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邊境,靈州城


    一個大梁朝的邊陲小城,常年風大,黃沙漫天,緊挨著漠北,也是大梁朝的邊陲要塞。邊境時有戰事,好在前方有重兵把守,後方的靈州城也算太平。


    一個不算大的府邸,一年輕漂亮的婦人正坐在桌前縫製女兒的新衣。


    “阿娘……阿娘……”


    聽見女兒稚嫩的喊聲,徐氏停下手中的針線。抬頭,女兒正跑著拐進了屋。


    六歲的女兒火急火燎進屋就去夠桌上的茶壺,踮起腳尖,她的小短手也夠不到桌上的茶壺。


    江九珠索性就踩在凳子上,這才夠到水壺,自己倒了一大盞茶咕嚕咕嚕喝下,來不及入口的茶水順著兩邊嘴角流下把衣服打濕了一片。


    擱下茶碗,江九珠抬起右手,拿袖子在嘴上擦了兩下。


    徐氏看不下去,輕輕拽過女兒,拿起腰間的帕子溫柔的擦著女兒臉上的汗珠:“這是從哪裏瘋來?”


    “今早,我去找阿爹了。阿爹讓我來告訴母親一聲,今日衙門事多,午飯不迴來用,母親也不必送飯去。”江九珠仰著臉,閉著眼睛享受著母親的擦拭。


    “知道了。”徐氏放下手帕。


    江九珠睜開眼睛,小眼睛亮閃閃的看著母親:“午飯我想吃阿娘做的麵條。”


    徐氏發問:“今日的字練了沒有?”


    九珠垮起小臉:“阿娘隻會說些讓人不高興的事情。”


    如此看來,定是沒寫。


    徐氏反駁:“這天底下哪有人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等九珠學會寫字,到時候就可以給祖父母寫信了不是?”徐氏抬手輕撫著女兒的頭。


    說到這裏,江九珠問到:“多這些天了,阿娘,你說表哥現在到汴京了嗎?”


    “算著日子,秉玉應該是到汴京了。”


    江九珠臉上露出欣喜之色:“那表哥定把我的信交給祖父了。”


    “阿娘,你說祖父收到我的信,會不會很高興。”


    徐氏臉上的神態出現一抹異樣,看著女兒期待的眼神,說了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定是會的。”


    說來徐氏愧疚不已,當年如若不是因為自己,丈夫江啟也不會和親爹鬧翻,害得他在這邊境呆了這麽多年,連家也不能迴。


    “阿娘,在給我做新衣服?”


    愁絲被女兒打斷。


    “是要過節了?”江九珠翻看著母親手中還未製成的新衣,六歲的江九珠還記不住節氣,以為隻要是有新衣服穿就必定是過節。


    也難怪女兒會這樣想,以往都是過節才穿新衣。邊境苦寒之地,丈夫江啟一個小小的五品知州,俸祿不多,又經常接濟他人。徐氏也體諒丈夫的不易,這幾年勤儉持家,把府裏打理得井井有條。


    “不過節。”徐氏悄聲說道,“這衣服是給九珠去汴京給祖父拜壽穿的。”


    今年中秋節恰是江宏五十五壽辰,想必江府會熱鬧操辦,這麽多年,丈夫都沒和汴京聯係,屬實是他們不孝。


    徐氏想著趁此機會,讓女兒去汴京拜壽來緩和江宏和江啟父子之間的關係。


    當然了,此事斷然不能讓丈夫知道的。


    江九珠把衣服放下,她又問出已經得到過好多次答複的問題:“阿娘,祖父真的還活著?”


    這大不敬的問題,女兒問過幾迴,徐氏每次都認真迴答,可女兒好像不太認可。


    “可……阿爹說沒有祖父,祖父早死了!”這是江九珠從父親那裏得到的迴答。


    她隻問過父親兩次。


    第一次,父親說,祖父早已不在人世。


    第二次,父親說,你阿娘得了癔症,你祖父早已不在人世。


    父親說阿娘胡說的。


    母親讓九珠不要再問父親這個問題。


    九珠分不清真假,父親不像在說謊,可母親也不會胡說。


    徐氏不想九珠煩惱上一輩的恩怨,並不打算告訴她原有:“再過兩個半月,你去汴京就可以見到祖父了。”


    “記住,可千萬不要讓你父親知道此事。”徐氏小聲提醒


    江九珠問:“瞞得住父親?”


    “到時候就說你想表哥,去汴京找秉玉。”


    這倒是個借口。表哥今年十二歲,去汴京求學,相比有家世的子弟來說,表哥已經晚了許多。


    其實,徐秉玉並不是,江九珠親表哥,他是母親哥哥領養的孩子。後來聽說家道中落,徐家就隻剩下母親和年幼的徐秉玉……


    江九珠也是從府中嬤嬤那裏聽了大概,其中種種,嬤嬤沒再細說。


    晚間。


    屋裏點著燭火,徐氏正握著江九珠的手,一筆一畫的教她學字。


    江…九…珠。


    她首先學的是寫自己名字。


    剛開始寫都是差強人意,現在已經練了半月,看著女兒絲毫沒有長進,江啟有些好笑:“原想著夫人字好,教導女兒,那女兒也可以寫一手漂亮字體,沒想到女兒隨了我,字醜。”


    徐氏不服解釋道:“九珠才開始學不到一月,夫君怎知以後寫的不好?”


    九珠停筆附和:“是啊,父親,您怎麽能先下定論。”


    江啟不爭辯:“好好好,為父言辭尚早,九珠定比我強。”


    半個時辰後,


    “可以了。”江九珠放下筆,活動起手腕


    徐氏看著沒有絲毫長進的字體,皺褶眉頭問:“怎麽,這就不寫了?”


    “難道母親看不出來這幾個字?”江九珠反問。


    “字是看的懂,但寫的不好,還得繼續練習才是。”


    對於徐氏的說教,江九珠認真答道:“字是傳達消息用的,何必在乎美與醜,那樣不免有些本末倒置。”


    江啟笑。


    六歲的江九珠能說出這話還是從父親那裏聽來的,她一字不差說出來使得徐氏不悅:“剛才不是還說你寫的字會比你父親強,怎麽才半個時辰就蔫了。”


    “人們不是常說這女兒像父嘛。”江九珠緩緩說道:“阿爹,你說是不是?”


    江啟又笑。


    徐氏皺眉,瞪了眼丈夫。


    江啟止住笑聲,繼續看手中的書。


    江九珠以餓了為借口,把母親支了出去。


    屋裏隻剩父女兩人。


    “阿爹。”


    “嗯。”


    “你寫的第一個字是誰教的?”


    許久不見迴答,江九珠停筆抬頭,見父親發起呆,手裏捧著書,眼睛卻看向別處。


    父親似乎很喜歡發呆,江九珠見過很多次。


    有時候父親站在走廊下仰頭看著天空發呆,有時候會站在靈州城的城牆上,望著遠處發呆。


    阿娘說,阿爹這是想家了。


    她問阿娘,家不就在靈州嗎?


    阿娘說,阿爹是想他小時候的家了。


    她問阿娘,想小時候的家了,那阿爹為什麽不迴去?


    阿娘不語。


    那個時候,江九珠不明白……不明白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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