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角?


    謝羨安化蛟成龍了?


    鯉魚乘著浪頭拚命地往王水河對岸遊去,冥鳳在王水河上方不斷地盤旋,尋找著鯉魚的身影。


    就在鯉魚要躍上對岸的那一刻,冥鳳俯衝而下,長喙精準地啄向了鯉魚的腦袋。


    仰身一個盤旋再迴頭,又是一嘴。


    第三次俯衝下來的時候,鯉魚身形已經不穩,肚子時不時地翻白,兩根蓮心隨著他的身影在浪頭裏麵沉浮。


    冥鳳再次衝下來的時候,銜起了蓮粉色的蓮心,收好再去銜另一根灰黑色的蓮心時,試了好幾次都不成功。


    那根蓮心就像是長在了鯉魚身上似的。


    一個浪頭高高地打起來,沾濕了冥鳳的翅膀,冥鳳再次盤旋俯衝迴來的時候,鯉魚的身形已經消失在了茫茫王水河中。


    此後多年,冥鳳一直守護在王水河邊,卻從未再發現鯉魚的身形。


    也就是說,當年謝羨安並沒能成功橫渡王水河。


    他的真身最終消失在了王水河中。


    所以,鯉魚長龍角,並不是飛升之後的事情。


    而是……謝羨安真正的本體或許就是蛟或龍。


    無妄大師說了,當初從王水河中一躍進入禁池的,並不是萬惡之源的本體,而是他的一部分惡氣化形。


    既然本體還在王水河中,那在人間遊蕩的謝羨安,又是怎麽迴事?


    “娘親?”


    “蓁蓁?”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一個是宵兒的,一個是唐言蹊(蹊鷂)的。


    我猛地朝四周看去,卻看不到她們的身影。


    幻鏡被驚擾,四周開始震動變形。


    雖然我看不到她們,但她們能感應到我的到來,就說明她們倆現在很好,修為在線,見麵隻是遲早的事情。


    意識到這一點,我心中大喜。


    隨即我便跌入了無盡黑暗之中。


    “蓁蓁,醒了嗎?”


    柳璟琛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我想迴應他,我醒了,我能聽到他說話。


    但下一刻,另一股強大的力量再次將我拽了進去。


    當我眼前再次清明之時,我竟看到了師父。


    師父……


    我的眼睛頓時濕潤了,心口揪揪的疼。


    彼時,師父看起來還是那麽的慈眉善目,他蹲下身子輕撫我的小腦袋,問道:“阿梔可願隨我一同迴去修行?”


    這一句話便讓我明白,我仍然在幻鏡之中。


    無論是前一段幻鏡,還是這一段幻鏡,都是我被無妄大師的業火灼燒之後,留下的那枚佛骨舍利留存下來的。


    是屬於我的記憶。


    我閉了閉眼,再睜眼時,便看到了當時那個小小的我。


    不,那是一道很淡很淡的靈體,看起來不過三四歲大的樣子,我提溜著大眼睛,歪著小腦袋觀察著眼前半蹲著的師父,然後咯咯一笑:“好呀。”


    師父便來牽我的手,帶著我慢慢地往前走。


    “阿梔至純至善,乃幽冥帝蓮化形,潛心修煉,必能大成。”


    “普天之下凡大成者,必要先經曆種種磨難,肩上扛著常人所不能扛之重任,阿梔,師父等著你開悟的那一天。”


    “師父,什麽是開悟啊?”


    “開悟?就是阿梔開始明白這三界六道的七情六欲,知情知性,會愛人,亦會有恨,辨是非,懂取舍,既能舍生取義救蒼生,又有私心為自己為家人,總之,就是有了人間煙火氣。”


    “人間煙火氣……那是什麽呢?”


    師父又摸了摸我的小腦袋,笑了笑,卻沒有迴答我幼稚懵懂的問題,而是說道:“無盡地獄裏藏著這世間最大的惡,亦伴生著這世間最大的善,善惡相輔,陰陽調和,如今這平衡被打破,業果卻落在了我這小老頭兒的身上,悲哉悲哉!”


    我那會兒什麽都不懂,看著不停感歎的小老頭兒,隻是傻乎乎地笑。


    如今再見這一幕,心中烈烈地痛。


    所以從一開始,師父就知道自己悲劇的結局,但他還是毅然決然地應下了此劫。


    他……才是這世間最偉大的人啊!


    “阿梔,我膝下有數十位徒弟,但最終能得我真傳的,隻有三個,他們需要經過無數次角逐才能站到我的身邊來,但阿梔不同,阿梔是我的關門弟子,亦是所有人的救贖,阿梔不要參與他們的因果,隻需好好修煉,懂嗎?”


    我仍是懵懂地點頭。


    師父藏了我五年。


    這五年,一直隻有我一個人生活在小香堂中,日出而起,日落而息。


    小院裏有一口八卦井,井水一直滿到井口,卻從不外溢。


    我最喜歡做的事情有兩件,一件是躲在三麵佛腳下的六瓣蓮中睡覺,小香堂裏濃鬱的檀香味兒總是那麽讓我安心,另一件便是躍入八卦井裏泡著。


    井水清清涼涼,無論我在裏麵怎麽折騰,井水都不會漫出來。


    一切都是那樣的自在又美好。


    直到第六年,師父忽然出去雲遊了,小香堂裏來了一位清瘦儒雅的師兄,他見到我的第一眼,眼睛便亮了。


    他輕喚我‘阿梔’‘師妹’。


    他告訴我說師父去雲遊了,不知歸期,在師父迴來之前,我跟著他修煉,要聽他的話,他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一開始師兄對我真的很好,雖然他也生活在三生堂裏,卻從不幹擾我的生活。


    直到半年後,他忽然封掉了院中的八卦鏡,勒令我離那口井遠一點。


    我第一次挨打,就是因為試圖解除八卦井上的那道封印,倒不是想進去泡澡,而是因為我總感覺那口井裏有聲音在唿喚我。


    師兄發現之後,罰我跪在小香堂裏一天一夜,不準吃飯,不準離開,他還拿長長的戒尺打我的手心,手心被打得高高腫起。


    那天我哭了很久很久,第一次覺得師兄好壞。


    可是小香堂裏隻有我和他。


    他說,師父讓我聽他的話。


    隻聽他一個人的話。


    大抵是因為我哭得太久了,深夜裏,我的眼睛又紅又腫,整個腦袋混混沌沌隻想睡覺。


    小香堂裏忽然起了風。


    那風圍繞著三麵佛打著旋兒不停地轉,轉得我頭都疼了,一抬眼,我竟看到右邊那個長著六指兒的佛頭低垂著眼簾,黑洞洞的眼眶裏竟流下了兩行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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