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一切後已是入夜時分,自今日起,紓雅與魏垣同住行雲堂主屋。


    透過主屋右側窗閣,恰能對上水榭一隅,園中多飛禽,不僅有從城外湖泊飛來的鷗鷺,還有府內白鴿,此刻它們的撲翼之聲仍在悠悠傳響。


    那些鴿子本屬伍必心所有,他成群豢養,再從中擇選強健者馴為信鴿。


    紓雅跪坐在屋子正中的長案前書寫。


    時隔月餘,她已經在王府落腳,而遠赴嶺南的親人還在路上,不知饑飽寒暖。臨走時她打聽到韋家人前往的地方是粵州,單憑信鴿之力尤有不及,遂提早備上一封書信,好讓他們及時收到。


    整間屋子靜靜悄悄,直到紓雅訴滿整頁信紙的心事,屋內才發出一聲推門響動。她抬眸,見魏垣從連接浴房的那扇內門走出。


    此時桌案旁並未放置炭盆,而她膝下也隻有一張羊絨氈墊,好在身上還披了一件狐裘大氅。方才她寫得專注,並未注意這些。


    “大人......”紓雅停筆,想要起身迎他,由於長跪,腿腳有些發酸,踉蹌兩迴才站直了身子。


    “當心寒症又發作......”魏垣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一股暖意瞬間從紓雅指尖傳到腦中,明明是暖和了些,她卻止不住打了個寒顫,這才意識到身上涼。


    “掛心母親她們,怎麽寫都不夠,實在沒有閑心思管其他。”紓雅說著,瞥了一眼屋中即將燒盡的炭火。


    魏垣視線遊離到桌案上那張信紙,上邊密密麻麻寫滿娟秀小字,除前兩行是紓雅自言現狀外,其餘皆是對韋家人的問候,從衣食到住所,從行程到刑罰。當然,她也知道家人不會過得太好。


    “跟隨南下的使者手中有一隻信鴿,不過隻能飛單程,想來也快到了。”魏垣輕拈信紙端詳幾許。


    紓雅笑意漸展,露出瓠犀般的皓齒,答謝道:“多虧大人派遣使者跟隨,我正愁無法與他們通信。”


    想到魏垣與許玦都曾派人暗中保護,紓雅心中寬慰不少,隨後看向信紙說道:“紓雅也正缺信鴿呢,苦於嶺南山遙路遠,隻恐鴿子一程飛不過,也不知何處能中轉一番。”


    “益州!”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隻因伍必心提到過他的阿娘居於益州城內,他又常常飛鴿傳書,沒有比這兒更合適的周轉處。


    “看來我還得好好籠絡伍大人......”紓雅喃喃道,隨後仔細折疊信紙,裝入一隻小木筒。


    她迴眸時臉上漾著光,在這燭光流離的屋子中,那麵龐就像白瓷般淨透。


    “還?是因為已經籠絡到我了嗎?”魏垣手上使勁,將她拉入懷中,隨即落下一個吻。男女情愛,食髓知味,自從上次嚐到了甜頭,他胸中情意便更加洶湧。


    半晌後,紓雅隻覺身子騰空,被他橫抱著向床榻走去,因在冬日裏,床上鋪了兩層軟墊,輕觸到床麵時仿佛整個人都陷入其中。


    紓雅思緒還未理清,魏垣整個人就壓了過來,不由分說又是一陣親近。


    他這一舉動驚到了紓雅,慌忙舉起雙掌橫在兩人唇間,她毫無準備,忸怩道:“信期還未去......”


    “嗯......”魏垣眼中光點沉下去,稍顯落寞,然而轉瞬卻換了一張笑臉,翻身仰躺於床榻內側,自語道:“險些忘了,果然沾上這個不是什麽好事。”


    “此話差矣......”紓雅轉身貼近他,輕言:“人有七情六欲,所謂君子尚且隻是飲食男女,誰又能靠排擠天性來彰顯‘高潔’呢,難道大人不願放縱情欲就一定要做柳下惠麽?”


    不知是討好還是安慰,總之這話聽得魏垣很舒心,不禁哼笑出聲:“夫人說話總是有理有據,明年得送你去參加春闈......”


    紓雅知道他愛聽,卻學不會好好應答,於是白了他一眼,自顧自睡去。


    ......


    魏垣才迴到肅州,可州上官吏早已知曉他封郡王一事,紛紛登門拜訪,其中便有新任肅州都督祁昌懋。


    他私心並不想見這個不速之客,但來者地位重,勢頭足,他也隻好周全招待。


    祁家三代從戎以軍功立身,祁昌懋雖隻是大將軍祁憲之侄,但也從小被祁憲帶在身邊,騎射兵法皆親自教授,與親生無異,大將軍對他的期許有時甚至超過自己長子。


    早幾年,河隴大將軍征討突厥,祁昌懋隨行。突厥人草原行軍頗有優勢,在連綿山丘中竟如幽靈般時起時伏,做出誘敵深入一網打盡之勢。


    炎國軍士武器精良,防禦裝備也優於突厥,隻是拉鋸太過,軍隊耗損不少元氣。是時,祁昌懋與同在軍中的魏圻商議抽出一隊輕騎,一人為先鋒一人為副手,漏夜奔出戰場探查,在敵方忙著消耗炎軍實力時,燒其後營,直取王帳。


    突厥軍本就因資源不足、糧食匱乏而南下掠奪,此次糧草被燒首領被擒,自是潰不成軍,祁昌懋與魏圻也因此一戰成名。


    與祁昌華身上那股少年得勢的意氣不同,祁昌懋以沉穩示人,他要長那位堂弟幾歲,今年總得二十五六了,隻是相較於同位之人,這個年紀已然是大器早成。


    魏垣原先很少與祁昌懋打照麵,長兄在世時曾見過幾次,隱約記得他的模樣。


    時隔多年,他已經長出細密胡茬,臉也被西北風沙拍打得更粗糲滄桑,不過身材魁梧挺拔,這倒繼承了祁家人一貫的優勢。


    他來時,身邊隻帶了一個鄭普,鄭普手腕上的傷口正是恢複的重要階段,別說拿兵器,就算平日裏握東西也乏力,魏垣聽伍必心說他近幾日請了教習,學左手使劍。


    都尉鄭普原也結實,站在他旁邊也不免相形見絀,顯得身板略薄。


    一踏入王府門檻,祁昌懋就不住地叉手行禮,動作利落帶勁,雖隻穿了常服,但那股宛如甲胄在身的武將氣質撲麵而來。


    “祁昌懋見過酒泉王。”他音色沉悶,倒是和性格十分相稱。


    魏垣見他還算謙卑,願意給個好臉,忙說:“祁將軍與家兄年紀相仿,又共事於軍中,自然也該算魏垣之兄,不必拘於這些虛禮......”


    說罷,幾人由靜亭牽引著來到會客大廳。


    落座時,祁昌懋環顧四周,這兒翻修過,格局與之前有所不同,加上皇帝照拂,對標京城王府,特地添了些金漆雕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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