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你我是夫妻,我跪不得你,現在不是了,我得為你這些年的養育之恩,道個謝。”


    謝希暮垂著臉,背脊挺得筆直,語氣趨於平靜:“你我並無血緣,謝你養育我成人,謝你多次救我於水火之中,也謝你迴應了我對你的愛。”


    謝識琅僵硬著身子,瞧著她朝他下跪。


    這一跪,便是撇清了他們夫妻二人的所有瓜葛。


    也跪斷了一切情分和過往。


    “謝相,你為官清正,為人秉直,不可否認,你教我規矩、也讓我領悟了人世間諸多情感。”


    她無聲落淚,“你我夫妻一場,我今日想求你……求你最後一件事。”


    謝識琅身體搖晃了兩下,心如刀絞,眼睜睜瞧著她帶著哀戚的眼神,“放過我吧,今日過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見麵不識。”


    “縱使往後數十年,你我相隔天南地北,我仍會祈求上蒼,讓你平安一世,再遇良人,終老一生。”


    謝識琅瞧著跪他的小姑娘,一顆心就好像被人淩遲,生生切成了數萬片,痛徹心扉。


    他緩慢的,艱難的,走到她麵前,蹲了下去,大掌覆住她的麵頰,哽咽道:“求你別這樣對我。”


    蕭煥聽到這句話時都愣了下。


    在他眼裏,謝識琅永遠是不可一世的,高不可攀的對手,從不會輕言“求”之一字。


    可如今,當著他的麵,謝識琅竟然會舍棄麵子,舍棄掉尊嚴,去求謝希暮。


    他不知怎麽的,心裏竟然也跟著難受起來。


    “你說你隻有我。”


    謝識琅睫翼被沾濕,豆大淚珠從眼眶裏滾了下來,“可我也隻有你,你若是離開了我,我該怎麽辦?”


    “會好起來的。”


    謝希暮抬手,輕輕拭去他臉上淚痕,“我們都會好起來的。”


    女子終究是狠心,抽開了手,任由謝識琅的身體往前踉蹌了下。


    蕭煥攙扶著她起身,這才察覺謝希暮臉色比出門前還白了許多,唇上也沒血色了。


    清瘦的身軀被風吹得晃了兩下,還是失去了意識暈了過去。


    蕭煥將人打橫抱起,轉身要走。


    後者迅速拔出腰上係掛的長劍,置於蕭煥脖頸之間,是沉喝,也是警告:“放下她,否則今日我不介意殺一個蕭家人。”


    蕭煥迴眼看向他,很冷的神色,“你知道她的心意的,從前她要留在你身邊,我沒有阻攔。


    如今我後悔了,她也不願意同你在一起了,我得履行兄長的職責,帶她走。


    謝識琅,你若還是個男人,還視她為妻子,還在意你們之間的情,就別讓她為難。”


    脖頸上的劍在某一個瞬間,晃動了起來。


    是因為蕭煥是她的兄長,也因為這人說的話,猶如利刃插進了他的胸口,讓人痛不欲生。


    賀容瑜今日本來是同祖父還有父親一起來給謝端遠看病的,卻不料撞見了這一幕畫麵,眼瞧著蕭煥抱著人往她身邊走,就要擦肩而過。


    “我和你一起迴蕭家,給她看病。”賀容瑜看了眼謝識琅,隨即對蕭煥道。


    蕭煥掃了眼她,輕微地點了下頭。


    隻見幾人上了馬車,策馬離去。


    謝識琅感覺自己胸膛裏都好像空了,像被人活生生挖走了心髒,他盯著馬車離開的方向,久久無法迴神。


    “相爺,南邊出事了,咱們有兩支隊伍南下被人埋伏,盡數犧牲,現在需要急調玄武大軍。”


    賀仲景是等人走了,才下了馬車,直奔謝識琅跟前,“諫臣們也在,大家都在等您過去主持大局。”


    “我不去。”


    謝識琅麵色白得嚇人,艱難起身,往前踉蹌了幾步就要倒下去,還堅持著跟著馬車離去的方向追。


    好在賀仲景眼疾手快將人扶穩了,勸告:“相爺,隻要您去露個麵,諫臣們都在等您,這個機會若是錯過了,您和夫人才真的完了。”


    賀仲景說得不錯。


    諫臣們已經要讓步了,隻要解決了玄武大軍的事,他和趙柔的婚事就算完了。


    希兒。


    他不能失去希兒。


    “我知道了。”


    蝗來蔽日影縱橫,下上擾擾如雷轟。風驟雨急田中落,垂垂壓禾禾欲傾。


    諫臣們等候在紫宸殿內,官家病倒,南邊忽然出了急事,自然得等百官之首來主持大局,現如今謝識琅已經是趙氏皇族的準女婿。


    與此同時,阿梁帶著暗衛將趙玥救下後,徑直入了宮,倒是沒出什麽事,隻是趙昇逃出了城。


    趙玥受了點輕傷,張貴妃倒是嚇得不行,後來聽謝識琅要調玄武大軍也沒有不從的話,好歹是救下了她兒子,便任由謝識琅調兵。


    待一切都吩咐下去,謝識琅馬不停蹄就去了蕭家。


    已經到了亥時,夜色浮沉,蕭家大門緊閉,謝識琅在門口敲了許久,都無人來應答。


    本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到了深夜,越發傾盆,來得急切,勢不可擋,雷聲滾滾,猶如翻江倒海之勢。


    阿梁拿著傘連忙下去給謝識琅遮雨,見電閃雷鳴,有暴雨的征兆,勸道:“主子,現在時候太晚了,咱們明日再來吧,眼瞧著雨勢要變大了,再呆下去,您隻怕要被澆壞了。”


    謝識琅頭發和衣衫都已經濕透了,站在蕭家府邸之前,執著地盯著大門的方向,“不能走,她在怨我,我得見她。”


    “可是夫人這一時半會兒,肯定也不會出來的啊。”阿梁無奈。


    謝識琅慣來不喜歡話本子裏為愛變得沒有自我的癡男怨女,可到了今日,他竟然想要拋棄一切,隻要她的念頭。


    終究還是落了俗。


    他垂眼自嘲而笑,“是我讓她受委屈了,若是就這麽走了,她不會原諒我的,一點雨而已,不礙事。”


    一點雨?


    阿梁抬眼,瞧著這猛風驟雨,有些汗顏。


    但他也不敢再置喙,隻好陪著主子站雨裏等。


    這一等,便生生等了一整夜。


    雨也下了一整晚。


    阿梁自己都扛不住了,瞧自家主子還是站在雨幕裏,背脊挺得筆直,和今日夫人跪在主子麵前一個樣。


    到底是相互陪伴著長大的。


    倔都是一個倔樣。


    眼瞧著雨勢漸漸小了些,阿梁從馬車裏取來了披風,蓋在謝識琅身上,見他緊緊抿著唇,麵色是煞白的,可臉頰卻有些酡紅,眼神也跟著惺忪。


    阿梁意識不對,伸手探到主子額頭前。


    滾燙得嚇人。


    “主子,不等了,您已經高熱了,再這樣下去,您撐不住的。”阿梁知道自家主子還有大事在身,這個節骨眼,絕對不能病倒的。


    “再等等。”謝識琅深吸一口氣,身體好像被披風的重量往後帶,像是要倒。


    阿梁連忙扶著。


    門,也是這時候被打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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