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將近兩年。


    眼前的長安對顏白來說陌生又熟悉。


    這城外怎麽這麽多房子。


    顏白不知道,長安城裏的地價越來越貴。


    租金每年都在上漲,已經居住不易。


    對做生意的來說是能省一點就省一點。


    如今好些個跑商的都是把庫房安置在了城牆護城河一帶。


    這裏屋舍便宜,又緊挨長安,能省下一大筆錢財。


    在顏白麵前,不斷的有驢車,馬車拉著貨物進城。


    課稅大使囂張的坐在城門口,吸溜著茶水。


    身邊的箱子已經快裝滿了。


    見有人伸著腦袋往錢箱子裏麵看,冷笑了一聲:


    “好看吧,眼紅吧,有膽子抓一把?


    沒有膽子就莫看,莫看,這是朝廷的錢,莫要把腦袋看沒了!”


    顏白笑了笑,扭頭看著課稅寫的字,點評道:


    “樓觀學?字有點南山先生的模樣。


    不過,話說話來,你這字寫的可真不咋地,跟個鬼畫符一樣。


    戶部怎麽派你這樣的人來收稅,就找不出一個寫字好看些的麽!”


    “找死!”


    顏白聞言趕緊舉起了手:


    “別著急,別著急,說兩句怎麽就著急了呢!


    不說了,你忙,你忙!”


    “你是誰?哪家的人?”


    顏白嘿嘿一笑:“別問,說了,你會怕!”


    “老子會怕?我清廉做官怕個誰?”


    顏白捋了捋打結的頭發,露出整張臉,笑道:


    “你看我像誰?”


    “先....先生....先生在上,請受弟子.....”


    顏白恨恨的敲了敲他的腦袋:


    “蠢貨,你穿著官服,要我死啊!”


    .........


    望著從城門裏麵衝出來的李元嘉,顏白笑著離開並迎了過去。


    “師父!”


    顏白點了點頭小聲道:


    “皇後可好?”


    李元嘉輕輕地歎了口氣:


    “不是很好,每一日都在遭罪。


    去看看陛下吧,這幾月已經杖斃了數個不開眼的內侍。


    誰都勸不了,去看看皇兄吧!”


    “陛下開始殺人了?”


    “唉,內侍說不好的話,被皇兄聽到了。


    可皇兄明顯的有了問題,心態出了大問題,控製不了火氣,沒有人敢勸說!”


    顏白點了點頭:“你去曲池坊把我的官衣取來。


    我先去平康坊洗漱一番,咱們在那裏會合,隨後我就進宮去!”


    “好!”


    ........


    如花苦等數十年,終於等到了心心念的人。


    顏白也不負眾望的點了如花。


    因為在這平康坊裏顏白也就知道這麽一個人。


    其餘的娘子顏白是一個都不認識。


    當顏白出現的那一刻。


    當顏白點了她的那一刻。


    作為平康坊上曲最頂端的“大人物”之一脫去了豔俗衣裳。


    換上了原先見顏白時候的那一套。


    清純,人也變得嬌羞起來。


    都說徐娘半老。


    可如今的如花也才三十出頭,正是充滿風韻的時候。


    要說好看,那是真的風韻猶存。


    再加上在這平康坊裏浸潤多年。


    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恰到好處的落在你的心坎上。


    顏白來隻是洗漱的,修須,洗頭,然後進宮去見皇帝。


    不然又會被李二嫌棄自己身上有味道。


    剃麵顏白是不敢的。


    家裏老祖宗在《顏氏家訓·勉學篇》講過這個問題。


    可以修胡須,但不能剃麵。


    (ps::顏氏家訓顏之推言:梁朝全盛之時,貴遊子弟,多無學術……無不熏衣剃麵,傅粉施朱……)


    所以,顏白隻敢修。


    修下來的胡子也不能隨便扔了,講究點的還會包起來燒了。


    剃須,修發都是為了表儀容,正衣裝,以示尊重的。


    若不如此。


    真以為朝堂之上的那些國公的胡子是天生的那麽有型麽?


    能天生長成這樣才怪了。


    都是精心打理過的整整齊齊。


    真要不要修剪,任憑胡須亂長,那尉遲寶琳和程懷默就不用見人了。


    頭發硬,胡須硬,任憑瘋長……


    那就是一頭人熊。


    胡須可是美男子的標誌,因此有“美髯公”這樣的稱唿。


    在長安你喊人家美男子,人家說不定會打你。


    但你要喊好一個美髯公,那人家可能會請你去平康坊吃酒。


    一句“美髯公”可是對一個男人帥氣外貌最大的肯定。


    平康坊修胡子是公認最好的。


    她們會根據你的臉型來設計你留什麽樣的胡須最好看。


    這也是人家留住客人的手段。


    當然,這也是每位當家婦人必須學會的一項基本手藝。


    尉遲寶琳和程懷默幾乎每月都來。


    兩人都是上額較窄、下頜較寬。


    因此兩人都適合留一些絡腮胡。


    這樣可以使臉部看起來更協調。


    顏白舒服的躺在溫水裏舒緩經絡。


    李元嘉馬不停蹄的衝到了曲池坊。


    聽著馬蹄聲裴茹興匆匆的開門……


    歡喜地笑僵在了臉上。


    “你師父呢?沒有接到麽?”


    “迴師娘,師父在平康坊洗漱,孩兒迴來拿官服。


    師父準備進宮麵聖,怕時間來不及,所以就……”


    裴茹默默的歎了口氣,心裏酸了一下。


    但還是急匆匆的準備換洗的衣衫。


    李元嘉拿到衣衫後急衝衝的離去。


    “大肥!”


    大肥猛地抬起頭:“啊?”


    “哎呀,我把魚符忘了,你去平康坊把大郎的魚符送去。


    平康坊知道不,大郎在那裏,你去看著大郎去!”


    大肥把懷裏的貓一扔,喜滋滋道:“好!”


    “大郎走了千裏路,累了,他要是睡著了你就站在一旁。


    記住,別讓閑雜人等靠近他,耽誤他休息。”


    “大肥記住了!”


    “去吧!”


    說著裴茹掏出一把銅錢塞到大肥手裏,低聲囑咐道:


    “天熱了,渴了自己買梅子水,多的你去買糖!”


    “嗯!”


    “別被騙了,記得殺殺價格,先嚐後買,多想一想,看看別人怎麽買的……”


    “哦!”


    大肥騎著還沒有他高的馬喜滋滋的跑了。


    他開心的不是可以吃糖。


    而是大郎迴來了。


    他不準備買糖。


    用這些錢全部買梅子水。


    大郎最愛喝梅子水了。


    頭發洗完,胡須也修剪完了,氣氛有些微妙。


    孤男寡女同處一室。


    顏白對天發誓,剛才起身俯身那耀眼的白,自己可是不小心看到的。


    顏白此刻覺得自己有些尷尬。


    隨著霧氣蒸騰,如花穿的越來越少。


    顏白也覺得自己越來越有些心猿意馬。


    飲食男女,顏白覺得自己有些把持不住了。


    背家訓都沒用,那一股火直衝腦門。


    腦子裏全是那些怪玩意。


    就在顏白想著妥協的時候,門突然被撞開……


    “哎呀……”


    如花怪叫一聲,雙手死死地捂著胸口。


    大肥看都沒看她一眼,而是喜滋滋的看著顏白。


    然後喜滋滋的伸手。


    “給!”


    一杯加了冰的梅汁下肚,小腹的那股邪火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徹底迴過神來的顏白一口氣把一杯梅汁喝的幹幹淨淨。


    “元嘉!”


    門口的李元嘉這才走了進來。


    同樣的看都沒看一眼如花。


    而是目不斜視的捧著衣衫,規規矩矩站在那裏。


    “穿衣!”


    如花快步走了過來,李元嘉拉著大肥退了出去,兩人站在門口。


    片刻之後,一個幹幹淨淨的顏白離開。


    “師父是美髯公!”


    “師父是黑蛋蛋!”


    李元嘉嘿嘿的笑著,師父的確黑。


    李元嘉最後走。


    他迴頭看了一眼如花,鼻孔發出一聲淡淡的冷哼。


    人都離開了,想著剛才的一幕,如花歎了口氣。


    一想到顏白如花就渾身發熱,脫掉衣衫,她滑入了澡桶裏麵。


    水溫有些涼,她覺得這應該就是顏白身上溫度。


    如花覺得這是顏白在抱著自己,她美美的笑著……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君不見…朝如青絲暮成雪……”


    水越來越凉,如花卻覺得身體內的火越來越盛。


    她下意識的咬著嘴唇,死死地克製著體內的躁動。


    一輩子不動情,一旦動情難以自製。


    門被蠻橫撞開,如花猛地一愣,見來人是班弄,長吐了一口氣。


    班弄看都沒看她一眼,直接走到香爐處。


    伸手碾了碾爐灰,老斑鳩班弄伸手放到鼻子前嗅了嗅。


    臉上淡淡的笑意也變得越發冰冷了起來。


    “?鵝梨帳中香?我是說你傻呢,還是說你不要命呢?”


    (ps:相傳鵝梨帳中香與依蘭花和蛇床子放在一起使用時,具有催情效果,我沒試過,材料是沉香、檀香和鵝梨……)


    如花臉色大變,他沒想到自己的小心機被人一語道破。


    “貴人,我老了,今年三十二了,我已經呆不久了。


    我想要一個孩子而已,別無他想,別無他想……”


    “長安那麽多人,你偏偏對我家郎君下手啊。


    用的還是催情之物,你自己說今日是死還是活呢?”


    如花臉色大變,沉默了許久忽然咬著牙道:


    “我願意,讓我做什麽。”


    “荷花荷葉兩位姑娘去了哪裏?”


    “崇化坊!”


    “被誰買了去!”


    “楊政道!”


    “好,我今日沒來過,你也沒見過。”


    老斑鳩班弄離開,如花這才從水裏站起來。


    不知道是冷著了,還是嚇著,渾身發抖,站都站不穩。


    這些小事顏白什麽都不知道。


    隻知道李二現在狀態很不好。


    求見了三日,在第四次的時候顏白才見到李二,也見到了長孫皇後。


    他們夫妻在這段日子除了見孫思邈誰也不見。


    李二固執的想把長孫皇後的最後一段時間留在自己心裏。


    在見到長孫皇後的那一刻。


    顏白愣在那裏忘了行禮。


    長孫皇後笑著朝顏白招招手:“墨色,迴來了。


    這一路苦了你了,我要走了,別忘了你我之間的約定!”


    顏白木愣地點了點頭。


    “後日來送送我!”


    顏白再次一愣。


    說罷,長孫皇後看著孫思邈和李二笑道:


    “陛下,不要再費盡心思了,我這身子太累了,讓我走吧!”


    孫神仙側目。


    顏白再也忍不住,蹲在那裏,捂著臉,不想露出醜態。


    長孫皇後扶著李二站起身:


    “來人啊,琅琊郡公有心了,賜酒,與本宮對飲!”


    “這第一杯酒敬天地聖人!”


    見到端來酒,顏白捧著酒碗一飲而盡。


    “第二杯,是我代替太子敬你。


    敬你諸事想著他,敬你開導他。


    敬你初心不變,敬你顏家之德!”


    第二杯酒,顏白一飲而盡。


    “第三杯,我和陛下敬你,敬你為大唐立下的功勳。


    敬你為待我如長輩,敬你念著我,也想著我!”


    顏白淚目,不知道是酒太烈,還是情感難以自製。


    “這第四杯酒,敬你我之間的諾言,墨色,本宮飲甚!”


    長孫皇後豪氣地亮出杯底。


    這一刻,長孫皇後霸氣無雙,光彩奪目。


    顏白哽咽著喝完酒,在大殿裏嚎啕大哭,孫思邈歎了口氣,收起醫藥箱,悄悄的離去。


    在這一次之後,長孫皇後拒絕吃藥。


    宮裏的人越來越多。


    隨著長孫無忌的第一聲哭,哭的人一下就多了,哭聲也越大。


    在第三日一場大雨傾盆而下,大中午的天,黑漆漆的,仿佛末日來臨。


    長孫皇後靜靜地看著大殿前的所有人,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


    李承乾哭成了一個淚人,嗓子都啞了。


    “承乾?”


    “孩兒在!”


    “莫哭,你今後將是帝王啊。


    莫要忘了你也曾被我和你的父皇高高舉過頭頂。


    別忘了,你也是娘拚了命也要生下來的寶貝。”


    長孫皇後喃喃道:“你哭,我也心疼啊!”


    李承乾胡亂的抹著眼淚:“不哭,不哭,孩兒不哭!”


    “生死終有別,不要遇到一點難事就紅了眼眶。


    不要覺得天地無情,人間不值。


    我的孩兒啊,你的路還很長。”


    長孫皇後喘著氣,喃喃道:“記著,凡事循循漸進,切莫急躁,繁花似錦,需要過程,孩子,春天播種,夏日才會收獲!”


    密集的咳嗽聲一聲接著一聲,聽得人心如刀絞。


    長孫皇後看著李承乾,想抬起手,可手怎麽都抬不起來.....


    最後的目光定格在李二身上,大殿沒了聲息,隨後就是那眾人的大哭聲。


    李二愣愣的走出大殿,呐呐道:


    “銀杏樹,銀杏樹,觀音婢,等等朕,朕種完了樹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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