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睜眼看江湖(8.244k)


    西風唿嘯,福威鏢局石壇杆頂上的青旗獵獵作響。


    那匹大宛名駒不知怎的又長嘶一聲。


    林平之對這白馬愛惜異常,聞聲不住朝馬棚方向張望:“這馬兒好端端又無生人怎一直在叫?可別生了什麽怪病。”


    “有什麽好擔心的。”


    “你外祖父不是提起這馬被賊人擄走過故而警惕,它雖是良駒但出產西域與咱們福州萬裏迢迢,人都會水土不服何況是馬?”


    林震南囅然而笑,“甭操心我看它好得很。”


    王夫人拉著兒子坐下,一家三人聊起鏢局生意與川西青城派,主要都是林震南在給兒子傳授混江湖的經驗。


    甚麽福威福威,福在上威在下,福氣比威風要緊。


    要多交朋友,少結冤家。


    林震南在鏢局經營上的成就超越前兩代,如今得隴望蜀難免有些得意。


    林平之卻有些不忿:“青城派雖是名門大派,可福威鏢局與爹爹的名頭也不弱,餘觀主太托大了。”


    談生意林震南是行家。


    可說起江湖事他一個鏢頭眼界窄小,原本對自己的本事認知不清。


    不過


    此時林震南聽了兒子的話卻微皺眉頭,跟著搖了搖頭。


    “平兒你有所不知,這餘觀主是一派掌門功力遠不是爹爹所能企及。”


    林平之明顯一愣,沒想到老爹會有此言,這與往日耳濡目染認知到的常識截然不同。


    林震南道:“前段時日在壽山附近一場大戰我親眼目睹,這才發現自己坐井觀天,江湖高手不是我此前想象中的那般簡單。”


    林平之並不驚慌,但眼中滿是好奇之色。


    林震南磕了磕煙袋站了起來在大廳踱步。


    能從目光狹隘中走出,能睜眼看江湖


    他要感謝一個人,甚至要喊一聲“向老師”。


    “那日去壽山訪一位藥商朋友恰好碰見一場江湖大戰,爹爹親眼目睹”


    林震南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迎上兒子興奮的目光道:“我見到一位白衣人左腳踹向一匹數百斤的大馬,竟將那馬踹得飛起!”


    “這白衣人被上百人圍攻卻遊刃有餘,往往一招殺敵,他甩出來的鏈子刀是我看都看不清的。”


    “啊!”林平之聞言豁然站起,被震撼得不輕。


    “難道那上百人都是庸手?”


    林震南露出一絲驚悚之色:


    “恰恰相反,敢去圍攻的無一庸手。我見到一位莽頭陀手舞禪杖至少六七十斤,他卻舞得風聲大作,這樣的高手也隻是被那白衣人一個近身捅了心窩子。”


    “咱們鏢局上下不論鏢師隻鏢頭就有八十四位,各有各的玩藝兒,我起先以為聚在一起也能震懾一眾江湖勢力。此時一看,休說碰那白衣人,便是碰到周圍那些高手,恐怕也要被殺個幹淨。”


    他嘖嘖一聲,教育道:“所以我時常教導你多交朋友,勿做惡事,也莫要與人爭強鬥狠。”


    林平之深唿一口氣,王夫人拍了拍他的後背。


    聽了林震南最後的那句話他點了點頭,又問道:“爹爹可知那白衣人是誰?”


    “他叫向問天,號稱天王老子,”林震南又讚歎一句,“這等江湖絕頂高手,功力當真是驚世駭俗。”


    一腳踢飛幾百斤大馬,數百人圍攻,一招殺了拿著六七十斤禪杖的恐怖頭陀


    天王老子!


    這些信息在林平之腦海中翻滾不休,讓他急促的唿吸無法平靜下來。


    王夫人這兩天也聽說了這場大戰,不由問了句:“可打聽到向問天為何來到福州?”


    “從延平府到福州府,打我入住西門大街以來從未聽說過一下匯聚這般多高手。”


    林震南摸著胡須頓了片刻:


    “據說.這天王老子是從袁州衡州府邊界逃到福州來的,他在那邊惹到一個觸碰不得的強橫人物,不得不朝沿海一地躲避。”


    “若是那人追殺下來,這向問天恐怕要出海遠逃。”


    聽了這話不僅林平之瞪大眼睛,就連王夫人也變成一張驚異臉。


    “爹爹,那.那又是什麽強悍人物竟連這天.天王老子都要逃命?”


    林震南朝雁城方向瞧去,神色稍有複雜:“那是坐鎮雁城,五嶽劍派衡山派中的瀟湘劍神。”


    “瀟湘劍劍神?!”


    “嗯,那恐怕是天下間數一數二的人物了。”


    王夫人聽過這一名號,在心頭默默一歎。這樣的人物雖然了不起,但與他們之間的關聯也隻是一些話料。


    不過對於林平之這般年紀的少年來說,他就無法像爹娘那樣平靜。


    林震南從青城派延伸出來的幾句話幾乎顛覆他對武林高手的認知,沒想到江湖如此廣闊,世上還有這般強橫人物。


    他心潮澎湃,向往之致。


    天王老子強橫已極,誰想到這樣的人物,竟是因為招惹到了劍神才一路從衡州府逃下來。


    那這位瀟湘劍神又是何等風采?


    林震南看到夫人兒子的表情,其中心中有些話想說。


    雁城的這位.與當初在樂安遇到的是同一個人嗎?


    不太可能吧,這差距也太大了。


    林震南暗自搖頭,沒把握的事情到底沒說。若是張冠李戴弄錯了,豈不是冒犯這位絕頂高手。


    四川有青城峨眉兩大派,雖不及武當少林,但似乎能與五嶽劍派並駕齊驅。


    有了這般認知,餘滄海這一門之主在他們眼中的分量更比之前重上許多。


    一家三口正在廳堂說話,忽然外間傳來匆匆腳步聲。


    “啊喲,賴鏢師死了!”


    逢上年關聽到這聲驚唿可是晦氣得很。


    林震南夫婦與林平之全都起身迎到門外,鏢局內吵吵嚷嚷聲音嘈雜,見兩人抬一門板,上麵蒙了層白布。


    “怎麽迴事?”


    林震南問了一句沒等下麵人答話便掀開白布去探鼻息,果真死了。


    “賴鏢師早上還好好的,今日他去訪友怎麽突然死了?”


    史鏢頭大皺眉頭:


    “迴總鏢頭話,我出去打聽了一圈,說賴鏢頭在驛站附近碰上了熟識的信客,說有咱們福威鏢局的信讓他轉承。賴鏢頭便死在迴來的路上,就在東街的巷子那邊。”


    “信呢?”


    “沒找到。”


    林震南將賴鏢師的身體檢查了數遍,愣是沒有找到傷口。


    “不知賴鏢師是怎麽死的,身上半點傷痕也無,我想著賴鏢師是不是得了什麽怪病,是病死過去的?”


    史鏢頭露出疑惑之色。


    林震南也沒否定他的話,再檢查一遍後又問起賴鏢師今日各般細節。


    一個能吃能喝身體強健的鏢師毫無征兆突然病死,這實在令人費解。


    史鏢頭一邊說林震南一邊檢查,終於他察覺出一絲異樣。


    賴鏢師的後背第六胸椎與第七胸椎之間塌了下去!


    嗯?


    林震南仔細摸了摸,表麵不動聲色心中卻一驚。


    這.這是靈台穴。


    有被點過的痕跡。


    但這是一處普通的督脈經穴,按道理說就算全力點下去也不會死人,再掰開賴鏢師的眼睛,可見瞳孔散大,嘴唇有青紫色。


    形似窒息而亡。


    靈台穴又名.肺底,林震南想到什麽心頭更驚。


    “最近可有壽山那夥人消息?”


    “有。”


    史鏢頭道:“聽說他們一路打到了台州府,把一些藏起來的倭寇都引了出來。”


    “嗯,”林震南點了點頭,“近來福州府不太平,大家出門盡量結伴出行,更不要招惹是非。”


    他又交代了後續撫恤安葬之類的事。


    大家走南闖北見過的死人多著呢,林震南處事不驚鏢局之中倒也平靜,隻是過年死人頗不吉利。


    人群散去後,王夫人和林平之都瞧見他麵色不對。


    “賴鏢師應當是死在武功高強人之手,這等點穴手法遠超我的想象。”


    王夫人並不糾結賴鏢師是怎麽死的:“難道是針對我林家出手?”


    林平之氣憤道:“若是真有那麽厲害,何必鬼鬼祟祟偷摸殺人,是好漢就正麵刀劍往來。”


    林震南擺了擺手:“莫要著急,我先去問過信使,看看那封信是從哪來的。”


    王夫人喊道:“我同伱一塊去。”


    她風風火火入了裏屋帶上家傳金刀,這一手刀法來自父親金刀王元霸,手上功夫可要強過尋常鏢頭。


    林平之頗有膽氣,也喊話跟上。


    林震南不放心將他一人留在家中,於是又喊上三五好手趁著日頭沒落朝著驛站方向去。


    殊不知,他們這隊人馬走在前麵。


    身後一直跟著三人。


    這三人看上去光明正大,沒有太多隱藏。


    可每當林震南小心朝後瞭望時,他們就如鬼魅一般消失,任憑林家人再謹慎,也是連他們的衣角都沒看到。


    “師兄,我們這般做是不是打草驚蛇了?”


    “無妨。”


    說話之人身材魁梧高胖,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驛站那邊的林家人:“可惜他們沒朝林家祖宅去。”


    “林震南定然知道劍譜在何處,倘若我們真找不到,那便隔一段時間殺一個人,不給他一點壓力,他如何有動力去取劍譜。”


    鍾鎮聞聲笑了笑,他腋下還夾著一具屍體。


    是同樣跟蹤林家過來的青城弟子,“這些青城派的人還真是找死,我瞧那餘滄海也是廢物,查了這般久,隻得到一套劍招。”


    大太保丁勉道:“不礙事就暫時不管,礙事的就全殺掉。”


    “向問天不是在福州府嘛,全用鏈子刀殺,他又不怕多背一點人命。”


    “不錯,這都是魔教所為。”


    鍾鎮冷笑一聲,忽然又眯起眼睛:“那信不知是誰寄來的?”


    “這人倒是小心,連名姓都不留。”


    “樂安故舊?”


    丁勉道:“應該是林震南的朋友,又偶然察覺到什麽消息。這人很聰明,恐怕也猜到信不一定能落在林震南手上,怕惹禍事這才隱姓埋名。”


    “定然是青城派那些蠢貨露了馬腳。”


    “不過林家已被我們盯死,此人來了一樣是送死。”


    傍晚時分,丁勉、鍾鎮,卜沉三位高手又將林家人‘護送’迴鏢局。


    跟著便讓其他人盯著,他們則趁著天黑去了向陽巷。


    這是一處隱秘所在,哪怕是福州本地也沒幾個人知道林家老宅在此。


    青城派暗查許久,也從未到此。


    嵩山太保們神通廣大,沒用多長時間就找到這處老宅。


    知道林遠圖原本是和尚,嵩山派的人自然從老宅佛堂查起。


    近來福州一地門派眾多。


    什麽魔教、昆侖、崆峒、峨眉、丐幫的人都在,他們也不敢搞出太大動靜。


    每天晚上到此把東西搬出去,甭管是蒲團也好,木魚佛經也罷,統統帶迴嵩山派福州駐地。


    再慢慢研究。


    那些佛堂中的佛經先與買來的佛經對照一遍,若無古怪錯字便用水浸透,再拿火烤,用油擦,各種手段全部用上。


    隻要劍譜在裏麵,就休想逃過嵩山派搜查。


    丁勉看到牆上掛著一幅達摩老祖畫像。


    渡元和尚對達摩老祖定然是尊敬無比,丁勉瞧見這畫像中達摩老祖似乎捏著一個劍訣手勢,心中一驚。


    難道辟邪劍譜就在這畫像中?!


    他眼神一凝。


    忽然


    三人齊齊看向老宅屋外,竟然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丁勉果斷將畫像摘了下來,卷起來揣在懷裏。


    這佛堂極大,他們熄滅燈火,聽著那急促的腳步聲跑遠,並不是衝著他們來的。


    但沒過一會兒。


    嗒嗒嗒聲急響,來了更多的人!


    這些人竟在老宅前停下腳步。


    “簌簌~!”


    這林家老宅的門是緊緊閉上的,兩道身影翻牆入院。


    高手!


    聽到外邊動靜,丁勉等人仗著熟路優勢從佛堂後邊溜走,趴在一個院牆上觀看,想瞧瞧這些人是什麽來曆。


    “他奶奶的,這給向問天通風報信的叛徒跑得真快,轉眼就不知道鑽到哪個巷子了。”


    “向問天可真是好算計,帶著咱們朝台州府兜圈子,又衝入倭寇浪人營,借著混亂朝福州來,哼哼,想甩掉我們哪有那般容易!”


    又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多虧孫兄弟提前布置,一路留人打探提防了一手,否則跟丟向問天可是大罪。”


    “不錯。”另外一道聲音跟著應和。


    玄武堂堂主孫仲卿在一盞燈籠前笑了笑,他旁邊正是紫金堂與天風堂的石、鄔兩位長老。


    “總管又安排了一眾高手南下,這次向問天必死無疑,我們隻管作尾巴將他拖住,莫要強攻,免得他狗急跳牆。”


    “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一個個搶著出名,他們上去送死那正好。”


    “咱們可一直放風聲讓他們知道向問天在哪。”


    “妙計!”石、鄔兩位長老各都叫好。


    一名引路的旗主道:“這宅子看上去多年沒有人住卻十分寬敞,房間也有不少。”


    “隻是亂糟糟的像是被人翻過。”


    “不打緊。”


    孫仲卿四下瞥了一眼:“這條巷子僻靜不惹人注意,我們正好安頓在這裏。”


    “等上官雲、童百熊等兄弟過來,再把向問天圍殺在福州府!”


    聽到這些人說話,丁勉、鍾鎮與卜沉三人的臉黑如鍋底。


    他媽的,你們這些魔教賊人也太冒昧了。


    不懂先來後到?


    不過這是一群能和天王老子纏鬥的狠角色。


    林家老宅一下成了魔窩,三人隻能輕聲下牆悄悄退走。


    “師兄,這可如何是好?”


    鍾鎮有些焦躁。


    白頭仙翁卜沉也望向丁勉,“若是被魔教誤打誤撞找到劍譜,那豈不是壞了大事!”


    丁勉悶哼一聲一掌朝身旁的土牆拍去,轟一聲響整麵土牆全倒!


    他氣得直咬牙:


    “暫時也沒有好主意,想辦法把向問天找出來,他們是奔著向問天來的,唯有向問天能引走他們。”


    “這宅子暫時不能進了,等左師兄來了再說。”


    鍾鎮點了點頭:“那咱們先盯緊林家人。”


    “好。”


    ……


    福州城西門大街,哪怕是年關夜也有許多店鋪亮著燈火。


    福威鏢局對過兩百步的一家酒肆內,向問天正坐在最裏邊光線陰暗的座位上吃肉喝酒。


    同時打開了一封密信。


    看到信上內容他登時大喜,痛飲兩大碗酒入喉。


    心中又盤算起來。


    從閩地往北是浙江,這地方一旦亂鬥,楊蓮亭一定會增派人手到梅莊。


    若是往西到贛地


    更不好,離那個人太近了。


    向問天腦海中浮現那個少年麵孔頓時臉色一沉,這家夥遠遠比那些追殺的人危險。


    這幫正邪兩道的人便是多出幾倍,他要逃還是逃。


    碰到那個麻煩小子就難說了。


    “既然如此,那老子就陪你們在福州玩一玩。”


    向問天此時身上穿的已不是那件高調白袍,而是他從浪人營裏麵搶來的衣服。


    台州附近的倭寇被官兵打得慘,不過這些小股浪人營也有一些高手。


    他正是利用這些人製造混亂,又返迴了福州。


    向問天在喝酒。


    距他三百步的一家名叫“麗春樓”的青樓門口,正站著一名神情萎靡的男子。


    西風吹過青石板路,不遠處福威鏢局的旗幟獵獵作響。


    這男子二目迷茫,在這個冬冷年夜何等寂寥。


    讓他恐慌的是


    立定在煙花之地的門口,往日蓬勃的身體此時毫無動靜。


    廢了,我的武功廢了~!


    田伯光的表情一陣扭曲,伸手朝下邊一抓,空空蕩蕩。


    他正崩潰時,二樓窗戶打開探出一名豔麗女子。


    “大爺~進來一起守歲呀?”


    若是往日聽到這撩人的聲音,他定要倒踩三疊雲直接上樓將那粉姐一把抱住親熱。


    此時心中一大團火衝來衝去,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本就是控製不住欲火的貪色淫賊,此時欲望一起,體內真氣陡然搏動生化燥氣,本該欲火難熬燥動無比。


    可這燥氣朝下邊一過.


    田伯光打了個冷顫,忽然冷靜下來。


    ……


    年關之夜越來越深,子時快要過半。


    馬上又是新的一年。


    雁城城西,黑暗中一道身影急掠,眨眼間衝入城內。


    偶然瞧見這一幕的江湖武人驚慌失措,還以為撞見鬼魅。


    趙家塢。


    一棟被竹籬圍起來的獨立小院中擱著一盞年夜花燈,那花燈周圍一圈是印金梅花邊,裏間燈火紅豔豔,照得燈旁靠近炭火暖爐的綠裙少女如披紅紗。


    院落中正盛開的臘梅遭了殃,多半成了光杆子。


    暖爐旁有一堆碎花,都是被人用手揪碎的。


    仿佛能聽到一聲聲清脆的“迴來”“不迴來”。


    聲音輕聲念著反複響起,難免透著一些失望。


    少女捧著香腮,盯著那草門木柱看。


    似乎正有一個少年站在那裏對她微笑,她想到此處眼中不由流露笑意,可是一醒神柴門還是柴門。


    哪有什麽少年。


    她歎息一聲有些難過,又微微噘嘴,生氣地把壓在手中早就蔫了的梅花瓣揪碎丟入炭火中。


    將花丟盡,小少女拿起一旁的琵琶。


    撥開弦上碎花,小弦切切如私語,一邊彈一邊低聲哼唱。


    “候館青燈淡相對,夜迢迢無奈.隻連環難解。且莫望歸鞍,盡眼西山,人更西山外.”


    醉花陰裏,正濃愁時。


    忽然


    愁調沒到最濃處,一道簫聲從遠處傳來,越來越近。


    這簫沒有吹好,氣息錯了,甚至連調子也錯了。


    簡直是亂七八糟。


    若是叫衡山眾弟子、師長聽了,無不要皺起眉頭,瞧瞧是哪個唐突的家夥在亂吹亂奏。


    可偏偏是錯漏百出的簫聲,讓院中的小少女停了琵琶,再沒愁情複彈,一絲絲難過被簫聲逗沒了。


    這時一道青衣人影一點柴扉,驚鴻掠影,下一秒已經出現在火爐旁。


    他來勢裹挾的勁風吹得炭火唿唿作響,瞬間更旺。


    那些散落一地的碎花全被掀飛,少年衣袖朝下一卷,勁風自下而上,大片碎花飛上天空,複又落下。


    星光淡,燈火濃。


    花燈下,遲來的梅花雨落。


    原本還在發愁的小少女這時已在梅花雨中展露笑容。


    “榮哥~!”


    她驚喜喚了一聲。


    趙榮微微一笑,跟著大口大口喘起粗氣。


    好久好久沒有這般累過。


    這一路駕馭輕功狂奔,幾乎將他逼到極限。


    “可過了守歲之時?”


    少女笑著搖頭,“沒。”


    “你可記得去年說過什麽?”


    少女對答如流:“希望每個年夜都能與榮哥合奏一曲。”


    趙榮將自己的簫舉了起來,“那我沒有食言吧?”


    “沒有。”


    少女的眼中全是他的影子,連忙給他倒水,又拿出巾帕為他擦汗。


    她何等聰慧,自然能猜到這天下有名的劍神師兄為何如此狼狽。


    隻覺心裏甜絲絲的,便是等個整夜也算不上什麽。


    趙榮稍稍運功調息,聽見屋中有均勻唿吸聲,知道爺爺已經睡下。


    “你今日一直在此?”


    “拜了祖祠後便在此地。”


    “衡陽附近可有什麽大事發生?”


    “沒有。”


    曲非煙道:“自從鬆濤亭一戰,魔教邊緣人馬就再不敢來衡州府鬧事。他們不來,其餘的江湖紛爭就算不上大事了。”


    她看著趙榮笑了笑,“你人沒有迴到衡陽,消息卻傳迴來了。”


    “瀟湘劍神千裏除惡,美名一路傳至衡陽,周圍幾府無人不知。”


    “今日來拜山的勢力比往年更多,山門口停滿車馬極其熱鬧,不少人想來拜見你,可是榮哥哪是那般好見的,連小師妹都見不到呢。”


    她的眼睛像是會說話一般,趙榮被她盯著不由笑了起來。


    於是坐下來慢慢說起常山到衢州這一路發生的事。


    “那黑白雙雄已經送到永州,公孫夫婦前來謝你,可是也走了一個空。”


    曲非煙又問:“玄天指如何了?”


    趙榮猶豫了幾秒,將聖姑尋找曲知音與廣陵散之事盡數告知。


    又說起梅莊四友與七弦無形劍。


    小曲聽罷露出一絲追憶之色:“聖姑我也見過幾次。”


    “她當初跟我爺爺學過琴曲,但是一直麵罩輕紗,看不清是什麽樣子。”


    “但聖姑的聲音很好聽,想來是個漂亮姐姐。”


    她話音才落,一雙水靈的眼睛全盯在趙榮臉上,“什麽魔教聖姑,這名號也沒什麽了不起。”


    “你是我師妹,隻比聖姑這個名號強,不會弱半分。”


    少女笑了笑,又問起出了梅莊後的事情。


    趙榮又猶豫幾秒,說起了百藥門毒術了得,於是好朋友幫襯一道入藥穀算賬。


    少女微露思索之色:“五仙教主定然也是個漂亮姐姐。”


    “不過.”


    “這也不算奇怪,我早就聽師兄師姐他們說過,榮哥在去五嶽盟會的路上便一路情緣,那些中原女俠見了你,也會忘了羞澀上前攀談。”


    她話是這般說,卻抿唇微微咬了咬牙。


    趙榮自個倒了一杯水。


    “榮哥,我已經十六歲了。”她忽然說道。


    趙榮笑斥一聲:“胡說八道,你哪有十六歲。”


    “這個年過了也沒有。”


    “旁人都是嫌自己大,你還給自己加歲數。”


    少女泄了一口氣:“榮哥,你會不會被漂亮女俠拐跑?”


    “衡山是我家,我跑什麽。”


    “今晚我倒是一路狂奔,生怕誤了時間,天下間就沒人讓我這般跑過。”


    他這話一出,少女臉上的那一絲愁雲頓時被風吹遠了。


    趙榮從包袱中掏了掏,先是拿出一隻巨大的大虎毒蜂。


    曲非煙眼前一亮。


    “是百藥門的毒蜂?!”


    趙榮撥弄了虎蜂幾下,發現它一動不動:“可惜,這家夥已經死了。我捉它的時候,它在百藥穀中生龍活虎。”


    “上次說到令狐兄捉螢火蟲,我說給你捉毒蜂迴來,當然也不會食言。”


    她把毒蜂拿在手中,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旁人看到這恐怖毒蜂怕是要渾身惡寒,她卻很喜歡這個禮物。


    趙榮又拿出了丹青生畫的那幅《梅餘暗香圖》。


    這幅畫極有意境。


    丹青生潑墨披麻,融合了他的寫意技法,畫中的寒梅猶如活了一般。


    少女瞧著畫也頗為欣賞,眼中卻無多少驚喜之色。


    很快她就將畫放下,重新捧起那隻毒蜂把玩,觸摸它的翅膀。


    相比於畫作,她更喜歡這毒蜂。


    趙榮微微一愣,感覺她的反應有些奇怪,因為以往有人送畫作來時,她也會興致勃勃的點評討論。


    “這畫難道畫得不好?”


    “畫得很好,惟妙惟肖,這位四莊主的畫技真叫人佩服。”


    “那你.”


    “旁人也有這畫嗎?”


    趙榮很想說沒有,但那不是騙人麽,於是開口道:“那些畫不同。”


    “那旁人有這毒蜂嗎?”


    “沒有。”


    少女微微一笑,更喜歡這隻毒蜂了。


    她嘴角泛出一絲笑意,眼中靈氣逼人,瞧了趙榮一眼,又垂下目光:


    “榮哥在我身邊,我何必要看畫,畫再好也沒有人好,我才不要瞧畫。”


    “你說是不是,小虎蜂。”


    她古靈精怪,像是在對死掉的毒蜂說話,又用手指輕輕觸摸,很是憐惜。


    趙榮微覺頭痛,朝她打量了一眼。


    人長大了,但長大的不算多。


    心思怎長得那般快。


    ……


    翌日一早,趙榮見過爺爺。


    三人一道用了早飯,趙榮便和曲非煙一道朝山門那邊去。


    衡山派山門前的關門弟子遠遠瞧見,立刻快步迎了上來:“大師兄!”


    “大師兄迴來了!!”


    一聲響起,陸陸續續山門前的門人都來問候。


    那些早早前來拜山的客人有的是衡州府本地的,有的遠道而來,今日可算撞了大運。


    一睹瀟湘劍神真容也不容易啊!


    “師父呢?”


    呂鬆峰笑道:“師父在琴軒,還有大師兄熟悉的客人在場。”


    他神神秘秘,趙榮卻已經猜到了。


    稍稍加快腳步,一路與眾同門打招唿,穿過聽風台直朝琴軒去。


    果不其然,在莫大先生身旁還有一名老人,他們正在喝茶頗為投趣。


    莫大先生擅長悲調。


    顧老先生一身是悲。


    聽了顧老先生的經曆,莫大也是用劍人,頓時悲從心頭起,曲向弦中生。


    可惜


    趙榮一進琴軒,立時打斷了莫大先生的撥弦意。


    “師父!”


    “顧老前輩。”


    趙榮先朝師父問候,又朝塑工老人拱手。


    他心中歡喜。


    衡陽又來一位高手,家底更厚實了。


    莫大先生察言觀色,從徒兒的神色中便猜到他此行順利。


    他笑著點頭,示意他與塑工老人說話。


    “小友,你不迴來,我可沒法喝那桂花酒。”


    趙榮笑道:“其實喝不喝都已一樣了,此番再見前輩,我感覺到前輩已迴少年時。”


    莫大先生與顧老先生聞言,各都哈哈一笑。


    這時馮巧雲又帶著兩個男娃一個女娃走了進來。


    一旁的程明義立刻解釋。


    原來阿吉沒有拜師顧老先生,反而讓他拜了衡山派。


    趙榮聞言大喜。


    這豈不意味著顧老先生與衡山派綁在一起,不會離開了。


    “師兄。”


    馮巧雲笑著招唿一聲,趙榮也笑著拱手。


    她早有叮囑,朝身後輕輕招手。


    這時三個小孩一道上前,各都拱手一拜,極為恭敬地齊聲喊道:


    “拜見大師伯!”


    琴軒內,


    一下匯聚了衡山第十三代、第十四代、第十五代.


    ……


    感謝守靜即玄根的500點幣打賞!


    感謝陽春不白雪、數字哥100504182726781、數字哥20170924102829989、數字哥20191011233211443的100點幣打賞!


    感謝諸位江湖朋友的寶貴月票與推薦票~!


    (''-''*ゞ敬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劍出衡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片蘇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片蘇葉並收藏劍出衡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