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氣連江色,寥寥萬古清。客心兼浪湧,時事與潮生。


    臨安,錢塘江畔。


    江風滿天,浪聲滔滔,任我行一身白衣,盤坐在江邊風口,黑發摻白,迎風狂舞。


    他凝望江麵,見白鳥翩飛,遠帆歸棹。


    八月潮盛,然此暮秋,難見壯闊。


    這似乎對應上了他的人生曆途,屬於他那最雄渾壯闊的江湖大潮,已不可聞。


    幾年滄海夢,遲暮梟雄心。


    “啊~!!!”


    任我行狂吼一聲,強大的內力炸起周圍江水,可下一個浪潮拍來,再也見不到蹤跡。


    “爹~~!”


    任盈盈焦急唿喊,往前幾步站到爹爹身邊,希望能寬慰於他。


    江水朝岸上拍來,濕了她的繡鞋,沒在腳跟。


    任我行像是沒有聽見女兒的話,盯著江麵喃喃念叨著八個字:


    “東方不敗.瀟湘劍神”


    向問天在不遠處朝著聖姑搖了搖頭,他很清楚任教主的性格,此際受到的打擊非同小可。


    十年前的江湖霸主,苦苦等待終於重見天日,沒想到慘敗在一名少年手上。


    而曾經的仇人死敵,也成了這等難以戰勝的對手。


    叱吒風雲的成名絕學,如今更是處處受製。


    對於一位心高氣傲誌在江湖的梟雄來說,委實難以承受。


    任我行平舉雙手:“北宋年間的逍遙派,分有北冥神功和化功大法兩路,後來大理段氏及星宿派分別傳落,各有殘缺。”


    “將他們合而為一,稱為吸星大法,那主要還是繼承了化功大法一路。”


    他唿出一口氣,放下雙手,雖然眼睛看向江麵,話卻是說給向問天與任盈盈聽的:


    “我不斷彌補這門神功,數十年來終有所成,闖出偌大聲名,江湖人聞之無不喪膽。但我逐漸發現這門神功的弊端,吸的功力越多,反撲之力越大,早晚有一日要毒火焚身而死。”


    “西湖牢底這十多年,我費盡心力改良功法,終於想到融功法門。”


    “將不同的真氣融在一起,雖然兇險,卻是抹平漏洞,再創新力。”


    任盈盈心痛地瞧著老爹,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麽了。


    任我行雙手攥拳:


    “然而曾經滄桑,時移事改,沒想到十年後我這門引以為傲、鑽研了數十年的神功,竟多為江湖人所破。”


    向問天趕忙說道:“教主莫要妄自菲薄,天下難找第二個劍神,這等數百年難得一遇的奇詭人物,豈能當成等閑?”


    “屬下在外多遇圍攻,若都是這般高手,恐怕就無緣得見教主了。”


    他說得在理,任我行卻道:


    “那些江湖宵小,我豈會放在眼中。”


    “練此神功,便是為了贏過最頂峰的英傑高手,若已被他們所破,我雖然不舍,但也不會繼續執著下去。”


    “聽聞左冷禪也練有寒冰真氣?”


    向問天點頭:“沒錯,左冷禪一直藏著這門功夫,不過在之前的逍遙津一戰中,玄武堂的堂主發現其秘密,將之公之於眾。”


    “好一個左冷禪,他藏著寒冰真氣怕是要留著對付老夫。”


    任我行忽然覺得好笑:“神功受製,我反倒不會再被他算計,倒也有趣。”


    “這瀟湘劍神的功夫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今日若非親身領教,說什麽老夫也不願相信。”


    向問天微微一驚,沒想到自家教主會給予如此高的評價。


    任我行道:“我全力施為,他一直遊刃有餘,引而不發,隻有最後那一劍刺他天池穴換傷,他才顯露本事。”


    “這一身功力精純渾厚,吸星大法奈何不得,又能轉化異種寒氣,身法如雷,劍氣淩厲。若他有殺心,今日難以走出梅莊。”


    “不過他有傳道天下的氣魄,有這份實力倒也不奇怪。”


    聽了任我行的話,他們才對某劍神的實力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忽見任大教主側目看向自家女兒:“盈盈.”


    少女的目光有些躲閃。


    “你與他相熟?”


    任盈盈稍帶愁緒:“不熟,女兒根本不認識他。”


    “他已是武林正道魁首級人物,怎會與我這個魔教聖姑相熟。”


    “哈哈哈!”


    任我行聞言大笑:“好,我女兒總算有些成長。”


    “看來你是心向著他,連爹爹也要提防了。”


    任我行又道:“你是擔心我利用他對付東方不敗?”


    “那便小瞧爹了,我混跡江湖這麽多年,一雙眼睛何等毒辣,如何不懂什麽人能利用,什麽人又不能利用。”


    “這小子老夫雖然隻見一麵,但他一身劍氣淩厲周身,沒人能駕馭得了。”


    任盈盈趕忙迴應,“女兒隻是換了一層身份與他見過幾次,不似爹伱想的那般。”


    “若是換了日月神教的聖姑與他說話,這這人是不會聽的。”


    任我行登時皺起眉頭:“哼,這小子倒是狂傲,竟然看不上我日月神教,看來也是那些虛偽的正道做派。”


    “我最恨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你以後莫要再與他往來。”


    任盈盈一聽立時眉梢飛紅,急上麵頰:“爹,你不懂他!”


    “他不是你說的那般人,我們隻是琴曲之交,不染江湖。”


    任我行瞧她的樣子,瞬間看透女兒所有心思,不由得逞一笑:“果不出老夫所料。”


    “不過你這次眼光太高,傾心這等人物,以後怕是要吃苦頭。”


    他還要再說,少女則是側過頭去。


    “爹,這事不用你管。”


    任大教主倒是想管,可這次真是管不了。


    一來是真打不過,二來女兒一談起這小子便有些叛逆。


    他的話也不太管用了。


    天王老子的目光一直盯著江水,耳朵卻豎起來聽得認真。


    不過當任我行又聊起黑木崖與東方不敗時,話題就沉重了。


    北有東方不敗,南有瀟湘劍神。


    這二人齊名,見了其中一人的手段,便知道要對付的另外一人是什麽樣子。


    錢塘江邊,任我行又翻開陽譜。


    與葵花寶典有關的陰譜,他是懶得去瞧一眼。


    “欲練此功,八脈齊通.”


    他低聲念叨這句話,聲音被潮水拍散。


    任我行的腦海中,不由想起與那六個怪人拳掌相鬥的畫麵。


    梅莊一戰,吸星大法的美夢已經徹底破碎。


    餘生有限,哪怕是數十年的執著,在認清之後,任我行也能放得下。


    ……


    西湖梅莊。


    趙榮與滿是感慨的江南四友又坐迴了當初的水榭樓台,再開酒宴。


    四人的情緒可謂是潮漲潮落,在這段時日中不斷翻滾。


    “趙兄弟,原來.原來你便是瀟湘劍神。”


    丹青生不用瞧趙榮就能將他的畫像作出,可見印象深刻,此時一雙眼睛卻上下打量,像是初次相見。


    趙榮又笑著朝四位莊主拱手,拿起酒杯:


    “當初化名情非得已,這杯酒給四位朋友賠罪。”


    “欸!”


    黃鍾公起身雙手連按,將趙榮這杯酒按下去。


    另外三位莊主都站了起來:“趙兄弟,你實在折煞我等,能與劍神同坐一桌而飲已是天下難求的幸事,我們四人如何當得起什麽賠罪不賠罪。”


    “是啊!”


    “若是趙兄弟不嫌棄,我們以朋友之誼同飲一杯。”


    “來!”


    趙榮不廢話直接舉杯。


    四位莊主也舉杯,大家一飲而盡,又亮空杯,各都含笑。


    丹青生摸著胡須,悠悠道:


    “此時秋風正盛,人說興來時,隨風可寄情,如今我四人與人間劍神對酌,情懷滿寄,當順風吹遍南北,寫意江湖,真乃人生大美,雖死無憾。”


    “妙!妙!妙!”


    禿筆翁連喊三聲妙,又連飲三杯,心中醞釀起諸般情緒,隻差一點,他就會再書一牆。


    又喝了幾杯,趙榮直接問道:


    “四位莊主未來有何打算?”


    江南四友第一時間沒有說話,全都看向他。


    黃鍾公道:“今日已死過一次,心神渾噩,想聽小友安排。”


    “不錯。”其餘三位莊主附和。


    趙榮正了正神色:“實不相瞞,在下出自衡山派,四位朋友既然早萌退誌,如今梅莊也待不下去,不若與我一道返迴雁城。”


    “想來黑木崖也不敢來衡山找麻煩。”


    黃鍾公恍然:“難怪小友懂得諸般曲調。”


    “聞聽衡陽諸多琴曲大家,早有神往,可惜我四人各都殘軀,恐怕活不出明年端陽。”


    “去到衡山,對小友隻能是拖累。”


    他說的自然是三屍腦神丹。


    “是啊。”


    丹青生、黑白子、禿筆翁各都一歎。


    三人看向趙榮。


    “與趙兄弟一道迴衡陽我們怎能不願?但殘軀隻剩麻煩,無有大用。黑木崖反會因此盯上衡山派,這豈不是拖累於你。”


    趙榮笑了笑:“無妨,隻要幾位不嫌我衡山廟小。”


    江南四友見他誠心相邀,並不是說客氣話,當下對視一眼。


    丹青生灑脫一笑:“死在哪裏都是死,既然趙兄弟果真不嫌棄,我便葬身瀟湘吧。”


    “臨死前能與劍神鬥劍喝酒,真是人生樂事。”


    黑白子與禿筆翁看向黃鍾公:“大哥意下如何?”


    黃鍾公道:“今日本該赴死,多活數月已占了大便宜,趙小友不嫌,我們便冒昧南下雁城,上衡山打擾一遭。”


    “好!”三人隨聲響應,不再糾結。


    趙榮瞧他們視死如歸的樣子,趕緊說道:


    “四位朋友,三屍腦神丹這蠱蟲之毒我來想辦法,明年端陽之前必然有解。”


    江南四友一齊望向他。


    趙榮無須解釋,隻是舉杯。


    四人沉默半晌,丹青生感歎不已:“趙兄弟,世上多少事,人生道不盡,丹青生慶幸能認識你。”


    趙榮與他碰杯:“隻盼丹先生莫要再寄寫意山水圖給我,什麽江湖路遠、不再相見的意境,還是沒了的好。”


    “哈哈哈!”


    眾人知道他說的是那幅《漪蘭竹石圖卷》,全都笑了起來。


    大家痛飲美酒,諸般愁苦全然忘卻。


    黃鍾公興盛,廣陵散再響。


    黑白子舉杯跳上梅莊之頂,眼前黑白二色淡去,看到了梅莊之外的繽紛色彩。


    丹青生舞劍,劍吟伴秋風,寫意陣陣,簌簌瀟瀟,以壯劍神酒興。


    禿筆翁連喝三壇酒,不以內功壓酒氣,此時判官筆蘸墨,卻不寫裴將軍詩。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李太白,客中行客中作,醉得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哪裏還管何處是家鄉。


    禿筆翁一牆草書,寫出四友心中事。


    十年梅莊,樹樹梅花開又謝,它們燦爛,它們衰敗,莊外不見莊內知。


    但使四友出莊去,臘月梅香繞瀟湘。


    四友決定南下,莊內還有十三位莊客隨行。


    其中就有五路神施令威,一字電劍丁堅。


    這十三人都是隱居在此的江湖好手,他們並沒有服用三屍腦神丹,或是償還恩情,或是一直跟隨四位莊主之人。


    當日任我行梅莊脫困,除了戰死的莊客。


    其餘自知江南四友大禍臨頭的人,都已經提前離開。


    此時能留下的,無一不是拋棄生死,伴四位莊主到最後的誠摯之人。


    梅莊中還有不少武功秘籍。


    趙榮心情甚好,隻覺得衡山派的底蘊瞬間增添許多。


    大家各自整理貴重之物,趙榮喊衡山弟子過來幫忙,準備離開梅莊下瀟湘。


    任我行永別牢籠第二十七日。


    趙榮尋了個理由去探西湖地底,四位莊主引路,他們在關押任我行的地方發現了吸星大法口訣。


    黑白子早先癡迷這門功夫。


    不過現在這癡念徹底沒了,哪怕是任教主本人使用吸星大法,也被打得沒有脾氣。


    可見,這根本不是什麽無敵法門。


    離開臨安的前一晚。


    趙榮坐在一盞燈前,認真翻看著記錄下來的吸星大法。


    他倒不是想學,隻是想了解這門武學的原理。


    這吸星大法練之前要先行散功,散功法門極為繁複,一旦內息不慎走入岔道,極易走火入魔。


    “丹田常如空箱,恆似深穀。”


    他念叨這句功法精髓,意思是吸入體內的內力並不在丹田,而是存入身上經脈。


    趙榮不由思索,北冥神功號稱海納百川,能將吸入體內的真氣全部化作北冥真氣。


    這吸星大法明顯落入下乘。


    真氣有差,又不能互相轉化,到了體內彼此矛盾,便有異種真氣之弊。


    盡管內功高深,卻也要分出精力壓製這些真氣,免得交織出攻心毒火。


    往深處一想,不禁微微皺眉。


    即便是丹田不存真氣,恆似深穀,卻也不是什麽真氣都能吸收到的。


    左冷禪還自創隱功秘法,藏己內力,也能抵擋吸星大法,讓任我行什麽都吸不到。


    趙榮微微搖頭。


    若任大教主不執著鑽研這毛病多多的吸星大法,也許成就能更高一些。


    不過


    油燈前,趙榮的眸光微微一閃。


    這吸人能力的法子,倒是給了他一點啟發。


    “恆似深穀.恆似深穀”


    趙榮盤坐下來,雙掌相合,忽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體內兩道真氣轉換而出,進入丹田。


    兩道真氣寒涼無比,一道來自玄天指,另外一道來自霜寒勁。


    天下間能將這兩道寒氣同時煉出的,恐怕唯他一人。


    此時真氣交匯,趙榮的臉上微微呈現冰玉之色。


    此乃至陰至寒真氣凝練之寫照,至陰至寒之氣凝練刹那,他以之前領悟的化陰為陽手段,催生至陽之氣。


    麵上的冰玉之色,又化作火紅之色。


    這時再練第二道至陰之氣,與方才至陽之氣相合。


    趙榮之前也有過嚐試,隻是不知接下來該怎麽去做。


    此時恆似深穀這四字讓他大受啟發。


    至陰至陽之氣交融,旋轉,成一氣旋!


    氣旋如穀深邃,在丹田內忽然吞吐一股吸力,不過它作用在內。


    趙榮忽生一種奇異感覺。


    這至陰之氣乃是本源,隨著這股吸力一成,似乎在某一瞬間,自己的臉、身體都成了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


    它似乎要停駐在那裏!


    這.


    他大吃一驚,趕緊收功。


    心中對這摸索出來的功訣生出一種熟悉感來。


    怎了練著練著,神似明玉功?


    那種停駐之感,難道.難道是青春常駐不成?


    這一部摸索出來的功訣似乎已經印刻在心頭上。


    趙榮之前閉關時,創功之感早就是將出未出,此時隻要再次閉關,將這門內功創出絕無問題。


    但他在陰陽氣旋形成時,心中別有感觸。


    ……


    這是一個極為寧靜的夜晚。


    黑木崖花鳥閨閣,東方不敗手不釋卷。


    他立身在一盞滿是脂粉香的孤燈前仰望月空,口中用妖異的口吻緩緩念著:


    “天人化生,萬物滋長”


    西湖梅莊,趙榮盤腿而坐。


    不知夜半幾時,他從盤坐中明目,眼前一燈如豆。


    心中平湖,泛起波瀾,那燈火在他的聲音中微微顫動:


    “陰陽造化,萬物生發.”


    ……


    雨過天晴,秋風涼爽不盡。


    江南四友踏上了青石板路,迴望梅莊,如同望著過去十年,又如同望著前半生。


    “莫愁千裏路,自有到來風。”


    丹青生灑脫一笑。


    黃鍾公在外邊的梅林中,折斷一枝帶在身上,他背著瑤琴,白須隨風飄,臉上憔悴淡了,平添血色。


    西湖水,西湖風,斷橋在目中。曾經難為此間景,一方亭,一漁鷗,如今再看豈能同。


    “大哥,二哥,三哥.趙兄弟!”


    丹青生大喊一聲:“走吧。”


    “哈哈哈!”


    禿筆翁大笑一聲:“江湖廣大,路走不盡。”


    黑白子點頭笑道:“有道是梅莊過去瀟湘來,人生處處是活棋。”


    黃鍾公撫須而歎:“老夫又老了一些。”


    趙榮站在黃鍾公身邊,笑道:


    “一杯酒盡壇不空,管他多少歲,再斟酒,又是一段江湖路,人不老,唯心老。”


    “妙!”


    四友大喊一聲,正要離開。


    忽然,一匆匆腳步從遠處跑來。


    但見來人一身白衣,麵若寒梅冰豔,秀麗絕倫中又因其打扮,帶上三分古韻,隻可惜此時沒負瑤琴,否則便如從畫中走出。


    江南四友笑了笑,對趙榮道:


    “趙兄弟,你先敘話,我們在前頭等你。”


    “先走一步。”


    四人說完不及趙榮反應,便帶著莊客們一道離開。


    少女特意放慢腳步,等人走空她才上前。


    趙榮笑問:“你爹如何了?”


    “他很好,就是被你刺激得不輕,”任盈盈道:“另外.”


    她稍有扭捏:“多謝你留手。”


    “不必客氣,我留手是為了讓任先生牽製黑木崖,絕不是因為表妹的話。”


    聽他這樣講,少女心中歡喜,眉眼飛笑。


    “這個給你。”


    她掏出一個瓷瓶,朝江南四友的方向示意了一眼:“這裏邊有些丹藥,能解東方不敗的三屍腦神丹。”


    趙榮那日聽任教主說起,以為他隻是隨口一說。


    “哪來的?”


    “殺人名醫。”


    趙榮點了點頭,將瓷瓶收下:“多謝。”


    隨口又提醒道:“勸你爹別上黑木崖,他.嗯,差了東方不敗一些。”


    任盈盈嗯了一聲,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她大著膽子朝某位劍神臉上瞧,心覺那風采似是又多了幾分。


    又覺得有些空落。


    “你要迴雁城了?”


    “是。”


    任盈盈很想問一句‘何日才能再見’,或者幹脆約定一個能見麵聊聊廣陵散的日子。


    隻不過,她又開不了這個口。


    上次有《玄天指》這本秘籍,現在卻連秘籍都沒有了。


    “你若無事,那我便走了,下次再見。”


    “你你走吧。”


    她把頭一扭,卻發現青衣少年朝她拱手告別,轉身便走,一點也不停留。


    可惡小子,你真走啊.!


    她輕咬薄唇,俏臉嗔怒,從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


    可看著那道身影漸行漸遠,臉上的怒意便沒了,不知何時流露出一絲失落來,那樣的我見猶憐。


    任盈盈一雙眼睛一直盯著,卻始終不去喊他。


    哪怕那人在梅林盡頭,就要消失。


    就在她眼中霧光乍現,就要發誓再不相見之時,那可惡小子忽然迴過頭來。


    “喂,表妹.”


    他又道:“江南偏鄉,太湖之畔。”


    這八個字就像是一道光照在她心中。


    任盈盈氣笑了,又帶著薄怒迴應:“臭表哥,姑蘇燕子塢”


    說完之後,她又將腰間的長劍取下來,朝著那青衣人影方向狠狠丟去。


    可是青衣人一晃而過,消失在梅林盡頭,空中隻餘下一道輕笑聲。


    她走去將劍拾起,口中嘀咕著“無恥小賊”,卻又滿麵笑意,心中的空落半點也無了。


    哪怕此時梅林中的梅花全部盛開,恐不及少女臉上半分嬌豔明媚。


    因為向往中的江南風情,太湖之畔的秀麗,姑蘇燕子塢的琴音,那一地一湖一曲的美好,都溶溶在那笑容與一聲“表哥”之中。


    ……


    趙榮領著江南四友從臨安返迴雁城時已至仲冬。


    衡陽之西,螺粟碼頭。


    梅莊一行人下了船,立刻有衡山弟子前來迎接。


    江南四友見衡山弟子一個個透著銳意昂揚之氣,便知這是門派強盛興旺之兆。


    不過也很正常,畢竟出了一個與天下第一齊名的劍神。


    丹青生踏出梅莊,又解了身上蠱毒,心情何等舒暢。


    這一路南下連畫六幅畫,每日臉上都掛滿笑容。


    “有道是衡山九十裏衡陽,風物熙然冠楚鄉,好地方。”


    “哈哈哈。”


    “四弟心情好,到哪裏都說是好地方。”


    黑白子道:“不過此地確實人傑地靈,否則不可能有劍神出世。”


    禿筆翁笑容滿麵:“沒有劍神,何人能斬斷我們身上的枷鎖。”


    “舊事何必提,”趙榮站在黃鍾公身邊笑著朝雁城一指:“還請隨我一道入山門,我在梅莊一直是客,今日當由我作主。”


    “請!”


    “請~!”


    趙榮喊請,江南四友複請。雖是好朋友,但他們也不會托大,自然先請劍神。


    就是東方不敗到此,那也是和劍神走一排。


    迎接的衡山弟子隨行,又跟著梅莊莊客。


    這一路陣仗排開,雁城的武林人激動不已。


    誰都曉得那前方的青衣人是誰。


    “我來雁城半年了,第一次見到劍神真容!”


    道旁酒肆,一名負劍大漢激動得酒碗都拿不穩:“好生年輕!若非親眼所見,實難相信。”


    本地的武人驕傲接話:


    “別瞧瀟湘劍神年紀不大,現在正道各大派,就算把少林武當都算上,哪個能排到劍神之前?”


    “休想找到一個。”


    “那福州的福威鏢局怎麽活下來的?靠的是劍神無人敢於攖鋒的強橫劍氣,少林武當不是也在場麽,誰管林家死活?”


    “趙大俠才是俠!”


    “不錯!”有人出聲響應:“正道魁首是瀟湘劍神無疑!”


    “……”


    一路上諸多讚譽之聲,等趙榮他們走過之後,那些酒肆茶樓極為熱鬧,紛紛討論又有什麽大事發生。


    江南四位朋友一到,衡山派自然是熱鬧無比。


    門派上下早有準備,大擺宴席,一來歡迎江南四友與梅莊的朋友,更慶祝小祖師迴山。


    衡山大殿,主桌坐下的人,再不像當初那般凋零。


    最上方的位置,自是當世劍神之師莫大先生。


    今日不僅魯師叔方師叔來了,就連劉三爺也親身到場。


    座中還有顧老先生,江南四友。


    算上趙榮一桌十人。


    後麵還有十四位衡山真傳弟子,內門弟子也接近兩百位,新一代又有數位練劍天才。


    有老有少,繁盛氣象肉眼可觀。


    衡山派崛起早在江湖各大派預料之中。


    這十四代掌門人才十八歲,便已是問鼎絕巔的高手。


    可以想象,其後一甲子甚至是更長時間,這股強盛都不會衰敗。


    那些底蘊深厚的頂級大派,也隻能暫避劍神鋒芒。


    江南四友也很吃驚,他們沒想到衡山派除了莫大先生,還有一位劍法高絕的顧老先生。


    魯連榮瞧著大殿景象,黃澄澄的眼睛泛著笑意。


    他與趙榮連飲數杯,又難得與莫大先生碰杯喝酒。


    當然


    這不是認同他的悲調,而是感激他眼睛亮,收對徒弟。


    莫大先生傲視祖祠,臨老獲得“劍神之師”的名頭,這翻身仗打得,直接把當年的衡山老祖師都打暈了。


    “師父。”


    趙榮給莫大先生敬酒,莫大先生盯著徒兒快慰不已。


    悲樂一甲子,那僅是伏筆,一曲高歌猶在後。


    席間劉三爺與黃鍾公相談甚歡,大家都研究廣陵散,知己啊。


    江南四友入了衡山派之後,這藝術氣息就更加濃厚了。


    好像除了曲藝之學外,又有了書法、繪畫、棋藝,加上塑工老人的雕塑,真是百花齊放。


    按照江南四友表露出的意思,他們入了衡山,也想在此間收徒留下傳承。


    甚至將一身所學,融在門派之中。


    這便是對趙榮的報答。


    琴棋書畫這些技藝都是要沉下心去學的。


    恰好本派的《鎮嶽訣》越是沉心下去,效果越佳。


    所以江南四友與衡山派的氣場天然相配,頗為融洽。


    趙榮沒覺得什麽不好,這些藝術曲調也是底蘊,隻要分清主次便可。


    他很喜歡門派這種氛圍。


    至於《鎮嶽訣》內功心法,此時在他看來,要提升已不算難事。


    趙榮心中已有思路,能將這些琴棋書畫的上限也拔高一截。


    ……


    晚宴之後,劉三爺尋到趙榮,相談要事。


    “師叔今日是為了大莊主來的?”


    趙榮打趣問道。


    劉三爺笑了笑:“黃老是個琴曲大家,說到與他論調奏曲,我心中也癢得很。”


    “我已經與他相約,改日請到我府上,我們一道為嵇康撫琴。”


    趙榮瞧他神采飛揚,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師侄啊,你有今日的成就實在叫師叔震撼,沒想到我也能混個劍神師叔的名頭,真是比我一輩子練武還厲害。”


    劉三爺咧開嘴笑:“所以我沉迷奏曲那是一點沒錯了,這都是天意。”


    “武功嘛師侄練就夠了。”


    趙榮將目光斜了斜:“師叔,你可千萬別把這些想法傳遞下去。”


    “哈哈,那是自然。”


    劉三爺摸著胡須:“不過我今日來此主要還是找你。”


    “金盆洗手?”趙榮已經悟到了。


    “不錯,”劉三爺問:“我若廣發請帖,會不會有麻煩?”


    “你也知道,我現在沾了你的光,怕是要引來更多賀客。”


    趙榮自信一笑:“沒麻煩。”


    “師叔盡管洗手,就是東方不敗到此,他想掀了金盆,那也要過我這關。”


    頃刻間,兩道掌聲持續響起。


    除了劉三爺外,還有湊熱鬧的方千駒方老師叔。


    兩位師叔笑讚:“大師侄威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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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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