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壽山保衛戰依舊持續。


    這是一場堪比安史之亂中睢陽守衛戰的慘烈戰鬥。


    說它和同樣發生在安史之亂中的香積寺之戰同樣血腥,也不為過。


    當三萬守陵軍和五萬大明精銳狠狠撞在一起後。


    這裏變成了一座屠宰場,一個絞肉機。


    死神推動著巨大磨盤,在此處來迴的碾壓,帶走數不勝數的鮮活人命。


    這些人沒有死在遼東戰場上,沒有死在建奴騎兵的手中,卻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可……


    守陵軍守護的真的是皇陵嗎?


    不!


    他們守護的是自己的家園。


    就算沒有造反起事的預謀,他們今日也要遭受此等磨難。


    唯一的區別,或許這樣更令他們激發出血勇之力。


    “殺!殺!殺!”


    步卒對陣的戰場上,孫元化早已將嗓子喊的嘶啞。


    手中鳥銃早就沒了子彈,被他當成棍棒不斷揮舞。


    作為步兵指揮官的他,甚至沒有一匹戰馬可以騎乘。


    此刻的他披頭散發,瞪著血紅眼睛,看著如同潮水般的敵軍。


    太多了!


    對方的人,簡直太多了。


    四萬敵軍和兩萬守陵軍,聚集在牌坊內外,不斷你爭我奪。


    先是守陵軍將大部分敵軍驅逐到外圍。


    隨後是對方五軍營、神機營組織悍然反攻。


    將守陵軍壓到即將崩潰的境地後。


    孫元化又組織敢死隊收複失地,再次反攻。


    不同服飾的士兵你爭我奪,在牌坊內外持續倒下。


    炮火不斷響起,到處狼煙遍地,屍山血海已經形成。


    不足一個時辰,雙方戰損比例達到了驚人的六成。


    六成啊!


    也就是說,守陵軍死亡過半,消失一萬兩千餘人。


    而五軍營和神機營更是損失二萬四。


    要知道,這是很恐怖的比例。


    以往曆朝曆代的鏖戰中,一般戰損比例達到三成,所在部隊便要潰不成軍,一瀉千裏。


    可如今的天壽山內外,沒人想退,也沒人敢退。


    不說守陵軍帶著必死信念,絕不可能退出戰鬥。


    隻說五軍營和神機營的將士們,也徹底被這幫野獸惹毛。


    退?


    還能往哪裏退。


    死了這麽多弟兄,眼看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還不一鼓作氣拿下他們。


    新皇登基在即,並且禦駕就在德陵。


    誰敢退後一步,免不了抄家滅族。


    所有五軍營和神機營的將士也發了毒誓,誓要血洗天壽山!


    “孫大人!他們……他們又殺過來了。”


    又一次打退敵人進攻後,孫元化還沒喘息片刻,聽到副手的驚唿。


    “慌……慌什麽!”


    孫元化擦擦因為汙血沾染的雙眼,扯掉殘破的盔甲,露出裏麵布滿血跡的內衫。


    可又覺得內衫礙事,血腥味讓他頭暈,索性將上衣脫了,光起膀子。


    “慌什麽,讓第六梯隊攻上去!攔住他們片刻,讓第七梯隊做準備,隨我殺敵……”


    副手看著這個中年文士滿身的刀傷和槍眼,痛苦咬牙迴應。


    “大人!第六梯隊的兩千個兄弟,早已拚光了啊!”


    “你說什麽?”


    孫元化渾身戰栗,不可置信的看向對方。


    戰鬥剛一開始的時候,是極為混亂的。


    在鏖戰一段時間後,孫元化認為這樣不行。


    鐵打的戰士沒有被敵軍砍死,也要活活累死。


    於是他將手中兩萬步卒分成了大約十個梯隊,每個梯隊兩千人,輪番進攻。


    這樣一來,每次都能保證有生力軍加入戰場,給敵人猛烈的打擊。


    可現在……


    不知不覺間,第一到第六梯隊一萬多人,竟已全部拚光?


    孫元化身子晃了一下,顫聲詢問:“咱們,咱們還有多少人?”


    副手一臉苦澀:“迴大人的話,咱們還有四個梯隊,不足八千餘人。”


    “但這八千人中,還有四千兄弟是剛撤退下來,筋疲力盡,隻剩下兩千【生力軍】。”


    副手說的很勉強。


    因為這種所謂的【生力軍】,也打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惡戰,具都疲憊不堪。


    但最起碼還休息半個小時,勉強有一搏之力。


    “那就這樣!”


    孫元化在短暫驚慌後,穩住了神。


    “揮旗號令,讓這兩個梯隊隨我上陣,讓最後兩個梯隊準備迎戰!”


    “咱守陵軍,死戰不退!”


    說完,孫元化高喝一聲,又拔腳衝了出去。


    身後將士們見首領又要拚命,阻攔不及隻好慌忙跟隨。


    麵對敵軍數千人來襲,一場惡戰似乎又要開始。


    可誰知……


    就在雙方要接觸的一刹那。


    皇陵鎮外的荒郊平野上,突然傳來山唿般的吼叫。


    所有人頓時愣在原地。


    有人狂喜,有人絕望!


    ……


    荒郊平野上。


    這裏是騎兵對決的陣地。


    劉繼祖帶領的守陵軍一萬餘人,以及盧象升帶領的天雄軍、三千營一萬餘人。


    雙方對決的方式很簡單,那便是衝鋒!


    不斷的衝鋒!


    你衝我殺來,我衝你殺去。


    雙方碰撞到一起後,穿越戰場後各自轉身,歇都不歇再次撞擊。


    一次又一次的撞擊,伴隨著無數戰馬的鳴叫和士兵的怒吼。


    這裏的戰損比更為驚人。


    將近一個時辰後,雙方死傷八成,總共隻剩四千不到的騎兵還能站在戰場之上。


    可沒人願意撤退,沒人願意停歇。


    盡管馬蹄已無法踩到路麵,處處踩著屍身,依舊衝鋒不斷。


    似乎,終要打到結局。


    這一次,曾刻意避開雙方的盧象升和劉繼祖,終於碰到了一起。


    兩人早早避開,隻因懼怕兩虎相爭,必有一亡,而導致整個戰場全麵潰敗。


    可現在不碰一下也不行了。


    所有人都是強弩之末,想要徹底取得勝利,隻有一劑強心劑才能扭轉整個戰局。


    而這支強心劑便是……


    敵軍首領的首級!


    當雙方騎兵全部停下來後,唯有盧象升和劉繼祖還在縱馬狂奔。


    亢!


    一聲悶響,劉繼祖的雁翎長刀,重重撞在盧象升的青龍偃月刀上。


    刀身重量的差距,讓劉繼祖幾乎將雁翎刀脫手而出,麵露痛苦之色。


    盧象升更為詫異。


    他本在封巧兒的幻境中,被關二爺一招擊敗,差點梟首,狀態不佳。


    可怎麽也沒想到,劉繼祖比自己還要不如。


    “呔!”


    雙方武器碰撞的功夫,盧象升怒喝出聲。


    “劉繼祖!我記得你也使刀,也是關公大刀,重約一百餘斤,爾的刀呢!”


    劉繼祖真是有苦說不出。


    他的關公大刀,早在之前德陵處,被【朱由檢】震碎。


    此刻倉促迎戰,隻拿了手下騎兵的佩刀,怎麽可能趁手?


    "廢話休說,老子用雁翎刀,也能斬你狗頭!"


    劉繼祖喝罵一聲,雙方交錯而過。


    跑出幾十米後,再次轉身發起衝鋒。


    鏘!


    又是一聲悶響。


    兩人武藝俱都是當世巔峰,當仁不讓。


    可劉繼祖的武器到底太輕,這一次震蕩依舊痛苦萬分,甚至嘴角溢出鮮血。


    盧象升看著憋悶,沉聲喝道:“劉繼祖,你沒了大刀,武力發揮不出十分之一。”


    “我勝你也是勝之不武,你立刻束手投降,盧某人饒你一命如何?”


    說真的,盧象升真待見劉繼祖這員猛將。


    對方雖不是什麽文韜武略的帥才,但卻是個沙場萬人敵的將才。


    如此死在天壽山戰場太過可惜,不如依靠於我,成為我麾下戰將。


    今後無論各地平叛,又或者和建奴交手,都是大大的助力。


    “哈哈哈……毛都沒長齊的娃娃,讓我劉繼祖向你投降,你為何不去當玉皇大帝!”


    兩人再次閃身而過,策馬又發起衝鋒。


    盧象升真要氣瘋。


    當你娘的玉皇大帝,給你臉了?


    老子年輕怎麽了,年輕就是資本,就是大明的中興悍將。


    他再一次揮舞大刀,衝著對方狠狠劈落。


    “呔!劉繼祖,你個叛明造反的貳臣,吃著大明皇帝的飯,砸著大明皇帝的鍋!”


    “你義父劉綎劉大刀,便是這樣教養你的?”


    不提還好,一提義父劉繼祖越發憤懣。


    當年他義父黑虎將軍劉綎,帶領劉招孫,劉繼祖兩個義子,在薩爾滸之戰浴血廝殺。


    可歎被人陷害,終究功虧一簣。


    義父義兄更是身中數箭,力竭身亡。


    這是劉繼祖心中永遠的痛。


    他揮舞雁翎長刀,狠狠迎上盧象升。


    “小孩兒,你也好意思提當年之事?”


    “我義父何等萬夫不當之勇,可歎被小人楊鎬陷害致死,還有我那義兄招孫,誰又賠他們的命來?”


    “這大明朝廷早已腐朽至極,再無任何希望!你說我反還是不反?”


    幾句話,懟的盧象升啞口無言。


    他雖年幼,但也明白當年薩爾滸之戰的始末。


    總兵楊鎬負責整個遼東戰事,因和劉綎劉大刀不合,故意派老弱病殘加入其軍中拖累。


    又在糧餉、武器上動了手腳,讓整個部隊的戰力越發下降。


    聽說劉綎義子劉招孫曾上馬試槊,可手中長槊竟迎風一吹,當即把手斷裂。


    一把武器腐朽成了這般模樣,如何打的了勝仗?


    最終深入敵軍腹部,腹背受敵,慘死而終。


    盧象升被懟的麵紅耳赤,隻好強行辯解。


    “那已是過去式了!如今新皇登基,英明神武,知人善任、仁厚禮賢……再無勾心鬥角之事,劉繼祖,你聽某一勸……”


    豈料話沒說完,又引得劉繼祖放聲大笑。


    “哈哈哈,朱由檢?朱由檢?他?哈哈哈哈……我呸!”


    一陣大笑,讓盧象升越發慚愧。


    腦海裏浮現朱由檢小氣至極,剛愎自用,心性多疑的模樣。


    就連自己這天雄軍,都是一點點籌措軍費而來,誇他英明神武,仁厚禮賢,真是有點恬不知恥。


    可是……


    陛下再如何不堪,也是一國之主啊!


    盧象升搖搖腦袋,拋去那些雜念,又一次交鋒後揚刀怒喝。


    “劉繼祖,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馬上下馬乞降,否則,教你人頭落地!”


    劉繼祖渾然不懼,依舊冷笑。


    “來啊!小毛娃娃,爺爺也就是沒拿著關公大刀,否則早將你斬落馬下……”


    熟料這一提醒,倒讓盧象升醍醐灌頂。


    他猛然想起,想起剛剛幻境中關二爺的絕世一刀。


    有的人遇到挫折和失敗便會沉淪,可有的人越挫越勇。


    盧象升便是第二種人。


    那幻境中的生死,並未讓他拿不起刀,反而讓他見識到了頂峰才有的風采。


    見劉繼祖冥頑不靈,盧象升提了口氣,慢慢沉浸到二爺那一刀的威勢之中。


    隨著雙方戰馬越來越近,他緩緩揚起手中大刀。


    “前輩,你看某這一刀,又使得如何?”


    一聲高喝!


    隨後……


    重重劈落!


    還要狂罵的劉繼祖,猛然見對方整個人的神態都不一樣了,仿佛進入一種人刀合一的境界,不由深吸一口涼氣。


    此刻他原本可以立刻勒馬避開。


    可武人的驕傲,讓劉繼祖仍舊悍然迎上。


    鏘!


    今日最後一聲悶響,最後一次絕唱。


    雙方交錯而過,所有觀戰的騎兵瞪大了眼睛。


    但見劉繼祖的腦袋高高揚起,飛上半空。


    他的神色卻帶著喜悅,似乎能死於此刀之下,此生無憾。


    “好……好刀……”


    劉繼祖恍惚間,露出幾分笑意。


    他翻滾著,看著下麵的年輕將軍,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腦海中最後的想法,竟是盼著對方莫要像義父義兄那般,最終慘死小人之手!


    先生!


    劉大胡子先走一步。


    徐師!


    繼祖,敗了!


    嘭!


    劉繼祖的首級未曾落地,便被盧象升一手抓住,厲聲高喝,聲音傳遍整個戰場。


    “賊酋已死,爾等速速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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