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是泡在蜜罐子裏長大的姑娘。


    她父親是域九大江的廣明王,母親是香娘娘轉世,姐姐是鳳凰一族的冥鳳,姐夫是三殿閻君府的判官大人,大哥是城隍殿無妄大師的高徒……


    三界六道,處處都有寵著她的長輩在。


    她出生的時辰極好,生來便是享福的命。


    腳底上胎裏帶來一朵火紅的蓮花,走起來路,步步生香。


    因著這一點與母親很像,她極受父親的寵愛,是名副其實嬌養起來的大小姐。


    他們兄妹有三人,大哥、姐姐從小都沒在父母身邊長大,父母對她格外的疼惜,幾乎把所有的父愛母愛全都一股腦兒地傾注在了她的身上。


    如果非得讓她說一說從小到大遇到過什麽挫折的話,那必定是三歲那年,她隻是無意中看了一眼少年手裏提著的鏢燈,結果那鏢燈就燒了起來,直接燒掉了少年的半拉袖子。


    那少年叫柳辰壹,是煙嬢嬢的次子。


    據說他是四靈之首,眉心之間有一道盤龍印,是天生的霸主。


    那年他八歲。


    那件長衫是煙嬢嬢拖著病體一針一線為他縫製的生辰禮,他很是珍惜,隻在來陰鏢局看望煙嬢嬢的時候才會穿上。


    長衫袖子被燒掉半截之後,柳辰壹有一年多沒有跟玲瓏說過半句話。


    那些年,兩家走動特別頻繁,他們見麵的機會很多,但柳辰壹一見到玲瓏就黑臉,從不給小小的她半點好臉色。


    玲瓏也怕柳辰壹,是那種極度心虛的怕。


    她恨不得一輩子不要再與柳辰壹見麵才好。


    後來她便不願再跟著父母去陰鏢局了,寧願一個人待在家裏睡大覺。


    直到五歲那年,陰鏢局的鏢燈差點滅掉,微弱的燈光怎麽調都恢複不了,急得整個陰鏢局團團轉。


    鏢燈在,鏢局在,鏢局的生意便在;鏢燈一滅,蒼山常五爺的陰鏢局就得關門大吉。


    那天夜裏,玲瓏正睡得香甜,被母親從被窩裏輕輕搖醒,母親摸著她的小腦袋說道:“玲瓏,常狄伯伯來了,你跟他去一趟陰鏢局好嗎?”


    玲瓏一聽要去陰鏢局,頓時就嚇哭了:“不去!我不去!”


    她正鬧著,門口忽然傳來一道讓她聞風喪膽的嗓音:“穿好衣服,跟我走!”


    是柳辰壹。


    十歲的柳辰壹比同齡孩子高挑,也老成一點兒。


    他穿著月白色的長衫立在門口,沒有再說半個字,玲瓏卻癟著小嘴兒,在母親的幫助下套好衣服,穿好鞋襪,又披上一件鵝黃色的小鬥篷,跟隻小鵪鶉似的縮著脖子委屈吧啦地跟在柳辰壹身後,上了常狄的車。


    常狄開車,柳辰壹和玲瓏坐在後車座上。


    柳辰壹坐在左邊,玲瓏縮在右邊,恨不得離他八丈遠。


    車子穩穩地停在了陰鏢局門口。


    黑夜裏,陰鏢局門口停著一排車馬,為首的那輛鏢車前插著一杆幡旗,上麵繡著一個紅字黑底的‘玄’字。


    鏢燈就掛在那輛鏢車的一角上,燈光如豆,一陣風吹過,明明滅滅,像是隨時都會徹底熄滅似的。


    玲瓏好奇地盯著鏢燈看。


    蹭地一下,鏢燈裏的火苗一下子躥起老高,嚇得玲瓏趕緊移開視線,生怕它再燒起來。


    再把鏢車給燒了,柳辰壹還不把她腦袋擰下來?


    柳辰壹並沒有來擰她的小腦袋,而是抓著她的手指,拿出消過毒的小刀劃了一下,鮮血頓時溢了出來。


    玲瓏頓時被嚇哭了,淚珠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柳辰壹的手腕上,柳辰壹擰眉看向她:“嬌氣!擦幹眼淚,不準哭!”


    玲瓏怕他,隻得生生地忍住眼淚,可肩膀還是一抖一抖地抽著,忍得很辛苦。


    柳辰壹拉著玲瓏的手指,往再次不穩的鏢燈裏滴了幾滴血。


    鏢燈燈光瞬間又亮了起來,這一次穩穩當當,再沒有弱下去。


    常狄高興得不行:“五嫂的推測果然準確,玲瓏是咱們陰鏢局的救星。”


    五歲的玲瓏並不懂常狄在說什麽,她隻覺得手指疼,想家,想離這個壞壞的柳辰壹遠一點兒。


    就在她快憋不住,眼淚又要掉下來的時候,煙嬢嬢把她抱了起來,摟在懷裏輕聲地哄,不僅帶她迴莊園裏給手指消毒、包紮,還給她做了香噴噴的桂花糕,吹涼了放在她手心裏,一點一點地喂給她吃。


    手指沒那麽疼了,小肚子也吃飽了,還喝了一小盅牛乳,玲瓏心滿意足地窩在煙嬢嬢的懷裏睡著了。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煙嬢嬢在跟柳辰壹說話。


    “玲瓏的命運與咱們陰鏢局綁定在了一起,至少未來十年,她與咱們密不可分,她還小,你別總嚇她行嗎?”


    “壹壹,你是個有擔當的大孩子了,母親相信你跟玲瓏能成為很好的朋友,是不是?”


    玲瓏沒有聽到柳辰壹的迴答。


    或許他當時根本就沒有迴答煙嬢嬢的話。


    等到玲瓏再醒來,已經被送迴沉水村自己的房間了。


    隻是從那之後,玲瓏再遇見柳辰壹,柳辰壹對她的態度真的好了很多。


    即使他不跟她說話,隻要她出現的地方,五步之內,必定能看到柳辰壹的身影。


    他就像一個小保鏢似的,遠遠地守護在玲瓏的身邊。


    這一守,就是十年。


    在這十年裏,每一年玲瓏都會去一趟陰鏢局,劃開手指往鏢燈裏滴上幾滴鮮血。


    她曾問過煙嬢嬢,也問過母親,為什麽她的血能讓陰鏢局的鏢燈重燃生機?


    可她們誰也沒有跟她說明原委。


    十五歲那年,煙嬢嬢告訴玲瓏,鏢燈已經徹底穩住了,往後她便不用每年來陰鏢局往鏢燈裏滴血了。


    她下意識地就問了一句:“那柳辰壹是不是也不用總守著我了?”


    煙嬢嬢笑著問她:“玲瓏還是怕壹壹嗎?”


    玲瓏搖頭:“已經不怕了。”


    這十年,柳辰壹努力地扮演著一個大哥哥的形象,越來越會照顧她。


    從一開始遠遠地守著,到後來順手給她遞東西,再到這兩年,他們已經能很融洽地一起出去逛街、看電影、喝茶……


    玲瓏是名副其實的小公主,從小到大,吃蝦有人剝殼,吃魚有人挑刺,就算喝口湯,永遠都是溫熱的,而這些,柳辰壹竟也在潛移默化中接手了過來。


    唯獨有一樣不好,就是柳辰壹總會時不時地提起那件被她燒掉的長衫,逼著她親手做一件一模一樣的賠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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