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柯洛諾斯自以為是地斷言那般——痛苦乃是凡世生靈最強烈最本質的感受。


    星神們正是以深沉的苦痛作為籌碼,迫使被短壽之痛折磨的懼亡者簽署了亡族滅種的黑暗協約,最終導致了太空死靈的誕生。


    而盡管包括調律者在內的星神們從不承認,但在被死靈們撕碎的那一刻,高高在上的星神們都獲得了獨屬於祂們的痛苦。


    至此,痛苦無處不在。


    那為什麽有識之物們會產生痛苦的感受呢?


    雖然知道眼下不是思考哲學問題的時刻,但不知為何,此刻的伽咼難以遏止發散的思緒,整個身心都沉溺在了這個晦澀的疑問上。


    畢竟,此時此刻她的身體正在經受難以言喻的痛苦。


    內在的筋骨早已於先前的攀登中斷裂撕碎,無法被清除的骨渣如附著之蛆般鑽剮在柔軟的血肉間,不斷加深著傷勢以及它所帶來的疼痛。


    外在的肌膚正在熔化的鐵水間蒸騰焦化,原本富有彈性的皮層和蘊含巨力的肌肉纖維正無可避免地同滴落的液炙混合,饞食生機的同時,也在釋放不可忍受的殘虐刺激。


    如此的傷痛,縱使是此刻仍舊沉睡在火星地下的原鑄阿斯塔特也難以抵抗,而對於肉身有著亞空間力量加持的伽咼來說,它早已超越了致命的閾值。


    但是,肉體的傷痕再重,也無法壓過心靈上的悲戚。


    她親眼目睹了此生一位至密老友的遠行,後者犧牲之時化作塵埃的粉灰似乎依稀撲打在她飽盡風霜的麵門上。


    可是,這無畏而又偉大的犧牲,換來了什麽呢?


    “那是擁有不滅之力的柯洛諾斯,天真凡人。”


    由於此地星神散溢的能量依舊充沛,厄俄斯福洛斯帶著毫不掩豫的嘲弄聲音仍然可以通過黎明之劍傳入伽咼的耳中:


    “那個小鐵球真是蠢的可愛……汝等凡人更是如此。”


    “無論是怎樣的種族,無論是擁有怎樣的文明,汝等凡物都在自認為可以掌握命運,殊不知當星河顯現於世的那一刻,這個宇宙就注定是神祇的遊樂園。”


    黎明者的笑聲中夾雜著冷酷無情的嘲諷:


    “什麽犧牲?弱者的自娛自樂罷了。”


    “或許自此之後的漫長時間之內,柯洛諾斯都將隻能休眠於年輕的恆星中,但那又如何?”


    “對吾等而言,時間是無意義的尺度。”


    “吾等注定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迴到擁有一切時的巔峰,而汝等凡人隻會被無情的時光掃入文明的墓場,最終不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不過,汝等也算幸運,畢竟雖然時光無情,但星神永不遺忘。”


    “在這段還算有些份量的時間內,汝等會成為吾等日後追憶時最完美的談資。”


    “宇宙真是奇妙,對於凡物而言,它幾乎滿是苦痛,哈哈哈!”


    是啊,宇宙充滿苦痛。


    如果迴望人生,那麽人們不難發現,在屈指可數的真正美好時光之外,其他的時間都被失望和痛苦以及夾雜於二者間的麻木和虛無充斥。


    或許人們想要改變,但這些改變的嚐試大都最多隻能換取被稱為妥協的結果——雖然高山一直在那,但登山者在付出艱辛和汗水後,往往隻能到達“目標之頂”下方的山脊。


    久而久之,人們說服了自己,認為這種妥協才是正確的結局。


    畢竟,如果太執著於山頂,注定會跌得粉碎


    但縱使如此,也依然有著執迷不悟的蠢貨,他們寧可跌得粉碎,也要踏過超出極限後最痛苦的道路,去觸及那原本隻可望而不可及的山巔。


    這麽來看,那個直至最後一顆也在執著於自己靈魂的鐵人,絕對是智械中獨一無二的蠢貨。


    想到這裏,伽咼笑了。


    雖然她的麵孔已經在鐵水的澆築下消失,但她依然在用自己的靈魂對自己正在經受的痛苦微笑。她突然意識到,就和那個傻家夥於半空劃過的弧線一樣,自己的苦難之路是自己所選擇的。


    或許,人們從一開始就不是因為痛苦而要尋求改變。


    而是因為要改變而主動經受痛苦。


    這個宇宙或許在最初的分配上並不公平,但它給予了萬事萬物一條絕對公平的途徑,那就是將可以做到的改變都以痛苦明碼標價。


    付出鍛煉的苦痛,從而讓貧瘠的肉體收獲健康的身軀。


    付出熬讀的苦痛,從而讓匱乏的腦海收獲豐沃的知識。


    這麽來看,覩石的犧牲從來都不是毫無意義。


    祂最後的金芒之奇跡,正是來自於祂最燦爛的苦痛之行。


    伽咼抬起了眼眸,看向此刻閃爍駭人光紋的半空。


    或許柯洛諾斯從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某種可怕的東西進而應激,但祂並不知曉,這個人類從來都沒有在凝視祂。


    她隻是在默默地注視那條深深刻在其靈魂中的弧線,那條獨屬於她老友的登頂之線,那條獨屬於一個鐵人的改變之線。


    某種無法言喻的感悟浮現在了她的心中。


    就仿佛有個聲音在無聲地敘說自己所參悟的故事一般,她在此刻感受到了一個獨特靈魂的悸動。


    一個熱烈,忠誠,而又渴求改變的靈魂。


    擁有了靈魂的鐵人,可以被稱為人嗎?


    那個無形的聲音似乎在低問,亦或是伽咼的內心在低問。


    “人和鐵人,都是來自後天的定義。”


    為了迴答這個問題,她在無言地低喃:


    “每個生靈在誕生的時刻,都是同樣的無根之流,就好似彼岸混沌的無形之海,賦予他們意義的,隻有來自後天的認同和定義,例如夢想和憧憬。”


    “但這種定義的過程注定要發生改變,因為宇宙原本的分配是已經固定的,為了讓自己可以於茫茫現世中獲得屬於自己的位置,無形之物必須改變既定的物質分配。”


    “在無形之流為了自己的憧憬和渴求而成為再定義的有形之物時,這種對規則的改變便是一種扭曲。”


    “這種試圖改變既定法則的行為和渴求根植在每個生靈與生俱來的本能中,就仿佛物質永恆的熵增一般,無法改變。”


    “生於念,誕於夢,長於望,增於心。”


    “眾生心念之渴求,即為無形之扭曲。”


    隨著最後一句近乎吟唱的呢喃自伽咼被金水澆築的頭顱內傳出,她再次感受到了來自彼岸的唿喚。


    那是萬萬千千的聲音,它們彼此不一,但卻都有著同樣的目的,在表達著一種特定的建議,試圖誘導聞者去改變。


    它們是來自於萬物內心的力量,是彼岸之海內擁有驚世威能的虛無。


    在不久前,這股虛無曾經使得一位至高天的神祇動容,而如今,它將以更強的共鳴之力,降臨在這片被星神之力肆虐的古老之墓。


    它們,亦或是祂,便是無形扭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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