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家兒郎骨子裏都會有一種殉道的意識。


    這種意識就像是某種開關。


    一旦打開就會出現兩種結果。


    死可以,我要死的是轟轟烈烈,死的名垂青史。


    第二種結果就比較極端了。


    臨死前我也要拉個墊背的。


    你不讓我活了,你也別想好活,我拚著遺臭萬年都要搞你。


    如果說做了某件事可以名垂青史,或者是刻碑立傳。


    那徹底完蛋。


    平日裏畏畏縮縮的男人會立刻變成頂天立地的狠人。


    我可以死。


    但我要轟轟烈烈的死。


    且末城留下三百安西兵身上的這個開關被吐蕃人打開了。


    三百人分成十個隊伍,帶領著尼瑪部族的男人開始守城。


    且末城城牆低矮。


    這些年雖然一直在修繕。


    可隨著一年年的風沙侵蝕總會有些地方不是那麽的結實。


    破敗的地方便成為了突破點。


    吐蕃人就會朝著脆弱的地方猛衝。


    吐蕃人和大食人一衝,守城的將士就會帶人壓上來。


    “列祖列宗在上,孩兒不能盡孝了~~~”


    小小的且末城迴蕩著這樣的嘶吼聲。


    一旦吼聲落罷,讚婆就會看到一個唐人像是瘋了一樣衝到人群。


    就如神靈附體。


    一個人奮不顧身的揮刀,殺的吐蕃人節節敗退。


    沒有人知道,每一句列祖列宗的吼聲後就會有一人慷慨赴死。


    大食人驚恐的看著自家兒郎倒下。


    他不懂,為什麽唐人喊完這幾句話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變得驍勇無比。


    “列祖列宗是什麽神?”


    讚婆麵色冰冷的望著且末城。


    他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城會阻礙自己這麽久。


    三百唐人就能死死的擋住自己的各部聯軍。


    足足鏖戰了一夜。


    這唐人竟然兇悍到了這種地步麽?


    “破城,城破後財物任爾等搶奪。


    搶多少你們就拿多少,我吐蕃不要了。


    我吐蕃就要這些唐人的腦袋!”


    全威站在牆頭,望著下麵黑壓壓的各部族之人。


    聽著那嗚嗚的嚎叫聲,全威放下鼓錘。


    慢慢將唐刀和自己的手綁在一起。


    “還有多少兄弟!”


    “一百二十七人!”


    全威笑著望著眼前的一百多兄弟,突然豪放的大笑道:


    “今日,我全威能和諸軍一同慷慨赴死,何其幸哉!”


    眾人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慢慢的把刀綁在自己手上。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這城不守了。


    漢家兒郎可以死,那也必須死在衝鋒的路上!


    “尼瑪,會擂鼓麽?”


    “會!”


    “幫我們擂一首吧,就擂我先前教你的!”


    “《秦王破陣樂》麽?”


    “嗯!”


    全威最後看了一眼天邊,有些小小的遺憾。


    今日沒有太陽,隻有唿唿的寒風。


    全威知道,大雪要來了!


    “開城門,隨我衝鋒!”


    眾人齊聲怒吼:“開城門,衝鋒!”


    在上馬的那一刻,全威跪倒在地,泣不成聲道:


    “安西十五年兵,且末城校尉全威,請諸君隨我為國赴死!”


    “對不起,對不起,我全威對不住大家啊!”


    城池裏的部族人呆呆地望著一百多號人。


    說不上為什麽,眾人隻覺得心口沉甸甸的。


    心口裏一種東西正在蠢蠢欲動。


    一個人轉身,再出來時手裏握著一把刀,麵上的驚恐變成了坦然。


    越來越多的人走了出來,拿著木棒站到唐人的後麵。


    “大唐且末城安西兵請戰!”


    城門開了,讚婆冷冷地望著最後的唐人。


    他揮了揮手,吐蕃人開始怪叫著聚集。


    手裏的長弓也慢慢的拉成了滿月。


    就在讚婆雙手準備揮下的那一刻,天邊突然傳來了隆隆的雷聲。


    讚婆聞聲臉色大變。


    他是掌軍之人。


    他哪裏不懂這根本就不是什麽雷聲。


    讚婆循聲望去,一道黑線踏著煙塵正在襲來,速度極快。


    馬背上的孫書墨望著遠處黑壓壓的人群,忍不住大吼道:


    “撐旗,透陣,撕了他們!”


    大唐旗唿唿作響,扛著大旗的戚禾一馬當先。


    麵甲下,一張興奮到漲紅的臉,激動的人渾身都在微微發抖。


    讚婆一看是騎兵就知道自己不能攻城了,得上馬對衝。


    若等著騎兵衝來,步卒對騎兵沒有絲毫勝算。


    望著那條黑線,讚婆舔了舔嘴唇,喃喃道:


    “還有送死的!”


    “立旗,上馬,殺人,馬匹留下,殺!”


    隨著讚婆的怒喝,吐蕃人放下手中的弓箭,翻身上馬,開始怪叫著朝著黑線衝去。


    “張弓!”


    三百具複合弓齒輪轉動,發出悅耳的嘎達聲。


    眼看交戰在即,孫書墨大喝道:


    “放,收弓持矛,箭矢陣,緊握長矛,捅,直接透陣!”


    箭矢突發而出,發出刺耳的哨聲。


    吐蕃人這邊響起了痛唿聲。


    兩軍還沒拚殺,吐蕃人一排排的倒下。


    讚婆心裏咯噔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突然彌漫全身。


    這是什麽弓?


    射這麽遠?


    可戰場不會給他過多思考的時間。


    兩軍相撞,三百人一頭紮進了兩千人的隊伍裏。


    吐蕃人突然發出了驚唿。


    恐怖,實在是太恐怖。


    人穿著密不透風的盔甲也就算了,怎麽戰馬也穿著甲?


    而且脖子上還有恐怖的尖刺。


    戰馬相撞,自己的馬就死了。


    交錯而過,就把自己戰馬的肚子撕開。


    讚婆目眥欲裂,僅僅一個瞬間交錯,自己的騎兵就被撕開。


    這夥唐軍騎兵竟然直接朝著自己而來。


    “唐人大膽!”


    孫書墨可不管什麽大膽不大膽,抽出長矛,拔刀直接朝著讚婆衝去。


    在他眼裏,這家夥應該是頭領。


    因為他的臉上抹著的顏色最多。


    他知道,“赭麵妝”是吐蕃最流行的一種塗抹紅彩麵飾習俗。


    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普通百姓都以“赭麵”為美。


    長安的吐蕃人都是這樣的。


    這家夥臉上色彩豔麗,應該是個頭頭。


    讚婆看著排排倒地的將士,知道自己打不過。


    實力差距太大,對麵騎兵太有錢。


    全身都是鐵甲,根本打不了。


    怨恨的看了一眼切莫城,讚婆打了一個唿哨,吐蕃開始退。


    孫書墨不管撤退的吐蕃人。


    而是開始圍剿被自己切割開來的吐蕃人。


    窮寇莫追,這些才是實打實的軍功。


    別到時候頭頭沒追上,軍功也丟了。


    讚婆開始朝西而去。


    就在他才把戰馬的速度提起來,遠處又響起來了雷聲。


    如果說剛才是悶雷。


    這次就是連綿不斷的炸雷聲。


    一個黑點出現在山頭,片刻之後山頭上站滿了黑壓壓的騎兵。


    讚婆呆呆的望著,他知道,他想跑也跑不了了。


    顏白看了一眼李厥,寒氣逼人道:


    “李小二拔刀,帶人把要跑的都殺了!”


    “喏!”


    一千重騎兵從山坡上衝了下去。


    這個幾副甲胄都能做一番大事業的時代,三千具裝騎兵就是神。


    黑雲壓城。


    大食人很自然的把手中的武器放在地上,然後跪倒在地,高高地撅起屁股。


    他們心裏苦,本想賺一筆。


    如今怕是要花錢買命。


    全威呆呆的望著停留在眼前的青海驄。


    它鼻孔冒著的熱氣都噴到自己的臉上。


    透過盔甲隻能看到一雙冰冷的眼睛。


    馬背上的人也是如此,麵前之人身後的諸人更是如此。


    齊齊整整,每一個都身穿猙獰的盔甲,遮麵甲上刻畫著鬼怪。


    “姓名!”


    “且末城留守校尉全威!”


    “辛苦了!”


    顏白緩緩掀開遮麵甲,低聲道:


    “我是顏白,現任北騎道行軍總管,我記住你的名字了,你可以去報仇了!”


    全威猛的一個激靈,大聲道:“喏!”


    全威跑著離開:“列祖列宗顯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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