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金魚胡同,魏忠賢府。


    十幾天來,此處常常燈火通明,訪客絡繹不絕。


    隻因皇陵鎮之事後,閹黨仿佛走到世界末日。


    什麽五虎、五彪,十孩兒四十孫,每日來拜訪魏忠賢求得出路。


    可惜,所有人的拜帖被魏忠賢一律拒絕。


    沒人再見過這位年近六十的老閹奴。


    人們越發驚恐,圍聚在魏府前不願離去,心中還抱有幻想。


    畢竟皇陵鎮那一天的事情,廠公大人並沒有親身參與造反。


    當曹化淳和盧象升衝進來後,更沒去當場捉拿廠公。


    如今陛下一言不發,讓所有人摸不透聖意到底如何。


    是殺是用?


    皇上,你倒是說句話啊!


    其實,讓眾人還能坐得住的原因有很多。


    比如廠公大人近些天來的不動如山。


    比如閹黨眾人的官位依舊沒有任何變動。


    又比如前幾日,六品官楊所修、楊維垣聯名彈劾五虎之一的崔呈秀以試探皇上心意,卻被皇上狠狠斥責。


    再比如主事陸澄原、錢元愨,員外郎史躬盛等人,再次論奏魏閹,仍被皇上不置可否,留中不發。


    一係列反應,越發讓人捉摸不透。


    所有人隻能繼續隱忍,誰也不敢擅動。


    這一日。


    就在眾人還圍聚在府前不願離去的時候。


    皇上的貼身太監王承恩,帶著聖諭,終於到了!


    閹黨百官看著新任司禮監提督太監,具都嚇的麵無人色。


    王承恩卻喜歡笑麵迎人,衝著眾人點點頭,帶了幾個貼身黃門,輕輕踏入魏忠賢府。


    ……


    “舅舅!跑吧,您再不跑,真來不及了!”


    “是啊!叔叔,如今新皇馬上就要登基,您再不跑……哎呀,要不我背著您跑?”


    “快跑吧,大爺!您不跑,我們可真要跑了啊!”


    此刻,肅寧魏家的幾個家人,正圍聚在魏忠賢身邊,不斷勸他盡快逃離。


    尤其,魏忠賢最疼愛的侄子魏良卿。


    他不過是個農民出身,今年剛滿三十歲,卻被加封寧國公,當朝太師,位極人臣。


    可此時也滿臉驚慌,不斷帶著家人們勸說叔叔離開。


    幾人說急眼了,言語有些不恭不敬,甚至想要強行帶其跑路。


    魏忠賢披頭散發,翹腿坐在碩大的太師椅上,臉上帶著冷意,看著他們驚慌的模樣,咯咯咯的笑個不停。


    家人都以為魏忠賢瘋了,對視一眼,就上前動手抬人。


    豈料魏忠賢終於開口。


    “哎……”


    他歎了口氣,輕蔑的看著麵前眾人,仿佛看到了數十年前,幾個哥哥妹妹的嘴臉。


    那一年,他徹夜參賭,終究輸掉了祖宅,輸掉了良田,輸掉了一切。


    甚至連累媳婦投井,女兒離開,家破人亡。


    魏忠賢記得清清楚楚。


    幾個哥哥妹妹們,甚至就站在人群中看他笑話,卻不願伸手相助。


    走投無路,想要投井自盡的時候,若非小哥李辛出現,恐怕我魏四早已死了!


    現在呢!


    又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


    這幫人卻沒辦法再看我的笑話,因為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可李小哥又在何處?


    誰又能幫到咱家。


    一想到兄弟被朱由檢封死在德陵地宮之內,魏忠賢心中就隱隱作痛。


    他有心為兄弟複仇,可實在有心無力。


    那日從天壽山迴來後,盧象升帶著天雄軍和三大營禁軍也一並進駐京城。


    錦衣衛、東廠、禦馬監三股力量,盡數被嚴加看管。


    京城二十四衛所更是多有投降,暗中依附曹化淳、王承恩等人。


    這讓魏忠賢越發不能擅動。


    他明白,一旦動手,將麵臨雷霆之擊,且勝機極小。


    “良卿,銀光、臣毅啊……”


    魏忠賢收起冷笑,看著麵前的血肉至親,終究歎了口氣。


    這幫人雖然市儈,雖然無能,但終究是自己的血脈至親。


    他魏忠賢當了半輩子九千歲,認下無數幹兒幹孫,真正在意的卻還是麵前這幾個人。


    魏忠賢沉默片刻,幽幽詢問。


    “你們說,跑去哪裏呢?讓你們迴去收拾肅寧府三畝薄田,你們可還能拿的起鋤頭?”


    “額……這……”


    眾人見魏忠賢說話,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露出尷尬神色。


    拿起鋤頭?


    開什麽玩笑!


    這些年錦衣玉食慣了,早就忘了耕田是怎麽耕的。


    甚至如今多走幾步就氣喘,如何還能迴家務農。


    “叔叔阿!咱們還耕什麽田?您當廠公的這些年來,貪墨……不,賺取了多少銀兩,我們不清楚嗎?”


    魏良卿趕緊說道:“隻要咱們逃離京城,隨便找個地方待著,幾輩子也花不完啊……”


    “嗬嗬嗬!”


    魏忠賢聽著侄子愚蠢至極的話,越發失望。


    “糊塗,糊塗!”


    “逃去哪裏?”


    “遼東皇太極的地盤?還是民變的山東陝西,還是恨我入骨的江南士族地區?還是不毛之地的瓊州,又或者是緬兵作亂的雲南?”


    “良卿,來,你給叔叔說說,咱們逃去哪裏?”


    魏良卿頓時啞口無言,一句話再說不出口。


    是啊。


    不知不覺間,竟發現除了老家肅寧之外,再無什麽逃奔的地方。


    可迴到老家……


    一想到那窮山惡水的地方,打死他魏良卿也不願意。


    不光他不願意,魏家的人有一個算一個,也不想再踏入那裏一步。


    畢竟當年無限風光的離開,此刻跟一條喪家之犬一樣迴去,簡直丟死人了。


    眾人還要再勸。


    “行了!”


    魏忠賢大手一擺,製止眾人廢話。


    他將翹著的腿從太師椅上放了下來,冷冷看向眾人。


    “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死!你們都好好的!”


    “我若死了,你們再考慮跑去哪裏的事情!”


    “我他媽現在還沒有死呢,你們圍聚在此地,要幹什麽!”


    一句話喊出,眾人噤若寒蟬,再不敢廢話一句。


    “哎呀,什麽死不死的!廠公大人,大清早的說這麽不吉利的話啊。”


    誰知,一道尖細的聲音突然傳來。


    眾人渾身一凜,迴頭一看竟然是皇上的貼身太監王承恩,具都哆嗦起來。


    魏忠賢卻見對方上門,連起身迎接也欠奉,依舊坐在太師椅上,冷冷笑問。


    “呦!是小恩子來了?”


    “嗬嗬,是啊,廠公大人。咱家奉陛下口語,特地請大人進宮麵聖。”


    王承恩邁著四平八穩的步伐,走入大廳。


    同時心中暗歎,還是老奸巨猾啊。


    魏閹果然明白,此刻絕不能動。


    但凡他擅動一下,此刻就不是我王承恩踏入魏府,而是盧象升盧將軍縱馬殺入。


    王承恩帶著些許遺憾,慢慢走到魏忠賢麵前,做出請的手勢。


    魏忠賢終於站起了身,眯起眼睛,嗬嗬笑了。


    朱由檢,朱由檢!


    你終於要和我做個了斷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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