紓雅看看帷簾處,又迴頭瞧了一眼笑容尷尬的伍必心,無奈道:“你倒還沒那麽不知邊界,平白讓人進裏屋,看樣子該是相識多年了......”


    她浸濕拭帕,在魏垣傷口處仔細挪動。


    伍必心隨手抓起一隻藥袋假意把玩,囁嚅道:“這孩子太實在......我想著多個朋友多條路,反正又不會害了咱。”


    帳帷後除物品摩擦發出的窸窣聲外並無太大動靜,就連觸碰傷口時的喘息也被寒英壓得極低。一盞茶的功夫,他便抱著盔甲走到人前,左臂箭傷已然包紮妥當。


    “灶上還有熱水,我去給你碾藥。”他不做停留,隻在伍必心肩上輕拍一掌,徑自走出房門。


    “我說什麽來著......”伍必心緊繃的神色終得舒緩,端起手邊那盆血水便往外走。


    傷口清洗後,紓雅以玉片蘸取傷藥小心抹勻,後背刀傷較深,還得等伍必心調配新藥來敷。


    他胸口鳳翎頗為醒目,紓雅不自覺伸出手,指尖輕觸其上,定睛時,鳳翎周圍縱橫交錯的舊傷也一覽無餘。


    刺青之舉的確有些作用,若不細看,還真容易忽略那些淺淡凸痕,免了許多擔憂。


    “我們準備充足,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鎮住叛軍,這點小傷就當被草葉劃了吧......”魏垣知道紓雅心裏不是滋味,遂輕聲寬慰。


    不費吹灰之力是真,去歲北上肅州時許瑜遞來的第一封信就是請魏垣私下告知河隴大將軍提防南邊異動,不過後來梁王未得機會出手。


    如今太子深受皇帝“厭惡”,造反由頭愈加充足,他還不得緊趕著“勤王”。既已料到,那秘密布局便不是難事。


    “其實今日守明德門,合適的人選很多......”紓雅眼睫低垂,話音裏夾雜著一絲愧意,“伍大人以‘讓祁氏勢力退出肅州’為條件,換他在宮中做禦醫,陛下雖未明著答允,但他說想看你後續行動,可見有此意......”


    “我想,他既已留伍大人在身邊,也算是默認了請求。那時夫君還不願與伍大人多言,可紓雅知道你打心底不舍,所以沒向你提起其中曲折,隻與伍大人私下通信,推了你去。”


    魏垣聽完並未麵露驚色,從第二日收到伍必心的消息起,他心中就有了杆秤。伍必心是聰明人,慣會取巧,救皇帝一命實乃大功,他怎能不借機發揮?


    “必心之意即我意,你們的計劃很是周詳。”魏垣說得淡然,但仍掩飾不住雙臂上因握拳而暴起的青筋。


    紓雅正要出言勸解,伍必心卻已手持一缽藥泥拐入屋內,“若真不痛快,與其憋悶,倒不如再罵我幾句。”


    魏垣隻瞪他一眼,見其獨身前來,院外也沒動靜,轉言道:“那個羽林郎呢?”


    “費他一頓力氣,贈了些新的創傷藥,打發迴去休息了。”他放下手中藥缽,隨即與紓雅一同處理起魏垣背上的傷口。


    “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魏兄不是最明白麽?從前無數個日夜,你都做得很好,為何如今卻比不上晉王......


    皇後永禁宮中,太子也變成別人的兒子,那可是晉王的親母親兄,聽旨時他不曾求過一句,因為他清楚皇帝留了情麵,往後定然救得出來。”


    伍必心弦外之音明顯,他留在宮中並非禁足也並非圈禁,反而身當要職,確為好事一樁,魏垣實在不必思慮過多。


    “陛下當場處置了皇後娘娘?”紓雅停了動作,詢問後才知皇後禁足太子換母之事。


    眼下皇後與陳貴妃皆戴罪,四妃中以瓊華宮吳淑妃為尊,可淑妃出身將門,家族鎮守東北,膝下又有一兒一女,皇帝定不會將太子白送與她。


    如此便隻有金瀾宮蕭德妃最適合接下這鍋,德妃雖育有三皇子歧王,但家族式微,母子倆脾性又溫和,是為不二之選。


    “陛下明白皇後逼宮多半為自己所迫,自是不會過於絕情,但陳貴妃母子確實出兵造反,處置時又該是另一番光景......”魏垣長舒一口氣,神色變得凝重,“我隻疑惑梁王調兵為何如此順利,沿途州郡竟無一處攔截?”


    若軍隊自梁州北上,勢必路過河隴大將軍統管地界,去歲梁王險些出手,許瑜未求助於近在京城的大將軍長子祁昌華,而是拐彎告訴他,當時隻道自己多疑,如今想來或許真有深意。


    魏垣仍記得祁昌華那句“壞疽總得爛透了才好挖”,兩事聯立,心中憂慮油然而生。


    “夫君是說有人故意放行?”紓雅會意,她也正納悶此事,思來想去隻有兩種解釋,一是早有準備,二是無人阻攔。


    此刻議政殿也不太平,皇帝清靜不到半個時辰,陳貴妃母子二人便已主動跪在殿中,貴妃脫簪素服泣淚不止,而梁王連連叩頭喊冤。


    “兒臣並未興兵作亂啊!太子因巫蠱而禁足,皇後娘娘記恨父皇,逼宮之念心照不宣,兒臣想著當務之急是保父皇周全,一旦娘娘動了歪心思,必得有人鎮壓......”


    皇帝聽得頭疼,抬手示意眾大臣退出,連張公公和閔紅荼也不得入內,唯有兩名記事郎官留在殿中。


    “並未興兵作亂?”皇帝自案前起身,緩步走到梁王身前。


    隨著門扇合攏,孔武一腳不偏不倚踹上梁王胸口,他整個人向後仰去,若非雙臂支撐,人早已掀翻在地。


    “皇後才入興安宮,你的軍隊就已經開始進攻明德開遠二門,朕尚且不知皇後會逼宮,你母子二人倒思慮周全,陳兵城外啊?”


    “都是臣妾一手策劃,四郎不曾參與其中,陛下要責罰,便罰臣妾一人吧!”皇帝作勢要打,陳貴妃擋在梁王身前,一巴掌下來,臉上指痕紅腫。


    “他不參與?你陳氏謀劃太子之位不是給他謀的?你當然難逃罪責!”話音剛落,又是一記響亮耳光。


    貴妃捂臉啜泣,麻木與冰冷滲入四肢百骸,身姿再難端正。


    梁王趕緊攙扶母親,以一貫親近的語氣向皇帝說道:“阿爺,您曾說過與璐兒隻做父子不做君臣,兒深信不疑,兒隻願阿爺安泰無虞,即便偶爾急躁,也是一心為了您啊......”


    他曾是皇帝最喜愛的兒子,若無造反之事,皇帝甘願認下他的瑕疵,而此刻,皇帝隻覺其虛偽不堪。


    幫他隱瞞諸多醜事後,皇帝再無耐心麵對梁王那些做作之語,穩定心神後唏噓道:


    “你還認朕這個阿爺?可朕平生最恨狡詐之徒,朕寧願你從小就是個傻子,寧願沒你這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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