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鉉迴到信王府,天色已經暗下去了。


    他一個人坐在桌子後麵許久。


    那段折磨了他將近二十年的夢,又出現了。


    他得知棲梧宮出事兒的時候,腦袋上,好像有一把巨大的錘子敲下去,把他震得險些倒地。


    他迫不及待跑到棲梧宮,那是他第一次失控,第一次不顧形象。


    他趕到的時候,漫天飛雪,棲梧宮一片白茫茫,他卻看不到,眼前都是紅色。


    很大片很大片的紅色,染血的珠釵,從棲梧宮內滾落出來。


    不遠處的屏風,紅梅盛開,竟比花園內的還要妖豔,攝人心魄。


    她死了,她與周琳琅同歸於盡。


    楚家,再無血脈。


    他花了將近二十年,思考這件事兒。


    直到再次遇見她,午夜夢迴的泣血場景,慢慢變成了真。


    血淋淋的一幕,是真的,是他和她的上一世。


    老天似乎想要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用百般千般萬般,折磨人的夢魘,讓他真正想起一切。


    這一次,她還沒有愛上他,這一次,兩人還沒有成親,這一次,他還沒有登上至高位。


    來得及,一切都來得及。


    “霜兒,這一次,就讓我來彌補你……”


    他的後腦勺,緩緩往後靠,閉上眼睛,眉頭緊鎖,瞬間陷入無窮無盡的悔恨和痛苦之中。


    蕭隱推開書房的門,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你怎麽了,是不是又頭疼了?”


    蕭隱也是同樣皺著眉頭,冷臉從一個櫃子裏拿出一個小瓷瓶,往掌心裏倒了一顆藥。


    “吃了。”


    霍鉉睜開眼,和蕭隱相看。


    蕭隱隻是看他一眼,身子狠狠一震。


    “你!”


    霍鉉眼中,帶著一抹笑,很淡很淡,很多的是悲傷,無盡蔓延籠罩的悲傷,眼底,盈盈淚水閃爍。


    “發生了何事兒?”


    蕭隱強硬的把藥喂給霍鉉,看他直接生咽,為不可聞歎息一聲,把茶遞到他麵前。


    “雲峰說,你從國子監出來就不對勁,還一個人走迴來的。”


    “雲淩說,你進了書房,就沒出去過。”


    “我沒事兒。”


    霍鉉兩手撐在椅子扶手,直起身子。


    “沒事兒,你這副樣子,叫沒事兒?”


    蕭隱的臉色更難看了。


    張張嘴,好像想說什麽,又被他硬生生別迴去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你最近怎麽迴事兒,每次見過楚若霜之後,你都十分不對勁。”


    “與她無關!”


    霍鉉脫口而出。


    蕭隱眸光一斂,緊盯霍鉉許久,語氣陰惻惻。


    “無關,我都還沒說什麽呢,更沒做什麽,你就迫不及待否認,還說無關?”


    “是不是最近發生的事兒,跟她有關係?”


    “不是。”


    “還是說,你又不想接近她了?”


    “我……”


    接近她,是啊,接近她。


    夢魘裏的他,就是為了楚家的兵權,故意接近她,讓她愛上自己,讓楚家的勢力,為己所用。


    三年,他看著一個滿懷天真的女子,看著一個笑靨如花的女子,變成溫柔似水,眼中隻有他的模樣。


    他見過楚若霜和言澈在一起相處的樣子。


    和言澈在一起的她,意氣奮發,策馬奔騰,就像是廣袤天地中的自由靈魂,翱翔高空。


    後來,她走進王府,步入宮闈,困在一方天地中。


    這種揪心之感,隨著他和她的接近,瘋漲。


    可他還是忍不住靠近她,哪怕現在的她,對他懷著某種警惕。


    他承認,和楚若霜見麵的次數越多,他就越感到悲哀和悔恨。


    偏偏他不能對任何人說起,隻能把自己關在書房內,任由所有情緒滋生蔓延,一遍遍折磨。


    蕭隱看著霍鉉越來越痛苦的樣子,也沒忍心再問,而是坐在一旁許久,等霍鉉主動開口。


    有蕭隱在旁邊,霍鉉沒有放任自己太久。


    “雲淩帶迴來兩具屍骨,都是女子,也都是近期被野獸啃食,死前受過很嚴重的傷,但我們不能確定,寧寫意是不是在其中。”


    蕭隱說:“寧寫意在寧家的存在感並不強,若不是她姓寧,寧家都不會有人注意她。”


    “這樣一個人,各方麵怕是連府中丫鬟都不如。”


    “寧家不可能會讓她出城,做那麽一件危險又謹慎的事兒。”


    “能讓你吃一個暗虧,那人本事不小,還要有足夠強大的心理。”


    “事後卻殺死了寧寫意,或者說,改頭換麵。”


    “你的想法和我一樣,我隱隱認為,寧寫意還活著。”


    “此人先是幫寧寫意長了不少本事,又在此事之後,讓她“遇害”,順理成章地擺脫寧家。”


    “今後不論做什麽,都不會有人懷疑到寧寫意甚至寧家頭上。”


    蕭隱認為:“讓一個怯懦的人成長,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霍鉉點頭,“我先前在皇宮遠遠的見到寧寫意幾次,哪怕偽裝得很好,眼神也騙不了人,不像是受過訓練的樣子。”


    蕭隱背靠椅子,一隻手輕輕搭在桌子上,沉思片刻,抬起頭,看霍鉉,認真地說。


    “不排除一種可能,藥物控製,江湖上,黑市上,這些東西,可不少。”


    “秦家一出事兒,秦歡就不見了,她應該知道點什麽。”


    “隻要我們找到寧寫意,就能找到秦歡。”


    “隻要秦彰一日沒有認罪,就代表,秦歡還是安全的。”


    兩人聊了足足一個時辰。


    蕭隱起身離開之前,兩手撐在桌子上,身子前傾,突然對霍鉉說。


    “我有個想法,不如,你帶楚若霜去一趟黑市?”


    霍鉉聽完,立刻就明白了蕭隱的想法。


    “你是懷疑?”


    蕭隱直起身子,目光如炬,嘴邊似有似無的笑意浮現。


    “其實,你早就懷疑了,不是嗎?”


    霍鉉沉默。


    他的確一開始就懷疑到了楚若霜頭上。


    寧寫意接觸的人很少,楚若霜接觸的人也不多。


    皇宮那一次,寧寫意落水,卻是被一向和諸家小姐劃清界限的楚若霜救了。


    如果說這件事兒,換作任何一個善良的人見到了,都會出手相救的話,和寧寫意一起開醫館,又該怎麽解釋?


    寧寫意手頭上,應該沒有足夠的銀子開一家醫館。


    這筆銀子,隻能是來自楚若霜。


    楚若霜想賺錢,大可以找人管理醫館,沒必要跟寧寫意合作。


    種種奇怪,讓霍鉉產生了這樣的懷疑,被他很快否定之後,又被蕭隱輕而易舉的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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