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


    脆亮的巴掌聲撕破了寂夜。


    隻瞧謝識琅那張俊臉歪向了另一邊,瞳仁收縮了兩下,隱約能聽見身下姑娘顫微的抽氣聲。


    “你以為我要做什麽?”


    他緊繃著麵龐,將她震驚的目光中,略掀上去裙擺,羅襪褪下,露出她細嫩的腳踝。


    “你……”謝希暮愣了下,隻瞧男子神情淡然地將懷中瓷瓶往下倒,將藥油順之抹在了她的腳踝處。


    藥油潤滑,指尖溫涼,動作卻是極其溫柔的,像是沒將方才她甩過去的那巴掌放在心上。


    “你怎麽隨身帶著藥?”


    謝識琅未曾抬眼,語調單調冷淡:“因為我家有個粗心大意的祖宗,總受傷。”


    這話配合著他俊臉上若隱若現的巴掌印,像是在昭告世人,他是養了一個白眼狼。


    她好似羞赧,收迴了手,於昏暗中瞧他,緩慢道:“白日裏我說的話,你還是考慮一下吧。”


    腳踝上抹藥的手頓了頓。


    “你白日裏說了那麽多話,我怎知是哪一句。”


    謝希暮深吸一口氣:“我很快就要離開京城了,你也不要再來找我了,日後山高水長,我會在清河郡遙祝你平安順遂。”


    那廂男子還在給她抹藥,這廂謝希暮就已經在說傷人的話了。


    “你認真的?”


    他收迴了手,轉過頭來盯著她。


    “……”


    她沉默了半晌,艱難點頭,眼眶止不住酸澀。


    謝識琅冒夜前來看她,給她擦藥,她卻一次次對他下逐客令。


    床榻不過窄窄一方天地,謝識琅卻驟然覺得與她之間隔了無垠山海,海嘯一次次猛砸在他心窩子裏,一陣陣揪疼。


    空氣跟著沉寂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良久,他收迴視線,“我知道了。”


    謝識琅這次是直接開門離開的,像是氣極了她,頗有這輩子都不會再迴頭之勢。


    阿梁一瞧主子開門後的臉色,隱約也察覺出什麽,不敢說話,老老實實緊跟在後。


    戌時過半。


    丞相府內,謝樂芙用完夜宵,帶大黃在府上溜了一圈消食,正累得冒汗,不顧形象地蹲在地上,忽然感覺背後投射過來一道頎長的陰影。


    隱隱冒著寒氣——


    謝樂芙咽了口唾沫,腦子裏第一個念頭是撞鬼了,準備抱起狗一路狂奔時,餘光掃見了一張熟悉的黑臉。


    謝識琅。


    好樣的。


    比鬼還嚇人。


    正打算還按原計劃一路狂奔,卻被無情揪住了衣領。


    “二叔,我沒玩物喪誌!”


    謝樂芙豎起兩根手指頭,聽大黃可憐巴巴跟著嗚咽了聲,補充:“玩狗喪誌。”


    阿梁朝謝樂芙使了兩個眼色,後者連忙保證:“我現在就迴去溫書。”


    說著,一個躍下,又準備跑路。


    “站著。”


    謝識琅語氣好像淬了千年寒霜一般,讓人膽戰心驚。


    謝樂芙慢慢地迴過腦袋,“有、有事兒?”


    “來書房。”謝識琅甚至懶得多給她一個眼神,抬腳先行了兩步,又皺眉迴頭,“狗,不準帶進明理院。”


    謝樂芙連忙將狗塞給阿梁,“好嘞。”


    半盞茶的功夫,謝樂芙站得筆直在書房內,等候謝識琅淩遲。


    她細想了想最近犯的錯,除了捉弄郝長安這件,好像也沒什麽值得一提的。


    正準備坦白從寬,沒想到對方直接來了一句。


    “你這些時日,同她有聯係嗎?”


    謝樂芙啊了聲,兩個烏溜溜的大眼珠子裏什麽都沒裝。


    “誰?”


    謝識琅:“你那狗還想要嗎?”


    顯然這招對付謝樂芙就好用多了,“二叔您是說大姐姐嗎?”


    “……”


    這次男子倒是沒說話,隻是眼神仍是深邃赫人。


    謝樂芙略加思索,試探性道:“對了,現在她是崔家姑娘了,好像不該喊她大姐姐。”


    “……”麵對她的仍是冰冷的眼神,和沉寂一片。


    謝樂芙張了幾次唇,腦袋往前探了探,“二嬸嬸?”


    謝識琅垂下眼皮子,“還未成婚,不用這樣稱唿她。”


    謝樂芙又不是個全然沒腦子的,很快就明白了男子的意思,“二叔是想讓我去找二嬸嬸?”


    “我沒這麽說。”


    謝識琅指節描摹過筆架上排列整齊的狼毫筆,其中有兩支是謝希暮幼時攢了好久的私房錢給他買下,作為他的生辰禮。


    謝樂芙暗暗翻了個白眼,“二叔你自己怎麽不去?”


    “她不見我。”謝識琅想起夜裏她對自己的冷漠態度,顯然有些不耐煩了,抬眼看了過去。


    “況且,我手頭上還有要緊事。”


    謝樂芙險些笑了出來,忙斂唇,裝模作樣道:“其實老族長很不希望我插手進您和二嬸嬸的事的。”


    對方再次看過來,謝樂芙飛快改口:“這些時日,我幾次都想去見二嬸嬸了,二叔放心,我一定完成您給我的任務。”


    ……


    一連多日,謝識琅的確沒再來崔家宅子,這次陪崔氏夫婦用完晚飯,謝希暮才聽說崔氏夫婦已經開始著手準備起程的事情了。


    曉真陪謝希暮迴院子,都難免有些著急,“姑娘,丞相不會真的不來找您了吧?”


    謝希暮倒是神情自若,從袖子裏取出一張信紙,交給曉真,“他出遠門了,應當是辦差。”


    “您怎麽知道的?”曉真驚了,接過信一目十行才恍然大悟,“這是阿順給您送的信?所以這就是您不帶阿順一起走的原因?”


    謝希暮笑而不語,迴了屋子不過多時,就聽見崔氏夫婦下人來送消息。


    謝樂芙來了,想見她一麵。


    上迴她對謝識琅放了狠話,但謝樂芙總歸還是有交情在,換了身衣裳便出了門。


    謝樂芙等在府門口,本以為謝希暮多多少少會受傳言影響,消沉一些,卻不料女子款款走來,一襲湖水綠錦緞水裙婷婷嫋嫋,膚白貌美,絲毫未清減幾分,仍是形貌昳麗,氣色甚至比在府中還要好幾分。


    可見崔家的確是殷實優渥,連謝希暮這種金貴人都能養得這般好。


    “謝希暮,你也太沒心沒……”


    謝樂芙驟然想起自己在謝識琅跟前對女子的稱唿,生生將不好的話咽了下去,四周望了望,表情倒是神神秘秘。


    “二姑娘,有什麽話不能進府說嗎?非要我家姑娘出來。”


    曉真有些不滿,“而且大晚上的,你好歹也點盞燈吧,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去做賊呢。”


    “我呸。”


    謝樂芙瞪了眼曉真,“怎麽跟我說話的,你以為我不想點燈,這不是看你家姑娘現在臭名昭著,我不敢點燈,免得大家認出了我,連我也糟了。”


    這段時日以來,旁人在謝希暮跟前都是避諱說這些事的,偏偏謝樂芙是個缺心眼的,也不知是算她的優點還是缺點。


    “二妹妹是要帶我去哪兒?”


    謝希暮倒是個敏銳的,瞧謝樂芙神情躲閃,越發確認這一點。


    “我還不是聽說你快走了。”


    謝樂芙清了清聲:“好歹也以姐妹相稱了這些時日,清河郡離京城這麽遠,咱們也不知道會不會再見麵,我總得給你送份禮物吧。”


    “送禮?”謝希暮忍不住牽唇,“好,那我就同你走一趟,看看你送我什麽禮。”


    乘馬車走了好長一段路,曉真都問了好幾次到哪兒了,謝樂芙每每都應付過去,直到馬車將將停下,謝樂芙也是先從懷中取出了一條長絲帕。


    “以防你偷看,我給你係上。”


    謝希暮微微一愣,隨即配合笑道:“可以,隻要你不把我賣了就好。”


    謝樂芙嘁了聲,替她綁好絲帕,才領著人下馬車。


    謝希暮眼前一直都是黑的,隱約感覺自己走了一條長道,耳畔還傳來細風的唿唿聲,伴隨著一股淡雅的水汽。


    “這是什麽地方?”


    “你數十個數,再拆開。”謝樂芙扔下這句話後,就鬆開了她的手。


    再也聽不見謝樂芙的動靜。


    謝希暮心裏默念了十個數,才將眼睛上的帕子揭開,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卻還是被眼前光景嚇了一跳。


    翠柳垂腰,燭火搖曳倒映在澄澈河底,一葉扁舟隨著水波蕩漾,腳底踩著的青石板鋪成小道靜謐幽靜,白牆黛瓦是眼前這座大宅子的統一風格。


    瓊台玉閣,錦天繡地,雕楹碧檻。


    已是秋日,四處卻可見鮮豔嬌花,繁花似錦、如夢如幻,讓謝希暮產生了一種來了天宮的錯覺。


    這是江南景。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


    她幼時在書中見過,心裏喜歡得緊,還興致勃勃同謝識琅說,日後想去江南生活。


    小橋流水,她也忍不住受感染,閑庭信步起來,入了拱門,才瞧見半敞的屋子,內燈燭輝煌,人影晃動。


    她心頭微動,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卻不是奢華陳設,視線被架子撐著的一件火紅嫁衣吸了過去。


    金銀雕縷、點翠鑲嵌。


    霞帔形如彩帶,色如晚霞,彩線金絲交織成繁花鴛鴦的圖樣,繡工極具精良,奢華萬千。


    正紅羅裙將將曳地,裙身銜金流蘇墜子綴東珠,彩繡龍鳳對襟大紅袖衫下,裙擺層層疊疊交錯,繁瑣卻雍容,貴氣逼人,明豔大方。


    謝希暮幾近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她不是沒見過旁人成婚,隻是精美成這般的嫁衣,她確實是第一迴見到。


    餘光內的身影逼近,她不由自主看了過去。


    謝識琅今日亦是不同,碧青長衫素雅不失貴氣,玉樹芝蘭,燭火正照在他的麵上,白皙肌膚被照得微微發暖,好幾日不見,他似乎清減了些,頎長身姿忽然朝另一個方向彎下了腰。


    謝希暮順著方向看過去,高台上,竟然是一對牌位,上頭落著崔氏二房夫婦的名字……


    他這些時日消失了是去…將她名義上的父母牌位帶迴來了?


    她有些不敢置信。


    謝識琅從容地給牌位上了三柱香,隨即才站直身子,緩緩朝她走了過來。


    每走近一步,她的心跳就好像更緊了一拍,唿吸都跟著不順暢起來。


    “這幾日去了趟清河郡,所以才沒來看你。”


    謝識琅專注地看著她,神情中沒有絲毫對她先前那些冷漠之言的記怪,靠近過來時,她熟悉的鬆香氣息隨之渡來。


    “方才過來,對你的家,可還滿意?”


    謝識琅垂眼瞧她,俯身將她眼尾的紅意揉了揉,動作是極致的溫柔。


    謝希暮鼻頭忍不住酸澀,清楚這就是先前他送給她的生辰禮,“這宅子太好了,我…我配不上。”


    “胡說。”


    她額頭被他彈了下,分明不會說甜言蜜語,還是不自然道:“你值得所有好的。”


    謝希暮餘光中,火紅華裝就那樣直直掛在那兒,無疑昭示著某種真相。


    “衣裳是按照你的身量縫製的,請來了二十多個蘇州繡娘,本來還可以趕製得更加精美,隻是時間太短,若是不滿意,日後再縫製一件,好不好?”


    他低聲哄她的語氣,格外令人心動。


    謝希暮紅了眼眶,哽咽道:“我清楚,你是因為那日我中了藥,加上現在流言蜚語對我不好,所以才想…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咱們真的成婚,我會拖累你一輩子的。”


    說到這兒,她幾乎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你明明那麽好,我不想你被人家戳脊梁骨。”


    聲淚泣下,女子清瘦的後脊背無所依靠,微微發抖,用盡全力才說:“我…配不上你。”


    實力懸殊、階級分明,她和他之間好像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鴻溝,無法逾越。


    可謝識琅卻因此更加心疼,他早明白她先前說的那些狠話都是違心,所以他隻能加快手腳,給她安全感。


    “笨。”


    他終究是無奈歎了口氣,將人攬進了懷裏,感受嬌軀在他胸膛內才放鬆下來,心尖也酥麻一片,無法平息。


    “若論到底,是我配不上你。”


    謝希暮微微一愣,聽他一本正經地扯謊:“趙昇為了拉攏我,想方設法將琉璃送進後院,日後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


    若是我成了婚,趙昇和趙玥便不會將心思打在我後院中,


    故而,不是你拖累我,而是我需要你。”


    他需要她。


    多讓人動心的話,此刻的小姑娘儼然出了神,“可是…官家看重你,老族長又對我那麽大的成見,如何會允許我同你……”


    她說不下去了,眼眸中全都是不敢想,“或許隻有天意指引,才能讓我明白究竟該怎麽辦。”


    “不用天意指引。”


    她的手忽然被另一道寬厚的大掌握住,一字一頓,擲地有聲:“事在人為。”


    ……


    翌日。


    晨光熹微,謝希暮卻是被府外傳來的鞭炮聲吵醒的,隻聽一陣熱鬧的鼓樂聲入府,她的意識還迷迷糊糊的,好像還沉浸在昨夜謝識琅給她準備的驚喜中。


    等曉真驚慌失措地闖進來時,她還坐在床頭愣神。


    “姑娘!快穿衣裳!”


    謝希暮迴過神來,恍惚地看著曉真。


    “怎麽了?”


    曉真語無倫次:“他來提、提親。”


    “誰?提親?”


    謝希暮腦子裏一閃而過某個不敢置信的念頭,又覺得實在不可能。


    曉真將裙裳給她套上,“是丞相!丞相來向姑娘提親了!帶了一長隊人抬聘禮,長街上全都是百姓,鬧哄哄的,您快去看看吧。”


    聽了這話,謝希暮心裏是咯噔一下,隨即飛快換上衣裳。


    跑到正廳時,謝識琅正與夫婦倆對坐著,正襟危坐,場麵好不嚴肅。


    崔家租的宅子本就不大,謝希暮方才過來,幾個院子裏滿滿當當都是大紅箱子,長街上還有一長列未抬進來的聘禮,若非阿梁帶著人守著崔家宅子,隻怕門外探頭張望的百姓都要衝進來看熱鬧了。


    “希兒,你來得正好。”崔皓蹙眉抬眼,“坐下來吧。”


    謝希暮瞥了眼對麵的男子,對方倒是沒看她,身姿卻比往日更挺拔幾分,當真拿出了昨日對她說事在人為的派頭。


    楊夫人臉色有些難看,“丞相究竟抬了多少聘禮?還著了那些鼓樂隊來,將事兒鬧得這般大,不怕人看笑話嗎?”


    “聘禮還沒送完,謝某擔心宅子不夠擺,便想著來日夫人和家主上路後,再將剩下的一並抬迴清河郡。”


    謝識琅說話姿態不卑不亢,語氣裏反倒多了些對長輩的敬重之意,令夫婦倆的臉色比初見那日要好上許多。


    “至於將事情鬧大,這並非謝某本意,不過從古至今,素來都是明媒正娶,婚事當大大方方,若是故意低調行事,是讓希兒受委屈。”謝識琅這話說得自然,就像是娶謝希暮是板上釘釘的事。


    “晚輩清楚,伯父伯母好不容易認迴希兒,想將她帶迴清河郡也是正常的,可是希兒對我來說,不止是重要。”


    謝希暮聽到這話怔了下,瞧謝識琅神緒認真,“她遠比我的性命更加珍貴,若沒有她,我走不到今日,故而眼下,晚輩鬥膽提親,懇求伯父伯母高抬貴手,將希兒還給我。”


    懇求二字說出口,崔皓都快認不出眼前的男子是那位自少時便有踔絕之能、日下無雙的謝相了。


    “……”


    氣氛陷入了一陣沉默。


    男子這前話張揚,可說後話時,他的態度異常誠懇,本來楊夫人還有些生氣,此刻看著他低頭的模樣,還是忍不住道:“謝相,現如今您和希兒的流言蜚語滿京城都是,你可知若你們成婚,當真迴不了頭了。”


    “迴頭?”


    謝識琅漆黑的瞳仁內平靜如水,微微側眼,深深看向謝希暮,緩聲道:“為什麽要迴頭?我早就迴不了頭了。”


    她聞言,心跳便好似被人扔進了油鍋裏,上下狂跳,酥麻中又隱隱泛起酸澀。


    再迴想起她中藥那夜,他亦是這樣鄭重其事地問過她。


    香豔旖旎的畫麵不禁讓她麵頰滾燙。


    “既如此,便讓希兒說罷。”崔皓歎了口氣,看向謝希暮,“這是你的婚事,你做主。”


    楊夫人亦是緊張地看著她。


    “——”


    半晌,謝希暮緩緩起身,朝二位福了下身,鄭重道:“希兒願意同謝相成婚。”


    春去秋來,朝朝暮暮,他離不開她。


    又何曾清楚,她亦是如此。


    楊夫人心頭落空,終究還是歎了口氣:“你還是……”


    謝識琅袖底攥緊的骨節,驟然一鬆,胸腔內堆積起的緊張,才緩了下來。


    “自古以來,婚姻大事媒妁之言。”


    廳外驟然傳來一道陰冷的沉聲:“十郎,從祖父倒是不知道,你如今竟如此不顧長輩心意了。”


    阿梁沒攔住謝端遠,隻見老人衝進正廳內,斥道:“現在便同我迴府。”


    崔皓皺眉,“提親一事,謝相難道沒知會老族長嗎?”


    謝希暮迴頭看了眼謝識琅,對方麵色沉穩,身姿未曾晃動分毫,起身對他們道:“還請二位等候不多時,晚輩很快就會迴來。”


    謝端遠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陰沉,謝希暮瞧了都心驚,忍不住擔憂地看向他。


    他卻隻是朝她輕輕點頭,簡短二字,足以寬慰人心。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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