該死,咱們可以不用見麵。”


    “年輕真好,意氣風發,心比天高,當年老夫也是這樣。”


    劉家老祖歎道:“可惜老了。”


    他聲音落下,招了招手,然後說道:“指揮使替你引走了兩位劫燼高層,但老夫請來的,卻不止是劫燼。”


    “如果你隻靠著一把刀,橫衝直撞,魯莽無謀,那麽別說殺死老夫。”


    “連站在老夫麵前的資格都沒有。”


    聲音落下,上遊已有騎兵,沿江而下。


    身著重甲,手持長槍,腰掛刀刃,森寒至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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