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入夜,星月無光。


    大地陷入無盡黑暗之中。


    城外陰風唿嘯,宛如鬼哭神泣,滲人心魄。


    高柳城,建成至今二甲子,有“神”長居,拒妖邪於外。


    城中少見妖邪作祟,然而安穩之下,人心浮動,反倒禍事頻發。


    於是城守府組建了兩支維持秩序的“巡守使”,一為日巡,二為夜巡。


    “頭兒,抓到那采花賊了。”


    “跟五爺預料的一樣,不是咱們坊裏的。”


    “日!這廝長得真他娘的醜啊。”


    “難怪被他糟蹋的姑娘們,都要自尋短見,看著他這張臉,老子都想吐。”


    “……”


    十餘位黑袍人,將那矮小醜陋男子,五花大綁,扔在井邊。


    而這醜陋男子,被拳打腳踢,渾身傷痕。


    他抬起頭來,眼睛血紅。


    額上的鮮血,順著鬢角流下來,讓他醜陋的麵容更加猙獰扭曲。


    “你們這些所謂的巡夜使,一個一個全是廢物,怎麽可能提前設伏於我?”


    他咬牙切齒,滿是不服:“而且這娘們兒,是我在街上,臨時起意,物色到的!”


    嘭地一聲!


    一名黑袍青年,上前就是一腳,踹在他令人作嘔的醜陋麵容上,冷笑道:“是不是覺著,那女子在高樓賞景,氣質出眾,長相絕美,身段絕佳,尤其是雙腿極長,就連衣著穿戴,都正中你的喜好?”


    “那是五爺走訪了多位被你糟蹋的姑娘,以她們共同的特點,以及當日穿戴的衣著,最終結合起來,畫出來的紙人!”


    “外城南區十二坊,共計三十八座高樓,‘她’曾經在其中二十三座高樓上出現過!”


    “登上高樓,就是為了離得遠,看得不真切,卻又朦朧得……令人遐想聯翩。”


    “我們每次都用轎子,把她送到院裏來,連著三天了,才守到你這麽個肮髒的老鼠!”


    這青年禁不住怒火,收了刀,上前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眾人見狀,也都上去,添了些手腳,下手極狠。


    “你個混賬東西,學了一身障眼法,功夫也算出眾,去哪裏不能掙錢?有了錢逛青樓不就得了?偏要當采花賊?”


    “咦?你他娘身上有著銀兩?”


    “有錢伱不去青樓?這他娘的又花不了幾個錢,非要摧殘良家女子!”


    “惡心!我呸!簡直就是淫賊!淫賊都不如!”


    在一陣拳打腳踢,又伴隨著慘叫聲當中,有人伸手推開了院門。


    隨後便有個冰冷的聲音,在眾人身後,緩緩響起。


    “住手!身為巡夜使,應執法守正,肆意毆打犯人,是知法犯法,要受罰的!”


    “五爺!”


    眾人紛紛停手,轉身看去,無不恭敬施禮,齊聲喊道。


    “……”


    來人貌若青年,身著黑色勁裝,盡顯精壯身材。


    他麵貌端正,五官冷毅,神情漠然,渾身散發著一股子森寒的冷意。


    他緩緩行來,站在那醜陋男子身前,低著頭,麵無表情。


    而那醜陋男子,終於喘過氣來,鼻青臉腫,滿麵血跡,抬著手,喘息著道:“這位兄台說得是,你們毆打犯人,這是知法犯法!再他娘的打下去,老子就死了……”


    “根據今年新修的律法,我沒傷人命,這點兒破事,我要是花點兒銀子,頂多就服幾年苦役!”


    “你們要是打死了我,就是惡意殺人,就算城守府網開一麵,你們也得丟了這身狗皮!”


    他勉強撐起身子,喘息不定,疼得嗷地叫了一聲。


    眾多黑袍人,麵麵相覷,站在原地,卻無一人上前。


    隨後便見這位五爺,依然麵無表情,但卻伸手扶住了對方即將摔倒的身子,淡淡道:“看不出來,你還熟讀律法?”


    “咱們這種作奸犯科的,總得知道什麽叫死罪不是?”


    這采花賊偏過頭去,說道:“這位兄台叫他們不要繼續毆打,顯然也是懂得本地律法的,不知尊姓大名?”


    “無常。”


    “五兄弟……媽呀!殺星?”


    “是我。”


    五爺依舊麵無表情,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直視著對方充滿恐懼的雙眼,手掌緩緩用力。


    然後就見他偏過頭去,看向眾位黑衣巡夜使,肅然說道:“剛才那樣打,是打不死人的。”


    哢擦一聲!


    采花賊被生生扭斷了脖子。


    “嫌犯拒不認罪,以障眼法試圖脫身,並妄圖抵抗,就地伏法!”


    隻聽得五爺這樣說來,平靜說道:“律法新修,近一段時日裏,會比過往嚴厲些。”


    “你們作為巡夜使,這段時日做事都要嚴格按照律法規章,不能知法犯法,肆意毆打犯人。”


    “但像是他這種拒捕的,就地伏法,就沒問題了。”


    他甩了甩手掌,撿起錢袋子,倒出一半銀兩,剩下的扔給了巡夜使,便直接離去,頭也不迴。


    眾人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麵麵相覷,一時無言。


    過得片刻,才聽剛才那個去青樓花錢的青年,嘖嘖地道:“五爺下手是真狠呐。”


    另一人嘿然道:“要不然怎麽叫殺星呢?”


    而為首的中年人,更是露出複雜之色:“五爺協助咱們巡夜使辦案,這還不到兩年光景,死在他手底下的嫌犯,沒有一百都有八十了。”


    那個青樓花錢的男子,不由得感慨道:“要是五爺一直都協助咱們辦案,就最好啦。”


    “甭亂想啦,咱們這些巡夜的,不過是‘城守府’麾下的小角色!五爺跟咱們不是一路人……”


    中年男子低聲道:“聽說五爺是監天司的人,但不知為何,升遷不成,遭人刁難,所以調來協助咱們辦案,積攢功勞。”


    停頓了下,他不由得歎道:“可惜下手太狠啦,殺性太重,怕是要被人當成把柄……怕這次升遷,又不成了。”


    ——


    而被稱為五爺的男子,走出院外,微微閉目。


    腦海之中,卻浮現出一篇文字來。


    姓名:林焰。


    年齡:17。


    功法:五行內息訣。


    修為:內壯巔峰(996/1000)+


    神通1:食煞!


    神通2:鎮魔!


    技法如下:


    雷刀第一重(87/100)+


    剪紙為馬(12/100)+


    易容術(67/100)+


    斂息術(21/100)+


    煞氣:3縷。


    “還差了二縷煞氣。”


    林焰眉頭微皺,心道:“這采花賊,也算入了武道境的門檻,皮肉筋骨的錘煉,都算是有了點兒火候,可殺了他,也隻得三縷煞氣。”


    他有些無奈,距離突破煉精境,剛好差了這麽一點兒。


    不知不覺,從覺醒宿慧,憶起前世以來,步入修行之路,也有兩年半了。


    最初是靠著殺豬宰羊,才積攢煞氣,進展緩慢,過了大半年的光景,才錘煉了皮、肉、筋、骨四個境界。


    這四境層次,被稱為武道的第一大關。


    後來陰差陽錯,遇見了一位大人物,受邀加入監天司,化名無常。


    不久之後,那位大人物,就推舉他作為外城的一位掌旗使。


    但內城的監天司總部,駁迴了申請文書,認為他資曆太淺,功勞太少,暫不足以擔任掌旗使之位。


    所以,才有他協助巡夜使,緝拿兇犯,積攢功勳一事。


    但他為人正直,嫉惡如仇,所以通常不留活口。


    這就導致,他經常是功過相抵,時至今日,還沒攢夠晉升掌旗使的功勞。


    但在此期間,煞氣所獲甚多,食煞而升,修為進境,可謂勢如破竹。


    武道第二大關,分作兩個層次,分別是:煉血、洗髓。


    “我於一年前,就已晉升至武道第二大關,僅用半年,就完成‘煉血’及‘洗髓’!”


    “第三大關,是錘煉五髒六腑,稱之為‘內壯’,我已修至巔峰!”


    林焰心裏想著:“根據古籍記載,在天地異變之前,內壯巔峰的武者,已是世俗武夫的巔峰,人身體魄之力的極限。”


    “但在異變降臨之後的這個時代,隻有以武入道,超凡脫俗,才算是真正登堂入室,勉強擁有自保之力!”


    “這一步,稱為煉精境!”


    他停頓了下,往後看了一眼。


    城中燈火通明。


    城外黑暗沉寂。


    這是一個混亂無序,弱肉強食,又有妖孽橫行,邪祟出沒的時代。


    這座高柳城,建成一百二十年,逐漸恢複了人族文明體係的雛形。


    目前依然處於粗糙而野蠻的時期,但似乎也正在逐漸發展完善。


    “畢竟是降生在高柳城內,我這穿越的開局,也不算太差了。”


    林焰這樣想著,走入了巷子裏,揉了揉臉麵。


    然後,他揭下了一層皮。


    冷毅的麵容,隻是偽裝。


    他的真容,竟然顯得有些清秀。


    而長時間隱藏在麵具下的皮膚,白得像是沒有血色。


    他脫去了身外的黑色長袍,翻過一麵,赫然是一件洗色發白的淡黃色衣袍,甚至有兩三個補丁。


    巷子的另一端,走出來的,已不是名震高柳城的殺星五爺。


    是一個清秀瘦弱,衣著樸素的貧家少年。


    他在夜色裏,從城南區域,沿著巷道,悄然越過坊門。


    快步走了許久,才來到一處老舊的街道,來到了盡頭的破舊房子裏。


    這破舊房子,左右不過六步寬,前後不到十二步。


    入門就是廚房。


    隔開一個小門,裏邊是木床。


    這就是他的家。


    這是從他祖父一輩,流亡到高柳城,用盡了積蓄,才在這個混亂無序的世界裏,買下來的一塊棲身之地。


    “嗯?”


    林焰入了門,就看見灶台邊上,放著兩個布袋子,一大一小。


    掀開來看,大個袋子裏裝的是米,而小袋子裏是鹽。


    “看來是二哥來過了。”


    林焰這樣想著,麵上不由浮現笑容。


    他在這世上,還是有親人的。


    姐姐在五年前便嫁到了內城,但每年會迴來兩三次。


    大哥原本成為了高柳城的守城士兵,但六年前被棲鳳府城征調,算是高升,陸陸續續也寄迴了幾次銀兩。


    至於二哥,則在成婚以後,得到大舅哥的資助,建了一座房子,有三間兩廊。


    原本新房建成,也預了林焰的住處。


    但偏巧在房子建成之前的那幾日,他忽然覺醒宿慧,憶起了前世。


    並誕生兩大神通,一為食煞,二為鎮魔。


    他兩世為人,考慮得更深一些,也知道“食煞”神通,多半要走上刀口舔血的日子。


    指不定哪天就招惹了仇家。


    加上自身修行方麵,難免會有種種不便,所以他沒有搬去新屋。


    因為此事,二哥還氣得臉紅脖子粗,但強不過自己,也就隻好作罷。


    隻是還是對自己放不下心,隔三差五,就會帶著飯菜,或者米麵魚肉,過來一趟。


    “先睡一個時辰,再起來煮個白粥,差不多得去屠宰場幹活了。”


    林焰雖然化名入了監天司的門檻,但也沒有放棄屠宰場的活計。


    畢竟殺豬宰羊,同樣會有煞氣生成。


    其次,這個活計,在城中頗為吃香。


    當初是嫂子娘家那邊使了關係,才讓自己去當了這麽個屠夫。


    而且,每個月還有二兩銀子,可以說薪資豐厚。


    “晚上協助夜巡使破案,白天屠宰場殺豬宰羊,全年無休……除去吃穿用度以及練功所需,好歹也攢了四十多兩銀子。”


    林焰心中暗道:“再攢個十年八載,大概可以在外三坊買塊地了,然後繼續攢個三年五載,能建個宅子。”


    他這樣想著,正要脫衣沐浴,卻聽得外邊傳來聲音。


    “阿磊,家裏的水缸裂啦,你得迴去補一補。”


    這是二嫂的聲音。


    “嗯?”


    林焰快步走出,打開房門。


    門外的女子,二十出頭的模樣,相貌秀麗,衣著樸素。


    “阿焰,你二哥呢?”


    “二哥沒迴家?”林焰聞言,心中倏忽一緊,低聲道。


    “下午的時候,他買了隻燒雞,說要給你送半隻過來,然後就沒迴家啦。”


    二嫂似乎有些茫然,怔怔說道:“我原以為你們兄弟倆是喝了酒,他順便在這兒住下,要不是水缸裂了縫,我也不會過來喊他……”


    “……”


    林焰聞言,心中微凜,不由得下意識朝城外瞥了一眼。


    在這個世道,白晝是人世間,黑夜是幽冥界。


    城鎮之內,有神燈所照,鬼邪不侵。


    城牆以外,神燈未至,邪祟出沒。


    他瞬間收迴目光,暗道:“二哥穩重,知曉城外危險,都下午了,應該不會出城。”


    “天都黑了,在我窗邊喊個啥?”


    就在這時,鄰家推開了窗,一個老頭兒不耐煩地念叨:“你那未過門的小娘們兒過來找,正好碰見你哥,讓他去家裏,跟你未來嶽丈商量聘禮的事兒去了。”


    “未過門的小娘們兒?”


    二嫂怔了下,看向了林焰。


    林焰聞言,笑著說道:“原來如此,那沒事兒了,我待會兒過去看看,讓二哥早些時候迴家。”


    “知道他去哪兒了就好,你記得讓他早點兒迴去。”


    二嫂鬆了口氣,才轉頭往家裏去,但又忽然折返迴來,從兜裏掏了點兒碎銀子。


    “都要成家的人了,過兩天廟會,帶人家姑娘兒去逛逛,別省著花錢。”


    “知道啦。”


    林焰這樣說來,目送二嫂離去,然後才敲了敲鄰居窗戶。


    “劉伯,我那未過門的小娘們兒,是誰家的?”


    “你小子多少個相好的啊?這還問我?”


    老頭兒探出頭來,滿麵震驚,鄙夷之中還帶著羨慕:“不就是陳江寶家的女兒嘛?你另外還勾搭誰家的啦?”


    “陳江寶?知道了,你早點睡。”


    林焰麵無表情,將掀開的窗戶按了迴去。


    他迴屋取了刀,徑直奔向城南外。


    在夜色下,他清秀的臉上,變得更加冰冷。


    陳江寶沒有女兒!


    而且陳江寶死了。


    昨天早上,就在城外,陳江寶隻剩下半個沒啃幹淨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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