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人滿為患的大理寺和刑部變得更加擁擠了。


    在收到清風的報信後,顏白第一時間就朝著薛家衝去。


    等顏白快馬趕到的時候,宗人寺已經把人帶走了。


    望著滿地的血腥顏白有些迴不過神來。


    段誌感呆呆地坐在門檻上。


    望著死去的兄弟,他到此刻還沒有徹底的迴過神來。


    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還是錯。


    “怎麽了?”


    段誌感抬起頭冷冷地望著顏白。


    隨後緩緩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偶娃娃。


    望著布偶小小的臉,顏白發現這布偶竟然和李二有幾分像。


    “巫蠱之術?”


    段誌感聽到顏白的話音帶著顫抖,點了點頭,喃喃道:


    “我奉命調查宮裏的那個和尚是怎麽進宮的,背後之人是誰。


    本以為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人都在,順藤摸瓜就是了,很好查!”


    “結果……”


    顏白坐到段誌感身邊,輕聲道:


    “說,我聽著呢!”


    “結果查到了觀音寺,在觀音寺裏找到了一個法朗禪師。


    他見到我後很害怕,稍微一審問才知道他怕什麽,結果就發現了這些!”


    “法朗禪師?”


    “對,法朗禪師,因為杜家之事公主大病了一場。


    尚藥局看了,數十位太醫來醫治都救治不好她。”


    顏白聞言不解道:“孫神仙呢,謝神仙呢?”


    “來看了,說是心病難醫,不是藥石可治也。


    神醫束手無措。


    這時候有人進言說法朗禪師是有大本事的人!”


    段誌感笑了笑:“的確有大本事,比孫神仙還厲害。


    公主在他的醫治下果然康複了,果然有不為人知的法門!”


    “這關巫蠱什麽事?”


    段誌感長吐一口濁氣:


    “你以為巫蠱之術就是一個布偶?


    寫上生辰八字就行了?


    這東西跟做學問一樣,自有一套不為人知的傳承。”


    顏白深吸了一口氣:“我明白了,城陽的確是心病!”


    把這些說出來段誌感心裏舒服了些。


    這些話他也隻敢給顏白說。


    他知道在聖人子弟的眼裏,他們最厭惡這些旁門左道。


    宗人寺的人走的很快,剪刀來得更快。


    “郡公,太上皇請你到立政殿一敘!”


    立政殿裏的李二已經知道了這些。


    雖然並不詳細。


    但一看到那一箱子的玩偶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那麽多布偶,每個布偶都代表著一個人。


    李二不懂,為什麽國舅長孫無忌會有那麽多。


    李二唯一覺得欣慰的是這些布偶裏麵沒有他。


    可他哪裏知道,寫著他生辰八字的布偶被段誌感單獨收了起來。


    這要被他看到還得了。


    立政殿安靜的嚇人,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都清晰可聞。


    殿門打開,李二看都沒有看就知道誰來了。


    “重審!”


    “喏!”


    “現在!”


    顏白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


    “陛下,按照安排,今日是要審衡山王的,要不要審完了這個之後再……”


    “朕說的話你難道聽不懂嘛?


    我說的是現在,現在,現在……”


    李二的怒吼聲在立政殿內迴蕩。


    宮女內侍噤若寒蟬。


    顏白輕輕歎了口氣,他知道李二的淡然都是強忍著的。


    “臣,遵旨!”


    宗人寺的審判場是顏白找人設計的,在暗處有一個閣間。


    牆壁是迴音壁。


    確保另一邊的人說話閣樓裏麵的人可以聽到。


    顏白的打算就是他來主審李象,其他六個副審在一旁聽著就是了。


    不是顏白小題大做。


    而是皇帝想看看這幾位在這件事裏麵扮演著什麽。


    這也是李承乾的安排。


    簡單的說他想知道長孫家這一次又幹了些什麽。


    李承乾知道李象是一直把顏韻當作最好的朋友來看待的。


    在起事的前一晚,本該可以更加的突然和悄無聲息。


    他還是忍不住把事情告訴給了顏韻。


    可如今……


    本該審問李象的審判場成了審問城陽的地方。


    最意外的是六個副審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顏白不用避嫌。


    因為,無論李二也好,還是李承乾也罷,都知道這件事了顏白就會辭官。


    李承乾已經答應了。


    君無戲言。


    所以,顏白不用避嫌。


    來到宗人寺的長孫無忌感覺很不好。


    在李象造反一事裏,


    他雖然沒有明確的去給李象承諾什麽。


    但在官場裏,模棱兩可是大忌。


    說的好聽些是明哲保身。


    說的直白些就是坐在牆頭上來迴觀望。


    李象贏了,他沒有多大損失。


    李象輸了,他好像也沒有損失。


    玄武門之變前李靖就是如此。


    李靖沒做錯什麽,他是一個合格的家主,看重的是家族在大局中的利益與安全。


    但有時候中立就是一種默許。


    李靖的中立賭對了。


    李二贏了!


    若是李二輸了,他的觀望定然會遭到清算。


    他就像棋盤上的一顆棋子,看似沒有主動出擊,但他的不動,就已經是最大的支持了。


    長孫無忌知道這些。


    但李象輸了。


    當李二在剪刀的陪同下走到閣間裏。


    所有人的眼皮都不自覺的一跳。


    許敬宗望了一眼長孫無忌,低頭間露出一抹輕笑。


    顏白在另一端坐定後,城陽公主就來了。


    望著她那隆起的肚皮,顏白起身,把自己坐的椅子給了她。


    “郡公,如此不合禮!”


    顏白望著這位來自宗人寺的李氏人,嗤笑道:


    “你要和我辯禮麽?”


    “不敢!”


    “去,準備棉袍,火盆,軟墊!”


    “是!”


    城陽望著顏白,嘴角帶著笑。


    她看的出來,顏白所做的這一切都是下意識的反應。


    而不是故意賣好。


    顏白虛扶著城陽坐下,忍不住道:


    “幾個月了!”


    “不出意外的話下個月郡公就會看到!”


    顏白點了點頭,輕聲道:“晉陽也有了身孕!”


    城陽輕輕歎了口氣:


    “我知道,禮物我都準備好了。


    鞋子,衣衫,燒製的泥陶玩具。


    郡公若不嫌棄,可去府上取一下!”


    “不嫌棄,孩子姨娘送的禮物我有什麽資格嫌棄呢!”


    城陽把身子靠在軟墊上,看著顏白忽然石破天驚道:


    “怪不得高陽妹妹對你高看一眼。


    怪不得她對你念念不忘。


    怪不得她將你寫給他的那幾個字當作寶貝,輕易不示人!”


    城陽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你們顏家人的心果然是幹淨的!”


    城陽的一番話讓顏白渾身一哆嗦,恨不得伸手把城陽的嘴巴堵上。


    這都哪門子的事啊。


    自己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這事是能瞎說的麽?


    在另一邊的閣間裏麵,除了李二,剩下的六個人表情跟見了鬼一樣。


    他們驚訝的不是城陽的玩笑話。


    而是說好的審李象,怎麽變成了一個女人?


    李二在聽到高陽兩字後忍不住歎了口氣。


    那個古靈精怪的小人。


    那個愛坐在太極殿前畫雪的小人再也迴不來了。


    許敬宗和其他人不一樣。


    他在意的不是審案。


    他也不管裏麵出來的女聲是何種情況。


    他隻知道他聽到了一個讓他興奮的睡不著的消息。


    原來,高陽還喜歡顏白,顏白還給他寫了字?


    什麽字?


    詩詞?


    一定是極好的!


    念出來,念出來啊......


    許敬宗拿著筆,期待城陽把顏白寫給高陽的詩詞念出來,他好寫到供詞裏。


    他今日的任務就是一字不落地寫下顏白和罪人的對話。


    “為什麽這麽做?”


    “什麽為什麽?”


    “巫蠱一事!”


    城陽的話音落下,許敬宗再也沒有聽八卦的心思。


    手一抖,一團墨在紙張上散開。


    長孫無忌等人也是麵露驚駭!


    火盆來了,城陽烤了烤冰涼的手,淡淡道:


    “我說,你願意聽麽?”


    “你說我就聽!”


    城陽沉思了一會,呢喃輕語在屋子裏響起。


    “杜荷造反我不恨他。


    阿耶殫精竭慮給杜家留下了一大片基業。


    可隨著阿耶的離去,基業被人一點點的蠶食,他著急了。”


    “在外人的眼裏他就是一個不孝子。


    歡天酒地,敗壞祖宗基業。


    可他在家裏隻是一個老二,除了我這個枕邊人,沒有人知道他心裏有多苦。”


    顏白點了點頭。


    設身處地的想,站在杜荷的那個角度,他的確痛苦。


    爵位無望,連家業都保不住。


    “郡公覺得這是謬論麽?”


    “家家戶戶都有本難念的經,玄奘大師也跟我說過,千人千般苦,苦苦不相同!”


    城陽笑了,望著顏白道:


    “你比段誌感強!”


    城陽接著說道:


    “這一切敗了就是敗了,我不怨恨他,杜家人也不怨恨他。


    我恨的是有人拿著杜家做法。


    壞了我那幾個可憐的孩子!”


    “誰!”


    “長孫無忌,我恨他,恨他指使我夫君誣陷他人。


    我夫君不從,就拿孩子當作威脅。


    把我大兄貶去嶺南死在荒野。”


    “我阿耶在為大唐嘔心瀝血,就算沒有功勞,那也有苦勞。


    為什麽這些功勞卻保不住家裏的幾個孩子!”


    “我恨長孫無忌不死,在我夫君臨死之前還要再受一次血肉之苦。


    顏白,你知道麽,劊子手砍他腦袋足足用了兩刀啊!”


    城陽落淚了,咬著牙恨聲道:


    “劊子手砍人需要兩刀,簡直前所未聞!


    為什麽要這麽對他,為什麽到死還不放過他!


    他是活活流血流死的!”


    此刻的城陽已經有些癲狂了:


    “舅父啊,長孫無忌是我的舅父啊!


    是我的至親之人,我和他身上有著相同的血脈啊!


    可至親之人為了權力,竟比那惡鬼還嚇人。”


    “我恨他,我要詛咒他,長孫一族當滅,外戚弄權,千刀萬剮!!”


    (ps:曆史上,薛萬徹被砍三刀才砍死的,這位死的也冤,就因為對朝廷抱怨,被房遺愛告了。)


    顏白的心都在發抖。


    城陽說的這些東西簡直太可怕了。


    李二猛的抬起頭,這些東西他不知道。


    他知道的就是某某認罪伏法。


    他是皇帝,他關注的隻是結果。


    臣子呈現上來的也隻是結果。


    杜荷造反是無疑的,死也是必然的。


    但這個過程……


    如果城陽所言為真,過程竟然這般的殘忍。


    長孫無忌覺得屋頂都在旋轉。


    本以為長孫家的坎會是在李象身上。


    結果卻是在這裏。


    顏白望著城陽低聲道:“陛下是無辜的!”


    “我皇兄是無辜的?


    不不,他一點不無辜。


    他生來就有最好的先生,受的是最好的教導。


    史書寫的明明白白何為外戚,他會不知道?”


    “他是皇帝,他的臣子竊弄威權,構害良善,他竟然什麽都不知道?


    顏白,你告訴,我為什麽不恨他?”


    顏白深吸一口氣。


    不管別人理不理解城陽,顏白覺得自己是理解的。


    這事情若是落在自己身上。


    自己會比城陽狠一萬倍。


    哪有什麽好人壞人,隻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


    “我夫君做事雖然急躁,得罪了很多人。


    但我夫君是有骨氣的人,他到死沒有陷害誰,也沒有誣告誰。”


    “郡公,真要有心就去打聽一下。


    看看房遺愛為了活命,在長孫無忌的指示下誣告了什麽人!”


    城陽又笑了,掰著手指道:


    “吳王李恪,江夏王李道宗,駙馬都尉執失思力。


    就連你琅琊郡公,他也問楊政道和你關係到了哪一步!”


    城陽望著驚駭的顏白突然莫名的開心了起來。


    “高陽妹妹和辯機之間是大錯。


    你猜是誰把這件事捅到禦史那裏搞的人盡皆知。


    讓皇室丟盡了臉麵?”


    “郡公,城門樓子上的那場爆炸,你猜是誰的手?”


    “郡公,象兒被舉薦進入朝堂觀政你猜是誰的手?”


    “郡公,離開朝堂吧,這裏麵的事情比平康坊的老鴇子還要髒!”


    “郡公,不要把我當作什麽公主,我隻是我阿耶杜如晦疼愛的女兒。”


    “他疼我,我無以迴報,所以,巫蠱一事我李氏認了!”


    許敬宗的手都是顫抖的。


    他不敢抬頭,更不敢去看陛下的臉色。


    當過往的一切被掀開,竟然是如此的不堪。


    (謝謝書友們的打賞,看到你們的催更了,每天六七千字也是盡力了,也有人問什麽時候完結的,大概三月內就要完結了!祝大家周末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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