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長安是一個很美的長安。


    四月初的長安已經慢慢地暖和起來了,守夜的不良人不再把手插在袖籠裏麵。


    他們的黑眼圈濃重,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揉著眼睛等待著晨鍾的響起。


    此時,掃大街的那一幫子人已經從街角走了出來,在不良人的吆喝聲中揮舞著掃把,開始掃大街。


    時間很趕,他們要在城門開之前把各自負責的區域打掃幹淨,如果不合格,每日的一個銅板那就拿不到了。


    楠柏皖瞅著一身白衫的縣令已經到了城門口,趕緊迎了上去:“縣尊早,今兒要出城?”


    顏白瞅了一眼那群如同行屍走肉般掃大街的人,輕聲道:


    “人太少了,他們就會覺得很累,也不能光逮著胡人抓,這城裏還是以咱們唐人為主的,長安的治安要抓緊。


    這半年來蛇鼠蟲蟻又冒出來不少,最近多派些兄弟盯著些,遇到那些刺頭都拉過來,勞動改造。”


    楠柏皖撓撓頭,有些為難道:


    “現在都怕這勞改,個個滑的像那泥鰍,拿人需要證據,這些人手段是一個比一個隱秘,要是不問青紅皂白,棍仗之下,小的保準能抓不少。”


    顏白瞅著楠柏皖:“你要這麽做了,你就等著掃大街吧,無規矩不成方圓,多少冤假錯案都是打出來的。”


    楠柏皖笑了笑:“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顏白看著諂笑的楠柏皖歎了口氣:


    “你也是老人了,這賤籍也脫了,按理說衙門裏該給你安排個位置,不說別的,一個衙役總是能行的,也不知道你咋想的,問了好幾次,次次都不去,這不良人就這麽上癮?”


    楠柏皖聞言不由的直起了腰杆,瞅了一眼顏縣令身後的裴行儉和二囡笑道:


    “不良人沒有什麽不好,最少能聽到衙役都聽不到的聲音。”


    顏白笑著朝楠柏皖拱拱手:“我何德何能啊!”


    楠柏皖見城門已經開了,主動牽著馬朝著城門口走去:


    “我知道侯爺心裏想著我,有這些就已經足夠了,衙役和不良人差不了多少,也就是名頭一個好聽些,一個不好聽。


    擱在以前還有些想法,還想著體麵些,如今吃喝不愁,就是換一身衣衫的事兒,倒是沒有那個必要了……”


    顏白當然知道楠柏皖說的是真心話,這點顏白一直相信。


    和楠柏皖告別之後顏白就帶著二囡和裴行儉朝著渭水渡口走去,陳林陳虎兩人護衛打扮護在左右。


    既然已經知道渡口那邊出了事兒,顏白覺得自己還是走一遭比較好,這樣能看得更清。


    所以,一大早出城的目的就是如此。


    渭河渡口位於長安的北麵,八水五渠裏麵最重要的一條河流,長安的糧食不夠吃,全靠這條河流連接黃河,然後把洛陽糧倉的糧食運送到長安來。


    所以在龍首原的北上一點點,有一個很大很大的碼頭。


    (如今叫做鹹陽古渡,身份證免費領票,長安八景之一。)


    第二個碼頭在灞河上。


    隻不過這個碼頭就小得多了,因為河道的緣故,灞河上的船都是小船,從渭水運來的糧食一部分用牛馬板車拉入長安,另一部分就走灞水進入長安。


    騎馬約一個時辰,走官道就到了渡口。


    如今的渭河比後世更寬,水流更大,此時的渡口已經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搬貨的勞工把上衣剝得精光,小麥色的皮膚和那像鵝卵石一樣的肌肉,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著微光,喊著號子,扛起一包包的糧食朝著遠處的一排排牛車走去。


    顏白幾人的到來,讓那些等待生意的擺渡人興奮起來,他們齊齊圍了過來。


    但又不敢靠得太近,用會說話的眼睛看著幾人,那意思好似在問,幾位貴人過河嗎?貴人要過河的話,趕緊選我吧!


    圍過來的人群吸引了旁邊的一群漢子,他們把汗巾搭在肩膀上,吊著膀子就走了過來。


    先前圍過來的那一幫子擺渡人趕緊讓開路,往後退了好幾步,然後畏懼地看著這些人。


    當頭的漢子見顏白氣度不凡,料想這人應該是管事的。


    朝著顏白拱拱手,偷偷地打量一番,見這幾人馬兒不錯,坐在馬上的那個小娘子格外的好看,這漢子又覺得坐在馬上的這位娘子應該是這夥人裏麵最尊貴的那位。


    “幾位客人可是要過河?”


    顏白點了點頭:“倒是想去對麵的渭城看看,過河什麽價格?”


    漢子一聽,臉上露出了笑意,再次拱手道:


    “貴人,過河的話馬兒不要錢,一個人的話,二十個錢,貴人有五個人,如果過河坐我們幾個的船,我可以隻收貴人四個人的錢。”


    “這麽貴?二十個錢可以買一年的糧食呢?”


    漢子聞言笑道:“貴人有所不知,如果就隻有人坐船其實一個人也就五個錢,但我見貴人們有五匹馬。


    這馬兒上船占的地方多,自然要把占的位置的價格也算進去,說句不好聽的話,貴人也莫怪罪。”


    漢子笑了笑:“有牲口的話其實人可以不收錢的,但牲口畢竟是牲口,不能說牲口收錢,牲口的主人免費。


    這麽說不好聽,所以就換了個說法,人收錢,牲口免費,其實這錢的大頭還是在牲畜身上,其實這個價格已經很合理了。”


    顏白見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正偷偷地看著二囡,顏白覺得好笑。


    就二囡目前這還沒長開的容貌都已經非常好看了,若是等到二囡十七八歲,若是等到二囡徹底長開。


    顏白覺得,隻要二囡願意。


    她能把長安的所有俊小夥子迷得當狗玩兒!


    顏白沒有說話,衝著這個偷偷看二囡的小子問道:“這位小郎,我們五個人五匹馬,如果坐你的船多少錢?”


    小子被嚇了一跳,一抬頭見二囡正捂著輕笑,他臉一紅,趕緊道:“貴人如果坐我們的船,連人帶馬十個錢,如果覺得貴,還可以……”


    話沒說完頭上就挨了一栗子,打他的是位老者,看長相,應該是他阿耶,小夥子抬起頭,迎接他的是兩雙憤怒的眼睛。


    一個是他阿耶的,另一個就是剛才說話的那個漢子。


    再看老者,老者對著顏白就開始道歉:“貴人,我們的船小,拉不了五個人五匹馬,我們就拉人……”


    顏白明白,這話看似在對自己說,實則是在對那漢子表態呢?


    這倒是有意思?


    顏白瞟了一眼裴行儉,裴行儉摸出十個銅板,放到那老者手裏:“就你了,我們喜歡小船……”


    老者看著手心的銅板,像是握了一個燙手的山芋,他捧著錢,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不但沒有一絲賺了錢的喜意,反而還頗為驚恐,滿臉哀求地看著眼前這位雄壯的漢子。


    顏白見狀嘴角露出了喜意,心裏的那股子正義感保護欲,被這老者可憐的模樣燒得旺旺的,這是到了哪兒都有地頭蛇。


    這就很有意思了,怪不得康熙微服私訪呢,原來是這種感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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